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大新王莽 上》(26)(1/1)
紫房复道太后撒泼
少年天子求贤若渴
杜业离开皇宫后,哀帝左思右想,觉得他的这番直言很有些道理,心中对王莽多了一份戒备。杜业推荐的朱博,字子元,也是朝中名臣,武官出身,美髯垂胸,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极讲侠义之气。当年王莽看中朱博的侠名,又知他没有子嗣,主动把自己喜欢的美婢割爱相赠。以前议立太子时,朱博为刘欣说过好话,此时哀帝准备以后加以重用,于是先下了个诏,任命杜业为太常,掌管朝廷的礼仪、祭祀、乐官、太医、太史、太祝以及博士等事宜。
且说董宏被废除侯位后,内心十分沮丧,少府赵玄安慰了一番,两人前往北宫求见傅太后,大吐苦水。傅太后得知朝议内情后勃然大怒,对董宏说道:“你放心,有哀家做主,定为你讨回公道!”傅太后稍做收拾,带着贴身的宦官,怒气冲冲地进入桂宫,又穿过紫房复道,来到了未央宫前殿。
傅太后一看见哀帝,就哭骂着说:“哀家含辛茹苦把陛下带大,又看着陛下登上皇位,陛下却忘了外亲的恩情。想先帝在世时,对他的王氏外家封侯赐禄,是何其慷慨!王氏五日并封,共十侯受封,是何其风光!如今陛下登基为天下之主,却受臣子和王氏的欺蒙,真气死哀家也!”说罢,把鸠杖顿得“咚咚”直响。
哀帝正在案头看奏书,没想到傅太后忽然驾临,劈头就是一阵发难,有些不知所措,他让侍中离开身边,惶恐地问道:“太后为何事生气?”
傅太后大声说道:“皇上称我为太后,我是你祖母,你应当称你的亲母为太后才对。”哀帝无言以答,因为自己的太后现在是赵飞燕。傅太后又道:“哀家这称呼暂时不提也罢。前几天朝廷群臣讨论给皇上的亲人上尊号的事,那王家的人是否在极力阻拦?哼,我和你亲母的尊号没有议定可以不上,但怎能将董宏的侯位给免了?”
哀帝这才明白傅太后是为董宏的事生气,小声说道:“这事在朝中已经议定,怎好改变?”
“皇上身为天子,什么事不能做主,竟然还要受制于那些臣子,哼,你这天子是怎么当的!想当年元帝在世时,对下臣是何等威风!”傅太后咽泣着说,“想当年元帝……”已经成了傅太后的口头禅。哀帝闻罢只得叹气,她又厉声说道:“皇上有什么气可叹?哀家问你,到底是下臣听从天子的,还是天子听从下臣的?”
“先帝已经定了的规矩,朕怎好一接位就随意更改呢?”
傅太后怒道:“有何不可!先帝有什么了不起,那王老婆子不过比老身先一步得子罢了。先帝和你的亲生父亲有什么两样……陛下如果忘记傅家过去的亲情,哀家就死在你的面前!”说着,傅太后披头散发向宫室的壁上撞去,顿时血流满面。哀帝大惊,急忙叫侍从入室,将傅太后按住。哀帝为傅太后擦去脸上的鲜血,呆呆地站在一边,傅太后嘤嘤地哭了半晌,幽怨地说道:“皇上,陛下如果不立即为咱外家上尊号,老身活着也没有意思!”
哀帝被闹得六神无主,又想起杜业的谏言,只得令侍中张纯取来朱笔,当着傅太后的面写了一道诏书。傅太后揽过诏书看了看,见是追尊定陶恭王刘康为“定陶恭皇”,亲母丁后为“定陶恭皇后”,傅太后为“定陶恭皇太后”,这才止住了哭声,对哀帝说道:“皇上,不是哀家逼迫你,想当年那王氏一家十侯,同日受封,轰动了整个京师。现在,傅黛君也成了国母,傅氏家族当然也是皇后的外家,他们和丁氏家族的人都应当一起封侯才是。”
哀帝低声说道:“祖母,朕为尊号的事,已经没有顾及朝臣的意见,自己做主下了诏,怎好再提封侯的事呢?封侯的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和公卿大臣商量了才行。”
次日,哀帝将左将军师丹召来,先把自己被迫下诏为外家上尊号的事说了一遍。师丹内心极为震动,又听说傅太后为这事寻死寻活,也没有办法阻止。哀帝又道:“太后说是先帝外家封了十侯,还想要朕为本朝外家傅氏、丁氏封侯。朕本来不想听从,又想前朝王氏外家权势太重,他们的门生故吏遍天下,朕想封赐本朝外家以抑制王氏。将军曾是朕的帝师,还是请将军拿个主意为好。”
师丹沉吟半晌,劝谏说道:“陛下,王氏权势很大,也只有陛下和皇后外家才会对王氏有所抑制。但臣认为,天下已经为陛下所有,本朝外家亲戚何愁不能封侯!此事来日方长,陛下刚刚即位,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哀帝叹道:“朕本来也不想如此仓促,至少要等本朝外家有些功劳以后,再予以封赠。但定陶太后相逼太紧……”
“陛下即位不久,就如此仓促地给傅氏、丁氏等封侯,臣以为对他们并不是好事。来得快的东西,失去也容易……”
哀帝不顾朝议结果,先下了诏以尽孝道为由,追尊哀帝的亲生父亲定陶恭王为“定陶恭皇”,亲母丁后为“定陶恭皇后”,傅太后为“定陶恭皇太后”,“各置左右詹事”,享受的封户食邑和长乐宫等先帝嫔妃的待遇相同。但为外家封侯的事,哀帝考虑准备和赵皇后的赵氏外家一起封侯。
