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大新王莽 中》（20）（1/1）

修明堂加九锡之礼

掘陵墓泄前朝之恨

皇宫的夜晚，儿臂粗的蜡烛将未央宫照得通明。宫外殿阶前，一排排卫士持戟而立。王莽神情专注地坐在殿内，批阅着各地送来的奏章。

大司马、太傅、安汉公、宰衡，一顶顶桂冠戴在了头上，也激发着王莽的热情和潜能。吕宽事件以后，各地颂声四起，朝政之事越来越得心应手，可是他坚持亲自批阅奏章，处理天下大事，经常夜不归府，通宵达旦地处理政事。

无比的忙碌中，王莽没有感觉到疲倦，而是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满足。

这天，王莽从早朝之后一直忙到深夜，终于将奏章批阅完毕。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信步走出殿外，只见满天星光灿烂，一轮明月高挂，银辉遍洒大地，皇宫高大的建筑群在月色中显得一片朦胧。

空气是这样清新，一阵清风吹来，王莽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精神也为之一振，不禁浮想联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家庭困境和太学求学时的抱负，想起了成帝朝时初任大司马的亢奋，想起了被赶离京师遣发新都侯国又从新都国重回到朝中的坎坷经历。从步入仕途到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如今进入不惑之年，自己克己复礼，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获取权力、振兴朝政吗？今天他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一想到这些，他浑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劲，兴奋得不能自已。

他为自己感到骄傲，又为自己肩负的重任而激动，下一步就是要实现年轻时的梦想，挽救衰落的世运。

“安汉公，已是清晨了，您该休息了吧。”侍者轻声提醒着，王莽这才想起该回府了。可是，两个时辰后朝会又将开始，今天又只好不回去，就在未央宫歇息了。

自从王莽领受宰衡称号后，王太后对朝政之事也是越来越放心，除了朝廷应酬之类的事情以外，所有的大事都任由王莽决断。平时她一有兴致，就率领京城的贵戚眷属四处游赏，朝拜神庙，间或做些仁慈善事，抚慰贞妇烈女，安抚孤寡老人，有时还给贫穷百姓发放些钱帛。朝事皆顺，已经完全不需要王太后的诏批，王莽自己就能做主了。

王莽最想做的是教化方面的事，于是他把甄丰、刘歆、扬雄、桓谭等儒者名士召入宫中，说道：“我们不是要振兴朝政吗？现在正是时候了。以前我一直认为天下穷人太多，是由于豪强兼并、田土不均造成的。当年哀帝的革新举措让人欣赏，可是朝廷限田限奴的诏令并没有实施下去，富人贵戚的田地、奴婢仍然很多，弄得普通百姓民不聊生。”

“是呀，当年咱们在太学中的梦想就是希望人人有其田，家家有饭吃有衣穿，无下无盗贼，道路无拾遗……”甄丰说。

“我王莽最尊崇的人物就是伟大的周公，他的井田制奠定了周朝八百年江山。现在的田制、币制都有很大的弊端。可是要推行朝政改革，先要从教化着手。”一提到周公，王莽就充满着崇敬之情。

扬雄觉得井田制隔得太遥远，说道：“是呀，井田制毕竟是千年前的制度，人们都不太理解，教化当然很重要。”

刘歆也说道：“安汉公，有些制度恐怕有些不合时宜，如果让有田的人把田土分给其他人，谈何容易。教化官吏民众，是应当先行，而且也比较容易推行。”

甄丰建议说道：“本朝以来，朝廷已经颁布了不少制度改革的举措了，例如统一太学制度，表彰贞节之妇，善待女囚，慰问天下孤寡鳏夫，这都和教化有关。前些时候又广泛增施爵位，恩泽及于天下。现在还需要做一件事情……”众人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甄丰又道：“当今天下，智识儒者、奇人异士甚多，对民众影响很大，既然要讲教化，为何不想出一个办法，让他们乐意为朝廷所用呢？”

王莽觉得有道理，向刘歆说道：“你现在是朝廷的羲和官了，负责阴阳五行、天文历法，也和教化有关，希望所有的措施都要有典可据，如果效法周代的教化措施，首推什么？”

