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卑微地乞求（1/1）

人可能有这种经历：你虽然梦中，但意识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梦。

此刻，我晕了过去，但我感受到了周围的躁动。

关天把我放到床上，大声呼喊我的名字，一双眼睛像闪烁的电灯泡，声音则像或远或近的浪潮声。

我能看到，也能听到，但身体不受控制，也说不出话。

病房的门打开了，三四名医生进入房间，围着外婆转。

我看到一个年老的医生摇摇头，他看了我一眼后，离开了房间。

我被悲伤淹没了。

当我醒来后，天亮了。

我躺在了病床上，浑身乏力，像枯死了一般。

关天守着我。“外婆呢？”我问他。

关天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没说话。

我尽力集中精神，又问：“你们把外婆拉走了？”

“还在楼下的房间里。”关天轻轻地回答。

半个小时后，我跟关天一起来到太平间，找到了外婆。

在我瞻仰外婆遗容时，关天联系到一辆金杯车，然后帮我把外婆推出了房间。

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

围墙外，一棵大树在雨中挣扎着，枝条在风中狂舞，雨水像鲜血一样甩出，渗入了大地。

浑身湿漉漉的我钻入车内。关天跟我并肩而坐，他的头发被打湿了，身上也是。

我们来到西郊的殡仪馆。在关天的帮助下，我们花了一个小时办妥了手续。

“我想回家看看。”在警车里，我告诉关天。

“好。”关天马上说。

这是关天说话最简洁的一次。

雨更大了，像是老天爷在为我哭泣。

警车把我送到了小区，关天替我打开门，说：“我们在楼下守着，有事就打我电话。你想让孙友强过来陪陪你吗？”

“我想独自待会。”我回答。

关天对我点点头，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不着急。待多长时间都行。”

回到房间后，我的身体终于不抖了。

我打开冰箱，身体凑了进去，让凉意渗入我的身体。

闭上眼睛后，我看到了外婆被推入火化间的场景。

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我双膝跪地，大声痛哭。

我哭得天昏地暗，头晕脑胀。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昏沉沉地睡去。

在梦里，我跟外婆相遇了。

外婆对我露出慈爱的笑容，她还告诉我这是一场梦，她还没死，我看到的都是假的。

外婆还让我快点醒来。但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了空荡荡的家。

我环视沙发、电视、餐桌和墙壁上的相框，感觉这些东西既属于我，又不属于我。我不敢相信外婆已经离开了我。

这个事实让我心碎。

我的心空得厉害，又布满了阴影。我从冰箱里拿出米酒，又拿了两个杯子，坐在了沙发上。

我往杯子里倒满了酒，然后拿起一个杯子，对着外婆经常坐的位置说：“外婆，咱们回家了。”

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之后，我喝了很多，一直喝到睡着……

等我醒来后，我看了眼挂钟，正好凌晨三点。

窗外，大风轰隆隆地冲撞窗户，木头框“嘎吱”作响。

我摇晃着起身，关闭了窗户。

我从冰箱里取出铁桶，雕刻出外婆的样子，然后对着冰雕抽噎，泪水滴落，与冰水融在了一起。

我很清楚，外婆去世后，这套房子会被收回。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我望向墙上的相框，在心里感叹着，这套小房子承载着外婆、我妈和我的人生。无论我们怎么努力，关于我们的记忆终归要消失了。

我从心底感到了悲凉。

我想到了自杀。

外婆告诉过我：困惑时、难过时，看你妈的日记，里面有答案。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我打开我妈的日记本，宣泄般地大声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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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日，星期三，大雨

今天下了大雨，台风要来了。

这些日子，我有时头晕脑胀，有时身体很轻，像悬在半空的风筝，忽高忽低。

癌症病毒正往身体的各个部位扩散，我感觉到了。

在做出生下孩子的决定时，我没想过向情人求助，或者是逼迫他。

我只是走投无路了。为了小宝贝，我只能试一试。

我给他发了短信，说在美华沙滩等他。

我没有威胁他，更没说去单位找他。

雨伞被掀翻了，滂沱大雨倾泻在我的身上。

我毫无感觉，像个僵尸一样杵着，目光望向对面的大道。

大雨下，大海、天空和沙滩连成一体，灰蒙蒙一片。远处的海浪很高，海水扑打我的脚踝。

晴朗的天气下，这里充斥着情侣和孩子们，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我。

我在心里幻想着：如果我跟他最终生活到一起，如果我们俩牵着小宝贝的手，在沙滩上徜徉，那该有多好……

哎，哪里有这么多“如果”啊……

生活实际上是一桩接一桩的苦难，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昔日的婚外情人准时出现在我面前。