傅太后原来是定陶王太后的身份,这时摇身一变成了恭皇太后,但她仍不满意,每天都从复道进入未央宫前殿守在哀帝身边,催哀帝为傅氏、丁氏的族人封侯。哀帝被祖母纠缠得心烦不已,最后依从傅太后的要求,又下诏为多位傅氏、丁氏外家封侯赐禄:皇后的父亲傅晏为孔乡侯;丁姬已故兄长丁忠被追封为平周侯,其子丁满继承爵位,丁姬另一位兄长丁明获封阳安侯;傅皇后的祖父,即傅太后已故的父亲被追封为崇祖侯,哀帝生母丁姬的父亲被尊封为褒德侯。傅太后大弟傅子孟的儿子傅喜由太子庶子被提升为卫尉,负责皇宫的警卫,统领宫中兵马。傅太后要哀帝任用其堂侄傅迁,哀帝见傅迁虽然年轻,但性格油滑,不思进取,只给了他一个驸马都尉加侍中衔,在宫中负责天子的御马饲养。哀帝为了表示公平,封皇太后赵飞燕的弟弟赵钦为新成侯,在朝中任光禄大夫兼驸马都尉加侍中衔。
诏令颁下,众臣虽有议论,但都清楚朝廷的格局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各方外家势力在朝中并存,既有成帝朝的王氏、赵氏,又有哀帝朝的傅氏、丁氏,仅仅尊为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就有四位之多,被世人称为“四太后”。在朝廷中,当然还是数王氏外家的权势最重,傅氏次之,赵氏又次之,丁氏还没有什么根基。可是,人们都清楚,王氏外家的势力已经走下坡路,傅氏外家开始左右朝政。
春去夏来,傅太后被尊为恭皇太后以后,在北宫的日子过得也还惬意。刘欣当太子时,她经常要去长乐宫探望太皇太后王政君,可现在早就没有心思去长乐宫了。傅太后的心愿并没有完全实现,她一想起当年王政君稳坐皇后宝位,而她却屈居昭仪次位,心中就愤愤不平,而现在王政君是皇室正统的太皇太后,而她却是“定陶恭皇太后”,且不说“定陶”那两字就让她的尊号有了本质的不同,而“恭皇太后”的尊号又比王政君矮了一截。傅太后本来就是个爱吃醋的女人,对以前的旧事总想睚眦必报,不仅对王政君,就是对元帝的另一位妃妾冯昭仪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气恨。当年冯昭仪奋身挡住熊罴的那一幕,让她大失脸面,终生难忘。如今,天下已经是自己孙子的天下了,她这当祖母的自然要夺回当年失去的一切。
长乐宫前殿,太皇太后王政君悠闲地坐在御座上,享受着恬静的时光。表面上她是大汉的太皇太后,为“四太后”之首,实际上内心深处却有着很深的悲伤,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人生最大的悲哀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宫中的生活是孤寂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对于永远幽居深宫的王政君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王莽的母亲李渠陪伴在她的身边,王太后说道:“弟妹呀,这段时间怎么没见到傅妹妹呢,哀家还怪想她的。”
李夫人笑道:“姐姐,自从傅妹妹进了北宫,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踪影了。前些日子她常来这里看望你,那张巧嘴真的能说会道,陪着姐姐说说知心话,哄得咱们开心不已呢。”王太后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仁慈和宽忍是她的秉性,傅太后的花言巧语让她似乎忘记了元帝在世时和傅昭仪的恩恩怨怨。哀帝封侯赐禄的诏令她也看到了,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傅太后忽然就像消失了一般,这让她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时近中午,天气有些炎热起来,宫女们为二人打起了扇子。李夫人说道:“姐姐,听说小皇上为新的外家傅氏、丁氏都封了侯,就连赵氏外家都有照顾,可是咱王氏外家再也没有得到赠赐了。”
“哀家已经知道这事了,诏令中不是把我也尊为太皇太后了吗,唉……”王政君叹了口气,心中的不祥之感更加强烈,于是把女官刚刚得到的一个消息告诉了李渠。原来就在八月庚申日这天,未央宫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位身穿绛色衣服的神秘男子,头上戴着一顶小冠,带着一把宝剑,直接从北司马门走入宫中,穿过宫殿的东门后直接登上了未央宫的前殿。这人一直走到前殿的路寰,最后进入了天子的非常室中。非常室位于前殿北部,天子下朝时休息居住的地方。这神秘人在非常室中解下帷帐的垂绳,佩戴在自己身上,又唤来前殿署长李业,自称是“天帝令我居住在这里”。李业大吃一惊,仔细察看这人脸色,只见他神色恍惚,表情张狂,心知有异,连忙令宫内卫士将此人擒获。经过审讯,才知此人名叫王褒,郑县通里人氏。
这事在未央宫中传得沸沸扬扬,长乐宫女官也听到了消息,告诉了王太后。李夫人说道:“姐姐,这神秘人一定是得了疯病吧,怎么会一下子就穿越到了前殿天子的住处?”
