白起王翦列传（1/1）

原文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

昭王十三年，而白起为左庶长，将而击韩之新城。是岁，穰侯相秦，举任鄙以为汉中守。其明年，白起为左更，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拔五城。起迁为国尉。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干河。明年，白起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拔之。后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后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遂东至竟陵。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秦以郢为南郡。白起迁为武安君。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沈②其卒二万人于河中。

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韩陉城，拔五城，斩首五万。

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③。

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野王降秦，上党道绝。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因使人报赵。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计之。平阳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祸大于所得。”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④。”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拔之。

注释

三晋将：此处指赵国和魏国的将领。三晋，春秋末晋国被韩、赵、魏三家瓜分并各立为国，故称“三晋”。

②沈：通”沉”。

③绝：断绝、截断的意思。

④便：有利。

译文

白起是郿邑人，善于用兵，服侍秦昭王。

秦昭王十三年，白起担任左庶长，领兵攻击韩国的新城。这一年，穰侯魏冉在秦国任相，举荐任鄙为汉中郡守。第二年，白起出任左更，率军在伊阙攻打韩国和魏国，斩首二十四万，又俘虏了将领公孙喜，攻下五座城池。白起升为国尉。他率军渡过黄河，攻取了韩国安邑以东一直到乾河的地方。第二年，白起出任大良造，率军攻打魏国，取得了胜利，攻取了大大小小的六十一座城池。又过一年，白起与客卿错一起率军攻打垣城，占领了它。过了五年，白起率军攻打赵国，占领了光狼城。过了七年，白起率军攻打楚国，攻克了鄢、邓的五座城池。

第二年，白起率军攻打楚国，占领了郢都，烧毁了夷陵，并向东进军竟陵。楚王逃出了郢都，向东逃跑，迁移到陈。秦国以郢都为它的南郡。白起被任命为武安君。白起于是攻克楚国，平定了巫郡和黔中郡。

秦昭王三十四年，白起率军攻打魏国，攻克了华阳，击走芒卯，俘虏了赵国和魏国的将领，斩首十三万。他与赵国将领贾偃交战，把赵国两万士兵沉于河中。

秦昭王四十三年，白起率军攻打韩国的陉城，攻克了五座城池，斩首五万。

秦昭王四十四年，白起率军攻打南阳太行道，断绝了它。

秦昭王四十五年，白起率军攻打韩国的野王。野王投降秦国，通往上党的路就断绝了。上党郡守冯亭与百姓们谋划，说：“上党通往郑都的道路已断，韩国一定不能再把我们当臣民。秦军日益进逼，韩国不能救应，不如把上党送给赵国。赵国如果接受了上党，秦国必然愤怒，一定会攻打赵国。赵国受攻击，一定会与韩国结交。韩国与赵国合一，就可以抵挡秦国了。”于是，冯亭就派人向赵国报告。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一起商量此事。平阳君说：“不如不接受，接受它的话，祸患要超过得到了。”平原君说：“平白无故而得到一个郡，接受它好。”赵国于是接受了上党，并封冯亭为华阳君。

秦昭王四十六年，秦国攻打韩国的缑氏、蔺，占领了它。

原文

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四月，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让。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闻马服子将，乃阴②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详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③，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而秦出④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⑤，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坑杀之⑥，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四十八年十月，秦复定上党郡。秦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拔之；司马梗定太原。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子乎？”曰：“然。”又曰：“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馀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⑦，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于是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

其九月，秦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陵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

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⑧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

秦王使王龁代陵将，八九月围邯郸，不能拔。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武安君为士伍⑨，迁之阴密。武安君病，未能行。居三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却，使者日至。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

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馀言⑩。”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杀。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注释

应侯：即范雎。反间：指在敌人内部制造矛盾、纠纷。

②阴：暗地里。

③逐胜：乘胜追击。

④出：指冲出敌围。

⑤四五复之：连续四五次反复冲击。

⑥挟诈：暗用欺骗诡计。阬杀：阬，通“坑”，活埋的意思。

⑦三公：指辅佐国君掌握军政大权的最高长官。

⑧绝：渡过、越过。

⑨免武安君为士伍：免掉武安君的官爵，令其与士卒为伍。

⑩馀言：多余的话。此处指怨言。

译文

秦昭王四十七年，秦国派左庶长王龁率军攻打韩国，夺取了上党。上党的老百姓逃到赵国。赵国驻军在长平，以安抚上党的老百姓。这年四月，王龁率军攻打赵国。赵国派廉颇领兵抵抗。赵国士兵侵袭秦国侦察兵。秦国侦察兵杀了赵国的偏将茄。六月，秦军攻破赵军，夺取了两座堡垒，俘虏四个都尉。七月，赵军构筑壁垒来防守，秦国又攻破壁垒，俘虏两个都尉，并打败赵军的兵阵，夺取了西边的壁垒。廉颇加固壁垒，以对付秦国。秦国多次挑战，赵军就是不出垒。赵王因此多次责备廉颇。而秦相范雎这时又派人到赵国，送去千金的贿赂，以实施反间计，说：“秦国只怕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为赵国将领，廉颇容易对付，且他也快要投降了。”赵王既愤怒廉颇手下的军士多有损伤，军队又多次被打败，而且又守在壁垒里不敢出战，听到了秦国实施反间计而说的话，就派赵括代替廉颇为将，以出击秦军。秦国听说赵国已任赵括为将，于是暗暗地派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以王龁为都尉副将，命令军中如果有敢把武安君为上将军之事泄露出去就斩首。