“这要看是有形还是无形。”刘歆说。

“何谓有形？何谓无形？”

刘歆解释说：“有形的是世人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无形的是规章法度。有形的东西容易创造，无形的东西难以衡量是否成功。”王莽要刘歆举几个大家都能见到的事例。刘歆建议说道：“周代制度中，最有名气的当数明堂、辟雍等建筑。黄帝时就有了明堂，当时称为合宫，虞帝时叫总章，殷商时叫阳馆，到了周朝才称为明堂。周人在明堂中祭祀文王，配享天帝，还用以正四时，宣教化，是周天子宣扬政教的场所，凡是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习等大典，都在这里举行。辟雍也是周天子为贵族子弟设置的大学，四周有水，形如璧环，象征教化流行。因此，本朝可以先着手修建明堂、辟雍和灵堂。”

王莽听得兴致勃发，不禁咏道：“‘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人攻之，不日成之。’这灵台也是周代的圣迹吧。”此诗为《诗经·大雅》中的“灵台诗”。

刘歆解释说：“观台而曰灵者。当年周文王修建灵台象征神灵的精明。明堂十分宽敞，辟雍极为讲究，灵台最为高大，因此这些工程都为世人所瞩目。汉武帝曾经修建了明堂，可惜年久失修，可以在此基础上重新修建，让举国上下都能看到。”

“我确实想做几件世人瞩目的事情，但周朝的明堂等建筑早已毁塌，如何修建呢？”

“这个不劳安汉公费心。春秋战国以来，明堂和辟雍虽然早已毁弃，但汉武帝时曾重新建成，可惜一直没有很好修整。皇室秘籍中有这些建筑的记载，在下自会依据典籍，考证原样出来，可在汉武帝修的明堂上进行恢复。”王莽大喜，立即要刘歆根据典籍，绘制出周代明堂、辟雍和灵台的建筑图样。

明堂、辟雍和灵台修建一事议定，众人继续讨论教化方面的举措。桓谭一直没有说话，哀帝朝时，朝廷罢除了乐府，让他十分失望，王莽在礼乐制度方面仍然想听取他的意见。于是，桓谭拱手说道：“前朝罢除乐府，可能是由于国库空虚，加上天子不喜欢音乐之类的东西。可是，孔圣人生前极为重视音乐和琴操，朝廷怎能没有乐府呢？”

刘歆赞同这个说法，说道：“先父刘向辑有天下经典，其中就有孔子所撰《乐经》，包括了《乐记》等数十篇文章，朝廷应当把《乐经》立为官学才对。”

王莽说道：“嗯，羲和的职责之一，就是要重新制定官学，这事也要改进。”

扬雄说道：“朝廷已经向全国各地派遣风俗使者，考察天下风俗，我对这事很感兴趣，准备撰写《方言》一书。成帝朝以来，我一直在收集各地的风俗，不过是以不同地区的语言为主，已经汇集了许多资料。希望安汉公下个命令，让风俗使者注意采集各地方言，提供于我。”

王莽赞赏地答应说：“这可是好事，本朝一定要出一些传世之作。”

“始皇帝焚书坑儒，天下图籍损失很多，朝廷还应当收集天下图籍，补充到石渠阁、天禄阁，并且征召能够解读古本经典的专才以及通晓各种奇门技能的特殊人才，发挥他们的作用。”刘歆建议说。

听到古代图籍的收集，甄丰说道：“安汉公，这个建议很好。在下从太学读书时起，就对古文字有兴趣，我可以为此事出力。”

众人谈得十分热烈，王莽当即做出决定，先修复明堂和辟雍，由刘歆负责提供明堂、辟雍和灵台的图样，甄丰负责上古三代各种文字的收集和整理。朝廷把《乐经》立为官学，同时增加博士人数，每经各有五人。朝廷要求凡是私藏已佚《礼经》《古文尚书》《毛诗》《周官》《尔雅》《史籀篇》《本草》《五经》《论语》《孝经》，以及小学、图谶、钟律、月令、兵法、方术等古籍，并能通晓其大意的人，都可前往官衙报到，上奏朝廷。朝廷向各地征召十一位通晓以上一门技艺的特殊人才。