王太后说道:“弟妹,还真像是穿越呢。令人大惑不解的是,众多的门卫居然没有一个发现此人的行踪,你说奇怪不奇怪。而且神秘人自称姓王名褒,这让我更加不安……难道这王褒是要警示我王氏外家退守自保。”
李夫人说道:“我听说新都侯为阻止给皇上外家上尊号,和一些大臣发生了争执。”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一点不假。先帝在世二十多年来,我王氏外家得到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新的天子即位,王氏也该退让一下了,否则难以自保!”王太后一念至此,连忙召请侄儿王莽入宫。
王莽带着大司马属官一起来到长乐宫,他们是司直甄丰、主簿陈崇、门下史崔发等人,这几个属下已不再称王莽为“巨君兄”了,而是称呼侯爵,或者直接称呼官职。众人来参见王太后礼毕,王太后向王莽问道:“新都侯,前些日子听说公卿大臣议定要遵守先帝的规矩,不给皇上在定陶国的亲人上尊号,后来为何皇上又为他们上了尊号,还给这么多外家封了侯?”
王莽叹了口气,回答说道:“启禀太皇太后,的确是天子亲自下的诏,群臣虽有怨言,但都敢怒而不敢言。”
“难道先帝生前安排错了吗?这些天我时时在想这个问题,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近来宫中又传出神秘人王褒的奇事,‘王褒’二字就很值得推敲,是不是上天要咱们王家退守自保?”王莽有些不知所措,大司马主簿陈崇叩首说道:“太皇太后,大司马在位上毫无半分过失,为何要退守自保?”
大司马门下史崔发说道:“据臣等查得,上尊号和封侯等事,都是傅太后逼迫天子下的诏。”
王太后听罢,对王莽说道:“当年先帝准允定陶太后入宫看望太子,还是哀家去为她说的情,谁知翻脸就不认人了,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了,可见这朝政险恶,哀家以为你还是辞去官职的好。”王莽望着大司马司直甄丰,想听听他的意见。甄丰却抚着胡须,似笑非笑,不予表态。王莽只好说道:“太皇太后,侄儿回去好好想想,再作回答。”
王莽带着众属下回到自己的府第。等陈崇和崔发二人离开后,王莽把甄丰留了下来,问道:“刚才太后要我辞官,你为何不说话?”
甄丰笑道:“太子即位后,朝政局势已经大变,君侯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朝中大都保留了前朝的大臣,只有新任的左将军师丹原是太子帝师,这人熟读经书,为人还是正直的。因此,还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呀。”
“为何朝会上公卿大臣议定的事,天子刚刚即位不久就敢违背众议,予以推翻?”
“天子年轻,不通朝事,背后可能是傅太后作的怪吧。”
甄丰点了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就由于有了一个傅太后,朝中格局就大不相同了。在下早就知道傅太后是个厉害人物,不可等闲视之。天子年轻,似乎还想有所作为,但从上尊号的事可以看出,天子唯傅太后之命是从。这样下去,朝政现在不变,早晚都会大变的。君侯你想想看,纵使皇上有志改革朝政,维持先帝对继嗣的安排,可是傅太后在背后呼风唤雨,步步紧逼,让皇上无所适从。傅太后必定会逼着皇上重用傅氏外家的人。君侯你是先帝外家的人,怎么能与之抗衡?如果非要硬抗,只怕事与愿违。因此,依照在下的愚见,君侯应按照太皇太后的建议,早做防备,安排退路,以求自保才是。”
王莽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有不服,说道:“唉,真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呀!我王莽二十四岁入仕,十多年来为政兢兢业业,极为勤勉,生怕有丝毫的闪失,如今未到不惑之年就要被迫辞官,难道就这样急流勇退了吗?你我年轻时候的追求、梦想……”
甄丰捋了捋胡须,笑道:“君侯难道没有见过江中的大石,看起来像是中流砥柱,凭一己之力阻挡着滔滔江流,日子却过得极为艰辛,说不定哪一天山洪暴发,那江中的大石就什么都拦不住了。君侯不要忘了,当年成帝即位时,王氏诸侯同日并封,风光无限,而现在天子的皇后是傅太后的孙女,傅氏迟早会露出峥嵘来的,那时必将和王氏外家诸侯发生激烈冲突。君侯仍然想当那江中的巨石……”
王莽的内心不得不承认甄丰分析得十分有理,但他极不情愿迈出这一步,仰天长叹道:“我王莽有功无过,却从此告别朝政,真是心有不甘呀!心有不甘呀……”
甄丰劝道:“君侯,大丈夫在世,能伸能屈,不必在意眼前的得失。洪水滔天,也只是暂时的现象,翻身的机会总是有的。况且君侯现在功成名就,富贵在身,退守自保,留得美名,有何不可!”