雨水虽然打湿了他的外套，但他的气色看上去很不错。

他的身材跟原来一样，充满了男性的力量美。

“又见到你了。”他说。

风吹过来，头发扑打他的脸庞。

我心里涌起一股拥抱他的冲动，但是我知道，过往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告诉他：“很抱歉让你雨天跑过来。”

他打量一番我，说：“你瘦了不少。”

我把头发拢到耳根。“听着——我得病了。”

他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关心，还是厌恶，或者两者都有。“什么病？”

“很重的病。”

他的眉头更紧了。“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快死了。”

“不能治吗？”

“这种病治不好。”

“思颖，如果你缺钱，我可以给你一些。”

我不想乞怜。“你知道我担忧什么。”

他的脸变得拧巴。“我结婚了，孩子都两岁大了。”

听到这条消息时，我的心比脚下的海水还凉。

我痛哭流涕地说：“慧慧更需要你。我死后，把孩子接过去吧！”

他直直地伫立在原地，过了半天才说：“可是我有孩子了啊！”

这句话像海浪一样淹没了我。

我嘶吼：“你是慧慧的亲生父亲！我没了，她更需要你！”

他不停地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孩子我接不过来，也带不进家门。我们马上移民了。”

我说：“为了你，我都离婚了，老爸也去世了，孩子你不能不管。”

“我怎么管？”他大声说，“如果接过去，我太太肯定不高兴！思颖，我告诉过你的，不要生下孩子，你死活不愿意，现在好了——”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卑微地乞求了，但为了女儿，我跪在他的身前，双臂环抱他的右腿，向他乞求道：

“——别再说了。看在我们相好一场的份上，看在我们共同孩子的份上，我最后一次请求你：收养咱们的孩子。”

我抬起头，望向高高在上的脸庞，望向这张我深爱过的脸庞。

“我妈身体不好，她有心，但没有精力养孩子，也——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万一半路——咱们的孩子怎么办？那时候，慧慧就真的变成了孤儿！”

他拨开我的手臂，说：

“真的不行。真要把孩子接回家，我国内和国外的事业就完蛋了！我可以给你一些钱治病，每个月再给孩子一些抚养费。”

我不放弃：“求你了！慧慧很聪明，特别特别得聪明。你养她大，她一定会对你好的，让你晚年不受欺负。”

无论我怎么哀求，他还是一把推开了我。

他离开了。

我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我望向身后的大海，感受轰隆隆的波涛，感受扑面而来的绝望……

我突然有种感觉，自己的性命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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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日记本，让悲壮的心情在心田里激荡了一会。

我会不会重蹈我妈的覆辙呢？

我思索着，眼睛望向窗户外的大风大浪，直到双眼火辣辣得疼。

我打开我妈的QQ，不出所料，生父没有给我回复。

他任由我妈滑入了深渊，任由我跌落悬崖。

怒火奔涌到手指上，我哆嗦着打出一行字：你就是个冷血怪物，会得到报应的！

看了一遍后，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发送”。

我盯着死寂的屏幕许久，期望他能回复。

这样，我就可以跟他大干一场。

但是像往常一样，对话框是灰色的，头像也是灰色的，正如日记中大海和天空的颜色。

这时，我终于感觉到了累。

我刚直起身，手机响了，吓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我望向屏幕，没想到是周兰的电话。

三声铃响后，我按了接听。接通后，周兰急切地说：“我的天，终于打通了！慧慧，你还好吧？”

“还好。”我回答，“谢谢你的关心。”

原来，周兰第一时间得知我外婆去世的消息，打电话来安慰我。

但她没有让我说话，而是说起了自己的婚姻。

她说她跟老公的关系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亲密，更多是利益的绑定。

周兰越扯越远，甚至提到自己结婚前的恋情。

我开始不耐烦了。

周兰还提到，父亲韦齐是个很现实的人，对子女缺乏关心，还在青春期殴打过她。

周兰的这种安慰方式让我抓狂，我强忍着不打断她。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好吧，至少我们都品尝过心碎的滋味。

最后，周兰顺势提到，老公对她起了疑心，说自己不能卷入黄波波的命案中。

这时，我的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感觉：周兰并不是真正的关心我。她跟我之间没有友谊。她一直在利用我。

我就像我妈，一辈子被人利用，一辈子不得翻身。

一阵呕吐感在胃里翻滚。我强行打断周兰的话，让她闭嘴。

周兰的声音听上去很震惊：“哦？那好，你好好休息——”

没等她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没敢关灯。

我怕一关灯，就会像外婆一样永睡不醒。

这时，我心里冒出另外一个声音：一睡不醒说不定更好，反正你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的内心被阴郁和绝望填满了。我看着天花板，一直看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