官府征召能人异士的告示张贴在各地大街小巷，这是多年以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引起全国轰动，各地儒生、奇人异士纷纷前往各地官府报到，前后多达几千人。王莽要求官府对这些人才详细记录在案，为显示朝廷对这些人才的尊重，规定要用轺车通过官方驿道把选定的人才送到京城。

未央宫前殿，王莽率领公卿大臣亲自接见各地人才，他向众人挥手示意后，望着远方说道：“你们提供的典籍根据，将用来纠正圣贤经书中的谬误，统一不同的学说。”在场的儒生除了学以致仕外，许多人终生都在追求经学的精华，王莽的话让他们激动。

其他的朝制改革也在进行中，每项改革都必须有前代传下来的典籍为据。经济方面的主要措施是兴办市场，建立常满仓，平抑物价，目的是让市民得到实惠。行政区划方面，把京师三辅地区分为二郡，分别叫前辉光、后丞烈，原广汉郡太守楼护因捕获吕宽有功，被任为前辉光长官，封为息夫侯，位列九卿；全国十二个州的名称、分界、郡国所属，有的改名，有的重新裁并；青海湖一带设置西海郡，用以迁徙和流放天下犯禁者。公卿、大夫、八十一元士的官名位次，都予以改动。每项改革都有文献依据，如夏朝以来天下分为十二州，汉朝定为九州，现在因地域广大又恢复为十二州，并且以儒家经义中所载十二州重新定名、划分州界，以便和经文原意相符。

刘歆也确是难得的人才，依据周朝古制很快绘出了草图，呈送给王莽过目。王莽决定立即修复明堂、辟雍，同时为太学生修筑宿舍一万间。依据古制，明堂位于长安城东南郊，辟雍位于长安城中，灵台位于长安城西北郊。

朝廷动员官吏和百姓十万之众重新修复明堂、辟雍。到了年底，明堂和辟雍焕然一新，这明堂上圆下方，八窗象征八风，四周通达象征四时；堂中九室，象征天下九州；高十二重，象征十二个月；共有三十六个门户，象征一年三十六旬；七十二个窗牖，象征一年七十二个节气。到明堂参观的大臣、儒生、市民络绎不绝，羲和官刘歆负责明堂和辟雍的管理，他带着扬雄和桓谭也到场参观。

此时，桓谭已经被任用为大司空掾史，看到明堂建筑十分宏伟，叹道：“宰衡又为天下人办了件大事啊！”成千上万的参观者对明堂称赞不已，盛赞王莽的功绩。群臣纷纷上奏，向王太后提出建议：“宰衡位宜在诸侯王上，赐以束帛加璧，大国乘车、安车各一，骊马二驷。”王太后下诏，让公卿大臣商议赐予“九锡之法”。

转眼已是公元5年，正月间，天气寒冷，大风忽然吹袭长安城，东门一些市民房顶上的屋瓦，被怪风吹得七零八落。这时，南郊明堂内，正在举行袷祭汉朝皇室祖宗的大会，大殿中摆放着汉高祖刘邦等历代皇帝祖宗的神位，两旁还有开国以来列侯、功臣的灵牌。除了公卿大臣文武百官之外，参加助祭的还有从各地赶来的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一百二十人、宗室后代九百余人。

香烟袅袅，祭乐奏起，宫中的乐人跳起了祭祀的舞蹈，祫祭大典庄严而神圣。

王莽站在前列，神情肃然地主持着祫祭大会。众臣和宗室、诸侯祭拜了历代汉皇和功臣后，王莽高声宣布说：把宣帝曾孙刘信等三十六人封为列侯，在场参加祭祀的其他人也都增加封户或者赐给爵位，金帛赏赐各有不同。元帝朝以来，不是宦官专权就是外戚把持朝政，哀帝朝又是傅氏、丁氏、董氏独宠，皇家宗室积弱很久了，许多宗室后裔再次得到封赐，感动得热泪盈眶。刘信说道：“咱们刘氏子孙很久没有受到这样的荣宠了。如今社稷安定，全靠安汉公的圣德！”