王莽点了点头,说道:“长伯兄,你的话很有道理,我只是心中不服这口气说说而已。我心中也很清楚,如果非要硬挺在这里,反而不利于我王氏外家。如今朝政纲纪不分,清浊交融,必不会持久。不如退居府第,远离是非之地,以观其变。”说罢,把书吏召来,吩咐写一份辞官的疏文。
未央宫中,哀帝很快看到了大司马王莽所上疏文,说是应太皇太后的要求,请求辞去大司马官职。哀帝看罢,心中有些愕然,他本来对王氏外家没有什么好感,但王莽这人为政勤勉,毫无过失,而且前大司马王根也为他当太子出过大力,心中有些举棋不定。哀帝只好把刚任命的卫尉傅喜召来商议。傅喜,字稚游,虽然是哀帝的舅父,但为人谦和,生活俭朴,处事正直,在傅氏家族中是位优秀的人物。哀帝当太子时,傅喜就跟随入宫,任太子庶子,深得哀帝的好感,傅喜现在担任了卫尉,负责皇宫警卫重任。傅喜听了情况,拱手说道:“陛下,大司马突然提出辞官,这显然是因为外家上尊号和封侯的事。从汉皇宗法制度上讲,陛下已经是先帝的继嗣,王莽也算是陛下的表叔了,他在朝中很得人心,如今王氏外家子弟在朝廷中当大臣和侍中不少,因此臣认为陛下不宜过分得罪先帝的外家。”
“本朝外家有合适的人选吗?”哀帝的心意是想让傅喜出来担任辅政。
“还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我傅氏外家刚刚入朝不久,没有执政经验,没人能够担当辅政大任,因此新都侯的请辞不宜同意。”哀帝点了点头,指示尚书写了个诏令,并派傅喜亲自给王莽送去。
大司马府第,王莽深居室中,自从递上辞呈后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到朝了,他想借此测试一下天子和众臣的态度。府门外守卫忽报卫尉傅喜登门造访,说是要颁示天子御旨,王莽连忙出来迎候。傅喜进入厅中,见到王莽后笑道:“大司马几天未到朝处理政务,皇上十分挂念,特命我等前来传递御旨。”王莽听说是持有天子御旨,立即跪于地上,听傅喜宣读诏书:
先帝委政于君,而不用其他大臣。朕继位以来,诚心诚意待君,如今君移书称病求退,以示朕不能奉顺先帝心意,朕十分伤心。朕已诏令尚书等待君上朝奏事。
傅喜宣读完毕,又补充说道:“天子要大司马立即上朝处理政事呢。”
王莽站了起来,心情十分复杂,辞呈已经递上,怎好说收回就收回呢?从本意上讲,他何曾想急流勇退,可是如果立即收回辞呈,显得不像是真心辞职,于是说道:“请卫尉告诉皇上,我王莽请求辞官是遵从太皇太后的意思。”
“大司马正当年壮,为政兢兢业业,毫无过失,正是做一番事业的大好时候。”见王莽沉默不语,傅喜又道:“天子不同意辞呈,如果大司马仍不到朝,是否有违天子的心意?”
王莽听了这话,赶紧委婉地说道:“卫尉言重了,我新都侯很感谢皇上圣意,可是太皇太后确实下了懿旨,我身为王氏外家子弟,实在是不便违背太皇太后的心意呀!”
傅喜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把大司马的意思带给皇上。不过,我希望先帝的外家能够和本朝外家和睦相处,共同拱卫汉室。”王莽品味着这句话,对傅喜有了一些好感。
傅喜回到未央宫中,把王莽的话如实回复,哀帝听罢有些着急,问道:“大司马如不上朝,又没有新的大司马人选,这么多朝事怎么办呢?”
傅喜思忖了一下,说道:“陛下,大司马辞职,是以太皇太后的旨意为理由,臣建议朝廷派员到长乐宫探视太皇太后,看看她的真实想法后再来定夺。”哀帝点头,立即诏令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等大臣前往长乐宫。
长乐宫前殿,众臣伏地叩首,参见太皇太后王政君礼毕。丞相孔光起身,对王政君拱手说道:“太皇太后,天子派遣臣等前来看望,还请太皇太后劝劝大司马王莽入朝视事。”
王太后也没有想到天子会如此挽留王莽,叹道:“先帝在位时,我王氏外家蒙受皇恩,得到的富贵实在是太多了,如今我王氏又没有建立新功,早就应该为新人让出位置来了。”
傅喜叩首说道:“太皇太后,请听臣说几句。先帝的外家对于辅佐朝政、选立太子有很大的功劳。皇上接替的也是先帝的继嗣,他听说是太皇太后诏令大司马辞官,极为伤心。大司马如果不入朝视事,皇上也不敢听政了。”
王太后听傅喜这样一说,便回道:“卫尉言重了,既然是皇上再三挽留,那就让大司马把眼下的紧急事情处理了再说吧。”于是当即传下懿旨,要孔光等通知王莽入朝处理事务。
这时,哀帝接到傅太后的旨意,说是念及曲阳侯王根曾经拥立太子有功,想要哀帝给予赏赐。王莽辞职之事对哀帝震动较大,他担心在朝的王氏外家真来个撒手不管,傅氏外家又接不上气,很可能会造成朝政动荡,如果乘此机会对王氏外家加以安抚,暂时消除王氏疑虑,既可以稳定朝政,又可以报恩于曲阳侯王根。哀帝于是下诏,称曲阳侯王根在位时献策有功,增加封邑二千户;太仆、安阳侯王舜忠诚专一,哀帝当太子时参与过辅导,增加封邑五百户;新都侯王莽操劳国事,坚持大义,增加封邑三百户,并准予王莽特进待遇,每月朔望日入朝觐见。哀帝又准允红阳侯王立回到京城,以示朝廷优容王氏外家。红阳侯王立是受到淳于长案件牵连而被贬居侯国。哀帝同时又为丞相孔光、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各增封一千户,为大汉宗室河间王刘良增封一万户。
新都侯府第,王莽坐在厅堂中叹息不已。他本来想以退为进,暂时避开傅氏锋芒,此时又接到王太后要他处理政事的旨意,于是和甄丰商量了一下。甄丰说道:“大司马忽然提出辞官,看来对天子震动很大。既然天子一再挽留,在下以为大司马不宜再推。可是,今后出入于朝廷也应当有平常心,不宜像以前那样锋芒太露,这朝政早晚是本朝新的外家掌控。”
“长伯兄所言甚是,大丈夫伸屈自如,该表达的都已经表达了,以后我也只管管大事,那些出头露面的事就让本朝天子的新外家去担当。”他决心尽量低调露面,只要不是大事,都明哲保身,但求无过,尽可能避免与傅氏发生冲突。这时,他又想到一个人,对甄丰说道:“看来,这次再度出任大司马也不会长久,以后我会渐渐退出朝政。在淡出之前,该报的恩要赶紧报了,否则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巨君兄想报答的人是谁呢?”
