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忠于婚姻，是父亲给女儿的最好的嫁妆（1/1）

刑警关天几经打听后，终于找到童欣父亲待的地方——重州人民医院。

我坐在行驶的警车里，问开车的关天：

“关警官，你觉得童欣的父亲犯下了什么错误，让姐妹俩如此怨恨，二十年也没能消解呢？”

关天转动方向盘，驾驶汽车穿过医院的大门。他说：

“还能是什么？你们女人碎碎念的出轨呗。童安安不是说了吗？他爸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咬了口面包，喝了点牛奶，说：“还有——童欣的女儿佳佳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关天瞟了我一眼，散漫地问：“什么不对劲？”

“她说童欣没干坏事，”我回答，“好像自己是亲历者一样。”

关天不以为意地说：

“张医生，你的直觉是很准，不过我要告诉你，案发时，佳佳正在熟睡，还是我叫醒的她。”

“见到父亲去世，母亲疯狂后，她的表现如何？”我马上问。

关天把车停在地下车库里，说道：“没什么异常。怎么，谋杀案跟孩子有关联吗？”

我连忙回答：“只是胡乱猜测。”

关天锁好车，带我走向电梯，说道：

“别乱想了。童欣的老爸说不定能吐露一些有用的东西。我现在想着，赶紧治好童欣，说出事情经过，我就可以结案了。”

马上见到童欣的父亲了，这时，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内心有些莫名的不安。

我爸虽然没有对我造成巨大的伤害，但他对我一如既往地冷漠，像是一个隐形人。

我思索着，如果我爸生病了，我会怎么做呢？

置之不理，任由他在病床上腐烂，还是尽心照顾他？

抛弃我爸太残忍，我心想，我爸毕竟养育了我。

但我的心里冒出另外一个声音：在生孩子之前，一个人首先要想好。一旦决定了，生下孩子，就要承担养育孩子的责任。

养育孩子，与其说是恩情，不如说是责任。

我不禁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羞愧。中国人最看重孝道，我出身于不正常的家庭，才会有这种冷酷的想法吧。

全心全意地孝敬父母，或者抛弃他们不管，两种办法我都不会采用。

我和我爸虽然没有深沉的感情连接，但我跟他相处了十八年。

如果他卧病在床，或许，我会去探望他，给他一些经济上的支持。

然而，如果我爸希望我说出安慰的话，希望我温情地望向他，对不起，做女儿的真心做不到。

正在胡思乱想间，我们坐直梯来到医院的住院部。

我们进入一个乱哄哄的房间，来到一个位于角落的床位前。

这时，我看到了童欣的父亲——童全有。

童全有得了中风，右边身体瘫痪了，不过脑子还算明白事。

他的头发几乎全没了，只有两侧搭着点灰白的乱发，露出了粉红色的头皮。

他皮肤黑黄、干瘪，像揉搓的牛皮纸，脸上没肉，颧骨暴突，身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简直令人作呕。

其它床位上的病人都有人照顾，唯独这老头像是被丢弃的垃圾，没人管，没人问，没有亲戚探望，也没有护工照看。

见到我们后，童全有抬起脸庞，瘦弱纸片的嘴唇动了动。

刑警关天亮明身份，说明了来意。

我找来两把圆凳，擦了擦，坐在了上面。

关天站着问道：“童大伯，我们前来，是为了打听你女儿童欣的事。”

童全有的脖子缩了缩，身体更显瘦小了。

“欣欣啊，”他用含糊的语调说，“哎……”

“她老公张一楠死了，童欣是唯一的嫌疑人。”关天直奔主题，“大伯，你知道这事吗？”

老头用浑浊的眼睛瞪了我们很长时间。“有这回事？”

刑警关天点点头。

老头好像突然没了力气，表情更萎靡了。

“你们父女间的关系好像并不融洽，”我也省去了客套，直接问出了问题，“能说一下缘由吗？”

老头收缩眼睛，蠕动嘴唇，像是在凑集勇气。但是，过了半天，他也没能说出话来。

“老伯，我们只想问明白事情的经过。童欣发狂了，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关天一边说，一边望向我，“来自童年的巨大刺激。”