祫祭大会刚刚结束，北阙广场就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人群，其中有官员、儒生、市民百姓，纷纷向朝廷官员递交奏书，共同要求朝廷增加对安汉公的褒奖，希望不接受安汉公把新野县等地的封田退还给朝廷的要求。原来，朝廷的新政使各类人群都受益匪浅，加上陈崇等风俗使者巡行全国宣扬王莽的功绩，各地赞颂安汉公的上书像雪片似的飞向京师，根据官府统计，前后上书者共达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其中又以官吏和百姓最多，也有诸侯王、三公、列侯、宗室子弟等。

“这怎么得了，难道像上次北阙请愿一样吗？”王太后得到奏报后，不觉大惊。

长乐宫太仆王闳说道：“启禀太皇太后，上次只有区区千余人，而这次的聚众非同小可呀，至少有数万人。”如此众多的官吏百姓为褒奖辅政大臣而纷纷上书，这可是历史上没有先例的事。

王太后诏令朝官召见了一些上书者，其中包括诸侯王、三公、列侯、宗室子弟等，人人都心怀至诚，见着朝廷命官都叩头进言，认为安汉公德比天高，应当增加对他的赏赐。王太后别无他法，只好把前些时候群臣的建议拿出来商议。

这样的局面，就连王莽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他已经无法外出行走，因为一露面就会被欢呼的人群围了起来。王莽通过甄邯向王太后递了个奏书，措辞极为谦恭，表示自己五年来的功劳，都是王太后以及群臣一起协力完成的，“自诸侯王以下至于吏民，咸知臣莽上与陛下有葭莩之故，又得典职，每归功列德者，辄以臣莽为余言。臣见诸侯面言事于前者，未尝不流汗而惭愧也。”如今天下平安，风俗齐同，百蛮归服，都是由于太皇太后圣德、躬亲政事所致，加上太师孔光、太保王舜等辅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间达到这样的效果，现在祭祀大礼已经完成，诚请朝廷不再讨论奏书，使臣王莽得以尽力去制定礼法、撰作乐章。一旦完成后，将这些礼法与乐章“传示天下，与海内平之”，臣就会告老归家，为贤者让路。奏书中，王莽的言辞极为诚恳，表示将来功成身退的决心。

未央宫北阙，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高涨，人们已经不能满足王太后请群臣商议的诏令，久久不愿离去。一些博士子弟和儒生表现得更为冲动，争着发表慷慨陈词的演讲，甚至泪流满面地要求朝廷采取措施，强迫王莽接受封田。

未央宫里，朝会已经无法正常举行，王莽更无法入朝视事。他所到之处，人们都闻风遮道。这也难怪，周代的圣贤周公，千年来才出现一回，谁不愿一睹当世周公的风采呢？

几天过去了，成千上万的官吏和百姓仍然守在朝阙下，始终不肯散去。

王太后忧心如焚，茫然不知所措，担心朝事完全停顿下来，她派遣长乐宫太仆王闳紧急出宫，召请王莽。王闳来到安汉公府第，对王莽说道：“安汉公，十万火急！在下受太皇太后派遣，召请你紧急入宫商议朝事。”

“听说北阙人众数万，路已经不通，我怎么入宫？”

“眼下场面难以控制，太皇太后也无法应对，在下建议安汉公乔装打扮，改换车马，方可入宫。”

王莽也不便推辞，乔装打扮了一番，坐着王闳的车驾匆匆来到宫中。

王太后在前殿焦急地等候着，王莽拱手说道：“太皇太后，这五年来，朝政的功劳都是在您的领导下，臣和大家一起实现的，臣将再次上奏，不能接受朝廷的奖赏。”