“要说对我王氏有恩的大恩公,也没有几个,不过我最想报答的人是前朝的将军陈汤。当年我在宫中当黄门郎时,陈汤和楼护就看得起我,而他现在正处于困境之中,身体也不好,需有人搭救回京。”陈汤当年向成帝力荐王莽,亲自上奏为王莽封得侯位,后来又为皇太后王政君的同母异父子弟苟伋争取封侯,正在节骨眼上却受到张匡贪赃案的牵连,新任大司马卫将军王商在背后下了黑手,唆使三公大臣把陈汤贬为庶人,并发配到了敦煌郡。陈汤被贬居敦煌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了,哀帝即位后,敦煌太守见陈汤身体不好,心生同情,上奏天子说:“陈汤曾经亲自诛杀郅支单于,威名远播外国,不宜近居边塞。”哀帝下诏同意陈汤迁徙到了安定郡,安定郡距离京城长安已经很近,可是陈汤身体已经极差。
甄丰说道:“陈将军确实是个不平凡的人,奏书撰写水平极为高超,文字不多却都说在点上。只可惜一生大起大落,始终处于风口浪尖,最后还晚节不保。”
“陈将军不仅对我有大恩,还为大汉立下了大功。当年他平定乌孙之乱,远诛单于,奏文中那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让我至今难以忘怀。这样的人才,却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击倒。前些天听说他已经病得不轻了,我现在还在大司马任上,如果再不把他弄回京城,以后恐怕没有机会了。”
甄丰说道:“朝中有位议郎名叫耿育,在朝廷中参与顾问应对,喜欢上奏言事,在下听说他以前和大司马大将军王凤关系很深,君侯何不找他替陈汤上奏。天子和陈汤之间没有瓜葛,应当能够答应。”
王莽找到议郎耿育,耿育答应为陈汤上奏鸣冤,奏书称陈汤等人“为圣汉扬钩深致远之威,雪国家累年之耻,讨绝域不羁之君,系万里难制之虏,岂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诏,宣著其功。改年垂历,传之无穷”,后因“大臣倾邪,欲专主威,排妒有功”,致使陈汤“被见拘囚,不能自明,卒以无罪老弃”,敦煌正当西域通道,令大汉功臣的威名扫地,“为郅支遗虏所笑,诚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蛮者,未尝不陈郅支之诛以扬汉国之盛”。奏书希望“国家追录其功,封表其墓,以劝后进”。哀帝读罢,准允陈汤回到长安。
京城一处不大的府第,老迈的陈汤躺在床上,双臂已经无法打直,弯曲着放在胸口,这是当年征讨匈奴时受到风寒而落下的老毛病。他的两个儿子陈冯和陈勋守候在床前,垂泪不已。王莽和甄丰一起来到府中,王莽哽咽着说道:“子公君终于回来了……”
陈汤挣扎着想坐起来,王莽抚着陈汤的手臂说道:“恩公不必起身。”陈汤知道这次能够回京,是王莽暗中相助,感激地望着王莽,说道:“贤侄,我陈汤纵横万里疆场,取单于首级视如探囊,却被朝中一些小人中伤,这都是命呀!在敦煌郡受罪的这些年,已经把我熬得油尽灯枯,心中的怨恨又无处发泄,只希望……希望……”说罢,眼睛望着两个儿子。
王莽已经明白了陈汤的心意,说道:“这辈子能够结识子公君,是我王莽的福分。恩公的心意晚辈已经知悉,我王莽一定放在心中。只是先帝已逝,眼下新的天子排斥王氏外家,晚辈虽然身为大司马辅政,其实是空有其名,已经成了朝政的局外人。不过,君子有志,当在千里。有朝一日,如果晚辈能够力挽衰世,振兴朝政,一定不辜负恩公的寄托!”
甄丰说道:“天子更替,朝政昏乱,必将等待英才出现,拯救世道。”
陈汤点了点头,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还不代我谢过大司马。”陈冯、陈勋伏身于地,叩首致谢。
王莽把两子扶了起来,说道:“好好照顾父亲吧,你们的父亲是当世的大英雄。以后有机会,你们也要为朝政出力。”
王莽向陈汤父子道别后,和甄丰离开了陈府。没过多久,就传来陈汤在家中去世的噩耗。
未央宫前殿,群臣齐集,哀帝对卫尉傅喜说道:“朕的这番诏令惠及各方诸侯、公卿大臣,应当可以减少对王氏外家的不满吧。”登上天子大位后,哀帝也想有所作为来振兴国运,并召集群臣到朝商议振兴国家之事。
傅喜赞许地说道:“陛下心胸开阔,大肚能容天下各方,无论先帝外家、本朝外家,还是旧朝老臣,都有照顾。”
“卫尉是否认为,现在朝政稳定,朕可以大胆革除朝政弊端了吗?”