赵括一上任，就命令赵军出击秦军。秦军假装败退，同时设置两支奇兵袭击赵军。赵军乘胜，追到秦军的壁垒下。秦军坚守壁垒，赵军无法攻入。这时，秦军的奇兵两万五千人已截断了赵军后路，又一支五千骑兵截断了赵军与壁垒间的通道。这样，赵军就被分割为两股，且供粮的道路也断了。这时，秦国出动轻骑部队袭击赵军。赵军在战斗中失利，于是构筑壁垒坚守，以等待救援。秦王听说赵军的粮道已被断绝，就亲自到河内，给当地百姓各赐爵一级，征调年龄在15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到长平当兵，以断绝赵国的救兵及粮食运输。

到了九月，赵国士兵已有四十六天吃不上粮食，在内部偷偷地互相杀人来吃。于是，赵军被迫来攻打秦军的壁垒，想脱离包围。他们分成4队，但冲锋了四五次，都没有成功。赵国的将军赵括亲自率领精锐士兵前来搏杀。秦军射杀了赵括。于是，赵括率领的军队大败，四十万士兵都投降了白起。白起谋划说：“上次秦国已经占领了上党，上党百姓不愿受秦国统治，归顺了赵国。赵国士兵反复无常，不全部杀了他们，怕他们会作乱。”于是，他用欺骗的办法全部活埋了他们，只留下年纪小的二百四十人，让他们回到赵国。这样，白起前后斩杀和俘虏了赵军四十五万人。赵国人万分震惊。

秦昭王四十八年十月，秦军再次平定上党郡。之后，秦军分为两支：王龁率领一路攻打皮牢，占领了它；司马梗率军平定了太原。韩国和赵国惊恐，派苏代带着厚礼去对秦相范雎说：“武安君白起擒杀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了吗？”范雎说：“是的。”苏代又说：“秦军将包围邯郸吗？”范雎说：“是的。”苏代说：“赵国灭亡，秦王就可以在天下称王了，白起将做三公。白起替秦国战胜并攻取了七十多座城池，南边平定了鄢、郢、汉中，北边擒杀了赵括的军队，即使是周公、召公、姜子牙的功劳，都不会超过他。现在，赵国灭亡，秦王在天下称王，那么白起一定被封为三公，您能忍受位列他的下面吗？即使您想不位列他的下面，也是不可能的。秦国曾经攻打韩国，包围邢丘，围困上党，上党的百姓都投奔赵国，天下人不愿意做秦国人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现在，秦国灭亡了赵国，赵国北方土地上的人归入燕国，东边土地上的人归入齐国，南边土地上的人归入韩国和魏国，那么您所得的百姓其实没有多少人。所以，您还不如乘机割取赵国的土地，而不让白起立功。”于是，范雎对秦昭王说：“秦国军队已经疲乏，请同意韩国和赵国割地求和的请求，暂且休整军队。”秦昭王答应割取韩国的垣雍、赵国的六座城池后讲和。到正月，三国都退兵。白起听说此事后，与范雎有了矛盾。

这年九月，秦国再次出兵，秦王派五大夫王陵率军攻打赵国邯郸。当时，白起正生病，不能行走。

秦昭王四十九年正月，王陵率军攻打邯郸，收效不大。秦国就增加兵马帮助王陵。王陵损失了五个校率领的兵。白起病愈以后，秦昭王想让白起替代王陵为将。白起说：“邯郸确实不易攻取。况且，诸侯各国的救援部队不日将至。那些诸侯国怨恨秦国已经很久了。现在，秦国虽然击败了长平的赵军，但秦国士兵死亡的也超过一半，国内空虚。远离自己的国土去争夺别人的国都，赵国在里面作内应，诸侯各国在外面夹攻，一定能打败秦军。所以，我们不能这样做。”秦昭王亲自命令他，白起都不答应。于是，秦昭王让范雎去请白起，白起始终推辞而不肯去，并称有病。

秦昭王只派王龁代替王陵领兵。王龁率军围攻邯郸八九个月，都不能攻下。

楚国派春申君及魏公子带兵几十万攻打秦军。秦军死伤极多。白起说：“大王不听从我的计策，现在怎么样！”秦昭王听说这些后，很愤怒，强迫白起去前线。

白起于是称病得厉害。范雎去请白起，他也不去。于是，秦昭王免去白起的职位，把他降为士兵，并把他迁到阴密。白起因为生病，未能成行。过了3个月，诸侯各国军队加紧攻打秦军。秦军多次退却，使者天天到来。秦昭王于是派人驱逐白起，不让他留在咸阳。

白起出发后，离咸阳西城门十里后，到达杜邮。秦昭王与范雎及群臣议论，说：“白起迁居时，心中怏怏，尚不服气，有怨言。”秦昭王于是派使者赐给他一把剑，让他自杀。白起举剑将自杀时，说：“我有什么得罪于天？竟落到这个地步？”过一会儿，他说：“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一战，赵国士兵几十万人投降，我用骗术活埋了他们。这就足够让我死了。”于是，白起自杀。白起死时，是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白起不是犯罪当死。秦国人可怜他，在乡村中都祭祀他。

编后语

秦国统一东方六国不是偶然的，是与数任秦王以及众多能干的臣子长期努力分不开的。司马迁除了肯定张仪对秦国统一天下做出了巨大贡献外，还作了《樗里子甘茂列传》《穰侯列传》《白起王翦列传》，肯定对秦国贡献突出的文臣武将。本文直接从列传第十三《白起王翦列传》中选取白起传，省略了王翦传和司马迁的评论。这并不意味着肯定白起的历史贡献而忽略其他人的历史贡献，而是因为白起的事迹最具有典型性，可以看出秦国文臣武将当时积极进取，全力为了秦国兼并天下而努力的精神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