“安汉公，你也不必再上书了，朕已经诏令尚书官不再受理你谦虚推让的文书了。”见王莽有些诧异，王太后又劝道：“现在北阙外人群多达数万，朝政已经无法运转，安汉公就不要再谦让了吧！”

“如果说臣有什么政绩，也是全仗太皇太后圣德才取得的。现在还没有达到国富民裕的地步，侄儿过去接受的赏赐已经很丰厚，万万不能再接受封田了！”王莽坚持说。

王太后有些愠意，说道：“就因为安汉公的谦让，朝事才无法处理，你看怎么办才好？”王莽眼中含泪，匍匐于地，哽咽着说：“臣别无他念，只想完成制度的建立。到了圣朝安定，少帝亲政时，臣就辞退官职，告老还乡。吏民们说我好话的很多，但臣自知有功不能盖主，这也是为我王氏家族的未来着想。如果非得要臣接受封田，我现在就辞官回家。”

王太后一听“辞官”两字，又慌了神，连忙说道：“安汉公如要辞官，朕一介女流，七十有五，又该怎么办呢？无论如何，安汉公都要立即入朝视事！”

大司空甄丰建议说：“太皇太后，上书要求安汉公接受封田的人太多了，这是大汉建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安汉公功德光照天下，因此诸侯王、公卿、列侯、宗室、诸生、官吏、百姓都翕然同辞，天天守在北阙下不愿离去，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安汉公坚辞不受，也可按安汉公的心意办。”

甄邯说道：“一些诸侯和宗室离京后，又回到了北阙，重新向朝廷陈述安汉公的功德，朝廷派遣官员前去劝说解释，他们一直不肯听从。”

“昨天，这些人又跑到长乐宫来，说是非要见朕不可。朕迫不得已，告诉他们到了孟夏的时候，朕会对安汉公的功德进行奖赏，他们这才退去。唉……”群臣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王太后又道：“安汉公每次面见朕时，总是泪流满面，叩头请求不愿接受赏赐，又说如果朕要强令朝廷增加赏赐，就不再担任其职。一边是朝阙外万人请愿，一边是安汉公谦虚不受。双方都不肯退让，事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众卿都出个主意吧。”

王舜献策说道：“太皇太后可否下个诏，就说是如今礼法与乐章制作未定，朝廷大事须由安汉公来决定，因此暂时遵从安汉公的意见：等待礼法和乐章制作完毕，众公卿将制作结果报告太皇太后，再根据官吏和百姓的意见，赠予安汉公更高的褒奖。”王舜提出的“缓兵之计”得到了采纳。

未央宫北门打开了，尚书令平宴从宫门走出，身后跟着一群卫士。平宴来到北阙下，向守候在这里的人群大声说道：“各位吏民可以回去了。太皇太后已经下诏，要求大家尊重安汉公自己的意见，让安汉公安心改革朝廷制度，等改制完成后，朝廷将在孟夏时节给予安汉公奖赏，赠予九锡之礼。”说罢，向众人宣读了诏书。

“太皇太后万岁！……”欢呼声响彻北阙上空，集会的人群这才渐渐散去。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中，朝廷不断收到官吏和百姓上递的奏书，其中有一份由富平侯、侍中张纯牵头署名，共有九百零二位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列侯共同签名，声称各地发现的天降祥瑞，如麒麟、凤鸟、玄龟、神龙等，已经多达七百多起，自古以来都属罕见，这是安汉公德感上天，要求太皇太后下诏实施“九锡之礼”。

王太后诏书御批，要大臣们考查西周的“九锡之法”，以便实施赏赐。

夏历五月，天气特别炎热，位于渭水北岸的汉高祖刘邦神庙大殿，朱红大门忽然自燃起来，守庙的士兵奋力扑救，可是殿门还是被焚毁殆尽。这在以前称得上是件大事，此时的人们似乎都不太关心这事，大家把注意力放在朝廷将给王莽颁发“九锡”之礼。

五月二十七日，王太后不顾炎炎酷暑，来到未央宫前殿，她要在这里举行“九锡”之礼的颁发仪式。“九锡”就是殷周以来天子赐给有特殊功勋的诸侯大臣的九种礼器，代表着朝廷的最高礼遇，分别是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鬯，各自代表着不同的寓意。