傅喜见哀帝似乎雄心勃勃,又道:“陛下刚刚即位,公卿大臣大都是前朝老臣,必然会延用旧法。如果想振兴朝政,一方面需要继续尊重前朝老臣的意见,同时也必须启用贤才,吐故纳新,才可能有所作为。”哀帝觉得傅喜说得有理,立即诏令公卿大臣为朝廷推荐人才。
大司空何武建议道:“陛下,当今治理乱世,人才不在朝中,而在朝外。朝廷如要征用人才,臣建议延纳四位贤才,他们都是当今有名的儒者,世人称为‘两龚’‘二唐’。前朝时,臣也推荐过,但始终未能纳贤入朝。”
哀帝点了点头,说道:“大司空所推荐的‘两龚’,朕原先在定陶国时就听说过他们的名声,对二人的节操十分景仰。但这‘二唐’又是什么情况?”
何武说道:“一位名叫唐尊,一位名叫唐林,都是出生于沛郡的贤才,故称‘二唐’。唐尊,字伯高,从小跟随山阳郡儒师张无故学习夏侯建所传下的《尚书》,以经学通明,行为端正、生活俭朴而闻名于世。唐林,字子高,也是近些年在儒生中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因经学通明、行为忠直而闻名。”王莽对于何武一直有些芥蒂,但对天下的贤士则很感兴趣,听得频频点头,暗自默记于心中。何武继续说道:“陛下,除了楚国‘两龚’、沛郡‘二唐’,另外还有一位才子名叫鲍宣,字子都,渤海郡高城人,也是个忧国忧民之士。”
“鲍宣,不是朝中的议郎吗,有何特异之处?”
“他在我大司空府下为吏。陛下有所不知,这鲍宣出身贫苦农家,孝廉出身,从小好学,学识渊博,高风亮节,在县乡当过啬夫、守丞、都尉太守功曹、州从事,被前大司马王商征召入朝成为议郎。陛下,鲍宣之所以有名节,还在于他的家中有一位贤妻桓少君呢。”哀帝来了兴趣,要何武详细道来。原来,鲍宣从小家贫,年少时就学于桓门,桓少君之父对这个学生非常欣赏,很想将女儿桓少君许配给鲍宣,征求女儿同意后,桓家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鲍宣却心中不快,托人告诉桓少君:“你是富家小姐,我却是一介穷儒,怎么能配得上你呢?”桓少君为表明自己的心意,将嫁妆中的绸衣换成了粗布衣,鲍宣和新娘推着小车来到了鲍家。桓少君过门之后,尊敬长者,吃苦耐劳,家务杂活全都包下,颇有孝道,受到乡里称赞。
朝中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前太子少傅阎崇现任执金吾,深得哀帝信任,也拱手说道:“陛下,先帝朝以来,儒者心目中崇拜的奇才以蜀郡人严君平和谷口县人郑朴为最,但两人年事已高,隐居于民间,不愿入仕。大司空提到的楚国‘二龚’确实为当世贤才,他们两人也是淡泊名利,恐怕难以请动。”
王莽说道:“虽然说朝外的人才很多,但本朝中也有不少真才实学者,前光禄大夫刘向之子刘歆,石渠阁校书扬雄就是极为罕见的人才。”哀帝听说过刘歆和扬雄,对王莽的建议很认同。王莽继续推荐说:“刘歆为宗室刘向之后,现年四十余岁,长期随父亲校书于皇家秘库,经学造诣极高,最近又完成了一部新的历书名叫《三统历谱》。扬雄的官职仅是宫中黄门侍郎,但其辞赋天下少有,被先帝誉为当世的司马相如呢。”
太常杜业也拱手说道:“陛下,臣曾经向你推荐过后将军朱博,就是本朝的优秀人才。此人侠肝义胆,威武雄壮,忠勇可靠,敢于诛杀奸猾,令小人不敢轻举妄动。”
哀帝对群臣说道:“很好很好,要振兴汉运,各类人才都要为朝廷所用,无论是经学贤才,还是治世高人,朕都很需要呀!”哀帝对刘歆编制的《三统历谱》很感兴趣,先把刘歆召来请教了一番。刘歆说道:“陛下,这《三统历谱》臣是在皇家天禄阁校书时,感到武帝时的《太初历》有不合理之处,于是引入了董仲舒先生的三统学说,重新整理出的一部新历书。”刘歆的《三统历谱》是在《太初历》的基础上,加入了大儒董仲舒“天道循环”的三统学说。董仲舒认为天道是周而复始的,由黑、白、赤三色绕行循环往复。刘歆还把乐律、周易数术、阴阳五行等补入了历法当中,增加了节气、朔望、月食及五星等的常数和运算推测方法、天象星辰的距离等。
哀帝听了他的阐述,赞赏地说道:“子骏君真是博学多才,本朝正好有用武之地呀。”哀帝又吸纳众议,立即下诏征召龚胜和鲍宣入朝,拜任二人为谏大夫,拜任唐林为尚书令,同时任命刘歆为太中大夫加侍中衔,诏令扬雄到皇家天禄阁领校图籍;把朱博从后将军调任为京兆尹,这京兆尹和左冯翊、右扶风一样,分别是京畿三辅地区的长官。