老头凝望天花板，说：

“警察同志，我帮不了你。我跟欣欣很久没联系了。我躺床上两年了，她们姐妹俩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还有我儿子——他只来过一次，停了几分钟，丢下了一千块钱就走了。我的这个儿子啊，真是白疼了，一点也不孝顺。”

“你还有个儿子啊？”我问他。

“跟欣欣妈离婚后，我跟另外一个女人生的。”老头回答。

我望向这张布满褶皱的老脸，耐心问道：

“大伯，童欣提到她对男人恐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老头抬头望向我：“恐惧？什么意思？”

“她小时候受到了刺激。我想知道她究竟受到了什么刺激。”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他。

老头侧过头，避开了我的目光，说：“我不知道。”

都到这时候了，老头还在维护自己的尊严，真让人厌恶。我没好气地说：

“老伯，不管你干了什么，都已经是历史了。想想现在，如果你想救出你女儿，最好说点有用的东西。”

老头的表情很痛苦，仿佛在消化这辈子遭受的喜怒哀乐。

过了半天，他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如果说实话，真的能救我女儿？”

刑警关天回答：

“如果童欣被张医生诊断为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可以免于被起诉。你女儿精神不正常，张医生要先治愈她，问明白事情经过，然后才能救她。”

我快刀斩乱麻地说：

“案发时，如果童欣精神失常，是很有可能得到豁免的。但空口无凭不管用，我需要证据。证据就是你嘴里的话，还有你刻意隐瞒的事实。”

“事实？”躺在病床上的老头望向我，目光先是无助，后是释然，“哎……如果真是欣欣做的，都怨我……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听完这句话，我心脏狂跳，问道：“你造成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老头紧张的神色舒展了不少。他说：“在狐狸精没出现前，我们一家四口开开心心的……”

我故作轻松地说：“大伯，你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们？”

老头的眼珠上下转动着。他回答：

“安安十一岁，欣欣八岁……那年，我贩卖鞭炮，挣了不少钱，遇上了那个狐狸精……”

这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目不转睛地盯住了老头，问道：“你是说，你跟狐狸精好上了？”

老头偷偷瞥了我一眼，像正在偷盗的贼，答道：“有了钱后，我很得意，跟那个女人打得火热。”

我压住心里的火气，平静地问道：“所以你抛弃了她们母女三人？”

“我色迷心窍，被那个女人勾住了。”老头虚弱地说。

我想起一句老话，如果一个男人把自己栓在女人的腰带上，会一辈子没有出息。

老头继续说：“怀上我的孩子后，那女人逼我离婚，起先我不同意。”

“但你最终还是同意了。”我迫不及待地说。

老头费力地说话，像是在忍受剧烈的疼痛：“如果狐狸精不上门，我们也不至于家庭破裂。那个女人太狠了，她挺着大肚子，上门逼我。”

我料到了会有一番争吵，但没有料到会以这种激烈的方式。我问道：“之后呢？”

老人浑身发抖地回答：“那天下了雨，狐狸精跟我爱人闹了起来。那天，姐妹俩赶巧都在。”

关天哼了一声：“老伯，你年轻时挺能耍啊，真没想到。”

我慌忙问：“你做了什么？”

老头的脸苍白一片，像是所有的血液都被抽走了。

老头慢慢讲述，像是在低声忏悔：

“狐狸精来到我家后，跟欣欣妈吵了起来。两人扭打在一起。狐狸精挺着大肚子，欣欣妈不忍心下手，被狐狸精压在了地板上。她抓住欣欣妈头发不放。”

我感觉后脊背冰凉。我问道：“你呢？袖手旁观？”

老头苦涩地回答：“那女人怀上了我的儿子，我怕动了胎气，不太敢拉。”

这句话让我毛骨悚然。

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痛骂：“你真是个无情无义又懦弱的男人！不，你根本不是一个男人！”

“骂得好。”老头继续说，“我好不容易才分开她们俩。狐狸精指着我的鼻子让我选，要么跟她走，要么留在家里。如果我不跟她走，她会转身把孩子打掉。”

我心里一震，哑然问道：“就这样，你跟那个野女人走了？”