上千的公卿大臣、列侯和宗室齐集前殿，都想观看“九锡”之礼的盛况。

王莽穿戴整齐，毕恭毕敬地站在群臣前列。陛阶上，王太后手持诏书，让王莽走上陛阶，然后宣读策书，历数成帝以来王莽的卓越功勋，称赞安汉公王莽：

前公宿卫孝成皇帝十有六年，纳策尽忠，献策诛故定陵侯淳于长，以弥乱发奸，登大司马，职在内辅。孝哀皇帝即位，骄妾窥欲，奸臣萌乱，公手劾高昌侯董宏，改正故定陶共王母僭号。自此之后，朝臣论议，莫不据经。以病辞位，归于第家，为贼臣所陷。就国之后，孝哀皇帝省悟，复还公长安，临病加剧，犹不忘公，复特进位。是夜仓卒，国无储主，奸臣充朝，危殆甚矣。朕惟定国之计，莫宜于公，引纳于朝，即日罢退高安侯董贤，转漏之间，忠策辄建，纲纪咸张……辅朕五年，人伦本正，天地位定。钦承神祇，经纬四时，复千载之废，矫百世之失，天下和会，大众方辑。《诗》之灵台，《书》之作洛，镐京之制，商邑之度，于今复兴。昭彰先帝之元功，明著祖宗之令德，推显严父配天之义，修立郊禘宗祀之礼，以光大孝。是以四海雍雍，万国慕义，蛮夷殊俗，不召自至，渐化端冕，奉珍助祭。寻旧本道，遵术重古，动而有成，事得厥中。至德要道，通于神明，祖考嘉享。光耀显章，天符仍臻，元气大同。麟凤龟龙，众祥之瑞，七百有余。遂制礼作乐，有安定宗庙社稷之大勋。普天之下，惟公是赖，官在宰衡，位为上公。今加九命之锡，其以助祭，共文武之职，乃遂及厥祖。於戏，岂不美哉！

王莽再三稽首伏拜，接受了“九锡”之礼。此时接受的赠礼，参照了上古制度，制作上有所不同，主要有：绿绂围裙、冠冕和礼服，饰有玚玉的佩刀，前鼻翘上的鞋履，带鸾铃的驷马车乘，车上饰有九络龙旗，皮帽和白色下裳，戎车乘马，红色及黑色的弓和箭，左边执持的朱红斧钺，右边执持的金斧戚，甲胄一具，两卣樽香酒，玉勺两只，九级青玉圭两枚，总共九类十余种。除了加赐上述礼物，朝廷还宣布安汉公府第使用朱红大门；府内设置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贲卫士三百人，家令家丞各一人；祝、宗、卜、史官之下又设啬夫，以辅佐安汉公；安汉公的官署和私第，由皇宫的虎贲担任门卫，出入府第的人都要登记簿册；上自四辅、三公，有事到王莽的府第，都需出示符传才能进入。原楚王驻京城的府邸赐给安汉公作为私邸，并大加修缮，王莽祖宗祠庙和寝堂都修建朱门和陛阶。

策书宣读完毕，大司徒司直陈崇拱手向王太后奏道：“臣还有个建议，为了体现安汉公的威望，安汉公因祭祀祖庙出城门时，城门校尉要带着骑士跟从于后，进城门时要有门卫跟从。”王太后立即同意了建议。

朝会完毕，群臣和诸侯宗室纷纷离去，王莽亲自陪着王太后回到长乐宫。

“哀家真的是好累呀！这几天安汉公动不动就退居府第，以后不许你这样了！”王太后拄着鸠杖来到长乐宫前殿，太仆王闳扶着浑身疲惫的王太后坐了下来。

“侄儿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让姑姑如此辛苦了。”王莽谦恭地说道。王莽忽然又想起一事，说道：“姑姑，现在朝政皆顺，世风日上，可是还有一事，还请姑姑明示。”