最早被迎接到京城的是龚胜,被拜任为谏大夫。龚胜和龚舍都以高名和节操闻名天下,因此被世人称为“楚国两龚”。此时龚胜已经六十二岁了,淡泊功名利禄,他和龚舍一样本来不愿入朝做官,但是受到扬雄、刘歆二人的启发,尤其是扬雄所说“人生一世,岂可虚度?大丈夫如能得到机遇,就安步徐行;没有得到机遇,可像龙蛇一样藏伏起来”,这话对他有所触动。新天子征求贤才的诏令发布全国各地,当地官府点名要龚胜进京待命,龚胜想起了扬雄的话,心想:汉运衰微,朝政昏乱,这是否就是我等寒儒安民济世的机遇到来了?龚胜怀着一线希望,应召来到京城。
未央宫中,哀帝亲自在白虎殿接见了龚胜。哀帝见龚胜虽已年过花甲,胸前的三绺胡须也有些花白了,两眼却炯炯有神,仍然十分健谈,心中早已生出敬意,说道:“君宾先生名动天下,应召到京,是我大汉的幸事。朕目睹国道衰落,因此渴求贤才,还望先生为国出力,并不吝举荐更多的贤才。”
龚胜见哀帝少年英俊,似有革新之志,抚了抚长须说道:“陛下,臣等空有盛名,不值一提,只求和陛下挽救衰世,造福于万民,此愿已足。陛下如想励精图治,当务之急是延揽人才。可是天下人才难寻,依臣所见,严君平和郑朴是真正闻名天下的高人,自然是无法请动。其他具有高节大义的人才,有三人可以考虑。”
“这三人是谁?君宾先生请告诉朕。”
“一是吾友龚舍,二是亢父县人宁寿,三是济阴郡人侯嘉。”
“龚舍的名气,朕已经知道。其他两人还不太清楚。”龚胜把宁寿、侯嘉的情况奏说了一遍。哀帝大喜,说道:“朕立即下诏,召请他们入朝。”
龚胜笑道:“陛下,如果像以前那样,由朝廷下诏召请,他们恐怕不会前来。”哀帝感到奇怪,正要问个究竟,龚胜又说:“征召贤才,应当显示朝廷对人才的尊重。朝廷在民间征用太医和太巫入宫,尚且用车驾前去迎接,而征用贤才也应当体现出朝廷的诚意,难道不应当准备专车前往吗?”
哀帝问道:“君宾先生到京城长安,是自己乘坐私车来的吗?”龚胜点了点头。哀帝立即说道:“确实太委屈先生了!朕立即下诏,要朝廷用专门的车驾恭迎这些贤才。”
龚胜笑着说:“陛下如有这样的决心,臣就亲自给他们三人写封书信,由朝廷派遣专使带在身上,专门登门迎请,他们也许不会拒绝。”哀帝大喜,立即派遣使者准备朱轮轺车,带着招贤御旨和龚胜的亲笔书信前往各处。龚舍和侯嘉二人见有龚胜的亲笔,朝廷又派有特使和专车迎接,便答应下来,被隆重地迎入京师,拜为谏大夫。只有宁寿一人仍然称病不朝。
未央宫,天下英才聚集于前殿,哀帝的内心充满着喜悦。即皇帝位时,满朝文武山呼万岁时的场面,给少年天子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在高祖神庙前,他对着祖宗神灵祈祷虔诚膜拜,喃喃自语中已经萌发出要挽救衰世的宏大志向。让哀帝感到欣慰的是,短短的时间内,天下的贤才大都已经接受了朝廷的招请,这在成帝朝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哀帝望着满朝公卿大臣,说道:“朕即位以前,道家奇人甘可忠曾经到访定陶国,指出世道已呈衰象。朕有幸成为先帝的继体,祭拜了高祖神灵,决心革除天下弊端,不能让两百年汉运断送在朕的手中!”群臣纷纷议论,反应热烈。哀帝又道:“本朝开放言路,请诸位公卿大臣发表意见,拿出济世高招来。”
左将军师丹首先走了出来,拱手说道:“陛下,臣以为世道衰落的根源,就在于土地兼并严重,失去土地的农民只能卖身为奴,或沦为流民,以致大富人家良田千亩、养蓄奴婢千人,一遇到灾荒降临,庄稼歉收,民众没有吃的,就造成社会动荡不堪。”师丹在当太子太傅时,就把这些理念灌输给了刘欣,这时在朝中公开提了出来。孔光和何武也先后表态,支持师丹的议论。师丹继续说道:“臣和丞相、大司空已经拟好了奏书,将把解决方案详细呈告于陛下。”说罢,他把奏疏中列出的主要限田限奴的建议提了出来:
诸侯王列侯皆名田国中,列侯在长安,公主名田县道,及关内侯、吏民名田皆毋过三十顷。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期尽三年,犯者没入官。
王莽对师丹等人提出的建议十分吃惊,因为限制豪强大族兼并土地、畜养奴婢,是他一直想要解决的严重社会弊端,却被其他大臣先提了出来。王莽对眼前这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天子有些刮目相看,同时也有些酸酸的感觉,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提出朝政改革的对策,似乎成了改革的局外人。