老头表情痛苦，像是被重锤砸成了肉酱。他流泪道：

“我……安安和欣欣都很乖，我很疼爱她们，真的。在没遇到狐狸精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个男孩……我……”

老头浑身颤抖，哽咽出声：

“跨出家门前，欣欣拉着我的手，哭着说‘爸爸，别离开我们’。当时我……我一把推开了……欣欣才不喊了。到现在，我还记得欣欣的眼神。”

我脑子一团乱麻，耳朵里嗡嗡一片，心里涌起一股乱拳砸死老男人的冲动。

老头说完后，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

“她们姐妹俩不来看我，不怪她们，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我跟狐狸精结了婚，也有了儿子。刚开始挺好，第二年，我的生意蚀了本，本钱都亏没了。那个狐狸精马上离开了我，跟另外一个人好上了。我只能独自照顾儿子，宠着他。我儿子——”

老头摇摇头，接着说：

“——我儿子不学好，整日在社会上瞎混，连门手艺都没学到。我催急了，他还动手打我。现在我瘫痪了，他也不过来看我一眼。大夫说我的病——”

老头的健康是我最不在意的。他的抱怨对我来说是废话，我选择性地不听。

怪不得姐妹俩对父亲有这么大的成见。

这下，我终于找到童欣对男人恐惧的根源了。

从心理层面上讲，对于一个女儿来说，父亲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性，父女关系是女儿与异性建立亲密关系的根基。

豪不夸张地说，父亲的婚姻决定了女儿的婚姻。

一个成功的父亲，要做到两点。

第一点，父亲要疼爱女儿。这样，无论面对谁，渣男还是优质男，女儿都会很有底气地面对对方。

即使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女儿也能从容、优雅地应对，而不是像挨饿的老鼠一样饥不择食，也不是像受伤的猎物一样慌不择路。

第二点，爸爸要爱妈妈。

只有这样，女儿才能具备识别虚情假意的能力，不会陷入渣男的甜言蜜语中，不会卑微地讨好各种人，不会重复妈妈的苦难婚姻。

所有的女儿都会变得像她们的母亲一样。但是，背后起决定性作用的，其实是她们的父亲。

成功的爸爸就是这样做的。他们通过自己的行为，一点点地构筑出女儿的婚姻观。忠于婚姻，是父亲给女儿的最好的嫁妆。

与此相反，面前的童全有可谓是失败的典型。

如果不是因为童欣的童年还算正常，如果不是因为童欣的妈妈细心地呵护，童欣肯定会自暴自弃，被男人们来回玩弄。

她会接连受到伤害，还把这当成了理所当然。

作为心理医师，我试着代入童欣的内心，感受雷雨之夜对她的打击。

童欣的经历在我的身上引起了共鸣。

想想吧，一个虚弱、无助的小女孩拉起爸爸的手，哀求他留下。

没想到，世上最伟大的父亲却一把推开了她，然后掉头离开……

这可是父亲啊！生存的依靠人啊！

父亲的高大形象彻底垮塌了，还是以一种非常羞耻的方式。

这种巨大、充满毒性的创伤会否定童欣的自我价值，会让她感觉自己很轻贱。这种打击想想就让我恐惧。

在童欣幼小的心灵里，最伟岸的父亲都背叛了婚姻，也不怪她对男人恐惧了……

童欣可能以为，即便一个男人看上去很纯真，结果如何呢？还不是像父亲一样背叛了母亲……

病床上的童全有开始抽噎，还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到。

这短短的几分钟影响了童欣一辈子。

童欣需要一辈子来治愈。

案发时，童欣可能从张一楠的口中听到了什么。

或许是张一楠承认了出轨的行为，决定要离开她，离开她们母女二人。

这个场景触发了童欣儿时的恶梦，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伤痛回归了。

面对精挑细选的张一楠，面对投入了所有爱意和希望的老公，童欣本能地把张一楠默认成父亲这个负心人。

怒火布满了童欣的全身。只要张一楠一个字没说对，他就会成为童欣父亲的替死鬼。

我渐渐平静下来。

童欣，我在心里说，我找到治好你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