王太后一惊，以为王莽又要和她商议朝事，说道：“不是说了吗，些许小事就不要再奏报到哀家这里了，你身为大司马、太傅、安汉公、宰衡，又是新都侯，位居上公，五大荣宠在身……”

“姑姑，这事涉及我王氏家族的怨恨，一日不了，侄儿一日都不得安心呀！”王莽说道。见王太后也不搭话，王莽又道：“姑姑，侄儿对定陶太后的恶行一直念念不忘……这刁妇僭取了‘帝太太后’‘皇太太后’尊号，丁姬也僭取‘皇太后’尊号，本朝应当设法把那几枚玉玺、玺绂收回来毁掉才是。”

王太后对傅氏也满腹怨恨，听王莽提到此事，说道：“可是，那几枚玉玺，已经分别随葬于两人的陵墓中，怎么可以收得回来？”

“只要姑姑以太皇太后名义下诏，侄儿自有办法。”

王太后于心有些不忍，叹了口气，说道：“唉，一个毕竟是先帝的妃妾，一个是成帝继嗣的亲母，两人作古已经好几年了，那印玺就随她们去吧，你难道还想秋后算账不成。”

“姑姑，那刁妇生前要和你争宠，死时墓碑上也刻的是‘孝元傅皇后’，陵墓居然和元帝的渭陵一样高大，每天在阴间都抱着那两颗‘帝太太后’和‘皇太太后’的玉玺，分明就是想永远和你一比高下，这能容忍吗？”

王太后想到自己驾崩以后，地下阴间还要和傅太后相斗，确实觉得难以容忍，说道：“哀家是元帝的正宫娘娘，不想和那死鬼缠下去。哀家这就下个诏，看你有什么办法取得玉玺！”于是要王莽上个请求改葬陵墓的奏书。

奏书很快递呈长乐宫，奏书称：

前共王母僭居桂宫，皇天震怒，灾其正殿；丁姬死后，葬逾制度，今火焚其椁。此天见灾变以告世人，当改墓如媵妾制度……共王母及丁姬之棺皆称“梓宫”，珠玉之衣非天子藩妾之服，请更以木棺代替，去珠玉之衣，葬丁姬媵妾之位次。

王太后诏令王莽把傅太后、丁姬的玉玺收回朝廷。

傅太后陵墓与元帝的渭陵修在一起，丁姬死后和定陶恭王合葬于定陶国。王莽得旨后，一面命令朝廷谒者率领数万人员前往傅太后陵墓，一面组织定陶国周围数万民工挖取丁姬墓葬。朝廷的公卿大臣响应王莽的号令，有的送来钱帛，有的派遣子弟，还有儒生、四方少数民族主动加入，分别调动了十余万士兵、民工和各类人等，浩浩荡荡地分赴咸阳和定陶国。

咸阳城郊，巍巍渭陵，四十三岁的汉元帝驾崩以后葬于陵中。陵园近方形，修有围墙、神道、墓阙，立有各种石雕。陵园往东北不到一里处，便是傅太后陵墓。陵园往北也不到一里处，是预先为太皇太后王政君准备好的合葬陵墓。围绕渭陵四周，还有十余处大汉将军、诸侯、功臣的陪葬墓，大将军大司马王凤、冯昭仪父亲冯奉世等大臣都葬在这里。

数万的士兵、民工等各类人群来到陵墓前，很快就挖开了墓门。兵士把守着墓门，其他人从墓道徐徐而进，钻进了墓室，墓室四处有画像石镶嵌于室壁，金银珍宝不计其数，谒者命令把珍宝全都运到墓门外面堆集起来。

众人又打开了重重彩色棺椁，尸体的腐臭之气飘出，弥漫数里之外。众人用布巾掩着口鼻，举着火炬一照，只见傅太后躺在椁中，尸体在防腐香料的保护下面目依然如故，头上还戴着“皇太太后”金冠，脖子上挂着玺绶，双手将“皇太太后”“帝太太后”两颗硕大的玉玺抱在胸前。民工们把金冠和玉玺取下，谁知玉玺竟被傅太后双手紧紧抱住，怎么也扯不下来。