师丹话音未落,谏大夫鲍宣从众谏官中走了出来,拱手说道:“陛下,臣认为人民之所以贫苦,就是由于土地兼并而导致农民流离失所,被迫沦为奴仆造成的,臣在京城看到:豪门日日莺歌燕舞,市井上乞丐成群。因此必须革除旧制,通过限田限奴来解决根本问题。”鲍宣喜好针砭时弊,关注民间疾苦,对豪强兼并土地等事极为反感。
龚胜也拱手说道:“陛下,刚才左将军所言,臣等极为赞同。臣之所以同意入朝,也推荐了不少英才名士到朝,臣等不是来享受高官俸禄,而是被陛下立志挽救国家的心愿所感动。”此时,龚胜已经升任为光禄大夫,龚舍、鲍宣、侯嘉等经学通明的儒师名士,都担任了朝廷的谏大夫。唐林被任命为尚书令,负责处理皇帝和中央的重要文件。龚胜成为谏官中的领头人,众谏官也纷纷提出各种革除弊政的举措。龚胜、龚舍上奏言事果然出语不凡,提出的对策常常出人意表,很有新意。众臣提出的各种新举措,不仅涉及限田限奴,而且还涉及重农抑商、停罢“三服官”和乐府、废除“任子令”和“诽谤诋欺罪”等。
见群臣纷纷发表意见,气氛热烈,哀帝点头说道:“有群臣的倡议,朕的革新就有希望了。众议所论,限田限奴是关键,对朕触动很大,朕将逐一采纳。尚书部门就把刚才的众议收集整理一下,列出具体条陈,朕将向全国发布诏令,放手施为。”
尚书令唐林说道:“陛下,臣遵旨,刚才所论对策共有十多条,尚书部门将立即整理出来,呈送陛下过目。”
哀帝大喜,说道:“所有对策实施之前,朕先下诏广施赈济,大赦天下,让百姓贫民受益。”众臣莫不欢欣鼓舞,等待诏令颁布。尚书部门很快拟出十二条大胆的举措,其中以限田限奴最为重要,哀帝先后下诏实施新政。这十二条改革措施中,比较重要的有如下:
限制豪强兼并贫民土地,诸侯王等除了在自己的封户中收取税赋外,私置田产不得超过三十顷。此举犹如釜底抽薪,对王公贵戚的影响最大。
每户人家畜养奴婢的数量,按不同等级限制在二百至二十人之内。汉朝开国以来,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富人家养蓄家奴往往成百上千,新政对这种现象予以限制。
商人不许购置私田,也不准入仕。汉朝以农为本,开国以来实行重农抑商制度,如“七科谪”中,商人被列为被轻贱的阶层。到了西汉后期,商人致富后或购买田产,或重金贿买官位,以此改变社会地位,也造成了世人逐商轻农的风气。此举旨在改变这种趋势,恢复汉初以农为本的国策。
罢停三服官。朝廷的三服官设在陈留郡和齐国,专门为天子制作衣冠服饰,每年春天要向皇宫献上天子冠冕、帻帽,用纨素制作的冬服以及用轻纱制作的夏服,故称“三服”。三服官最初运到皇宫的物品不超过十筒,后来数量越来越大,到了元帝朝曾被罢除过一次,而到了哀帝时三服工匠发展到数千人的规模,每年仅仅为提供天子的穿戴,朝廷就要花费数亿的钱财开支。停止三服官复杂的丝织绮绣工艺制作,不再运送宫中,实属节省国库开支的善举。
罢除乐府。乐府是古代的音乐行政机关,秦代以来朝廷曾设立过乐府,汉武帝时国家为制定郊祀礼仪设立乐府,设置三丞,采集各地诗歌、民间音乐,加以整理和改编,或创作音乐诗歌,夜诵于宫廷,进入乐府的大都是赵、代、秦、楚等地的歌者。李延年任协律都尉时,推荐司马相如等数十人专门为乐府撰写诗赋,校正音乐,以合八音之调,创作了十九章歌曲。甘泉宫圜丘祭天时,乐府选派了七十位童男童女一起颂诗吟歌,从黄昏一直唱到天亮。到了成帝末年,乐府规模庞大,竟多达八百余人。哀帝本来身患痿病,不喜欢声色犬马之类的东西,更讨厌淫乐艳词,加上眼下国库枯竭,于是以郑声是“淫乐”为由罢撤乐府,宫廷乐伎尽遣回家,留下部分人员划归太乐令。
废除“任子令”。汉朝的“任子令”规定,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任职超过三年的,可以保荐自己的兄弟或儿子一名为朝廷的郎官。废除此令,意在重视入仕官员的才德,取消中高级官员的部分特权。
废止“诽谤诋欺罪”。汉朝的诋欺天子或大臣之罪,属于死刑范围。哀帝下诏废除“诽谤诋欺罪”,允许大臣建言献策,属于开放言路之举。
准允年满三十岁的宫女出嫁。元帝朝以来,后宫中宫女多达上万。宫女一旦入宫,终生不得出宫,其中只有为数很少的宫女得到天子幸御,才能升为嫔妃。供养后宫上万的宫女,也成为一笔巨大的财政开支。这项诏令既有节省国库开支的意义,也带有一些人性的色彩。
官府的奴婢年满五十岁的,可免去奴婢的身份,恢复普通百姓的人身权利。这项措施和限奴的诏令相匹配。
其他一些举措还有:禁止地方郡国向朝廷贡献名兽,增加三百石以下官吏的俸禄,监察地方禁止使用酷吏,博士弟子的父母去世将给予三年居家服丧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