谒者大怒，喝令说道：“哼，这刁妇死后还做着皇太太后的千秋美梦，真是恬不知耻！你们要用尽一切办法取下玉玺，不然怎么向安汉公交差？”士兵们忍着异臭，拼命拉扯着傅太后的手臂，拉断了好几根手指，玉玺才被取出。

“按照朝廷诏令，你们要剥下这刁妇身上的珠宝玉衣，装进普通木棺，改成平民的葬式。”谒者命令道。民工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终于把尸体装进了小木棺，原来的巨大棺椁被抬出陵墓，付之一炬。

谒者松了口气，望了望散乱不堪的墓室，转身走出墓门。众士兵和民工沿着墓道，徐徐撤出陵墓。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撤出，忽然一声巨响，巨大的陵墓崩塌下来，剩下的人还来不及走出墓道，就被活活掩埋在陵墓中。

数万人继续劳作，不到二十天工夫，终于把原先小山丘似的陵墓挖去大半，陵址故地周边栽上了带刺的棘草。数万人载着珍宝，浩浩荡荡地回到了京城。

几乎在同时，前往定陶国丁姬陵墓的兵士、民工及义工也回到了朝廷，奏报挖掘的情况。挖掘丁姬陵墓时，也出了点意外，当时墓内聚集了可燃气体，众人举着火把走进墓室时，棺椁被火把点燃，熊熊的火焰竟蹿出四五丈高，吓得官吏和士兵惊慌逃窜。后来众人运来大量的水，浇灭大火后才得以重新进入，可惜棺椁内的随葬珍宝已被烧毁，但玉玺被收回。挖开的墓口敞于露天之下，众人正准备以天子媵妾的身份重新安葬丁姬时，忽然从天边飞来成千上万只燕子，嘴上衔着泥土投入墓穴中，在场的士兵和民工们被这奇观惊呆了。

王莽来到长乐宫，向王太后奏报了挖墓的经过，王太后没想到掘墓的现场如此血腥，震惊得喃喃自语：“这贱人当初如果心存善念，也不会落得个尸骨受辱的下场呀。”

王莽恨恨地说道：“这刁泼之妇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侄儿恨不得把她鞭尸解恨……”

“不过……不过……人已死了，还要遭受这么大的罪，让哀家有些于心不忍呀！唉……”

“姑姑，你就是太善良了，当年要不是你的一念之仁，要成帝把她留在了京城，就不会有后来的自作孽不可活。因此，侄儿是深深吸取了傅氏外家的教训，对本朝卫氏外家绝不半点姑息。”他想起了吕宽案件，哪怕是牺牲了自己的大公子，也在所不惜。

“唉，她生前争风吃醋，不仅把冯太后及其冯氏族人活活整死，又把咱们王氏家族整得七零八落。这贱人成天想当皇后，死了也想坐正，结果还是遭到了天谴报应。”想起傅太后给王氏外家带来的灾难，王太后不禁潸然泪下。

王莽心想，姑姑的心肠还是太软了。朝争宫斗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王氏家族能够笑到现在，也经过了九死一生。他立即命令把傅太后的两枚玉玺、丁姬的一枚玉玺交给宫匠毁掉。

王莽回到自己的府第，甄丰、陈崇、崔发、孙建等人早已在府中等候，另外还有孔光的女婿甄邯、甄丰的儿子甄寻等人。王莽见都是些亲近的手下，捋着虎须哈哈笑道：“那傅氏刁妇竟然想和太皇太后争尊号，真是恬不知耻！”说着，把挖墓取玺的事叙述了一遍，最后又道：“我王莽这样做，是否有些太过分了？连太皇太后都有些不忍呢。”

崔发笑道：“安汉公，恕在下直言，对傅太后这种人一定不能心慈手软。当年楚霸王与汉高祖争天下，就是心怀妇人之仁，以致霸业尽失，含羞自刎于乌江边。”

“嗯，那就要彻底清除傅氏的流毒。”王莽说罢，立即下令拆除京城中的恭皇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