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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粉墨登台(1/1)

鄢懋卿躲在暗处,把形势看得十分透彻,海瑞离开后各种人物就会粉墨登台了,跑官的、攫利的都会纷纷冒出来。他就像是一位岸边的垂钓者,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平静的湖面,等着鱼儿上钩。

辛望远这两日也很高兴,他是多么希望能借此机会立功,取袁昆而代之。按照本朝体制,地方官员以三年为限,要去京师述职,政绩平庸不突出的,会被调离或撤职,让更有能力者上位。明年袁昆在严州任职就满三年了。只要他能在这次的反腐行动中立功,如果有可能的话,再让鄢懋卿在京师帮忙疏通一下,他坐上知府的位置几乎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下官提前恭喜鄢宪台,即将破获一起腐败大案。”辛望远每日都好酒好菜招待鄢懋卿,连日来该说的好话都说完了,实在没什么好的话题,便抬出此事,端起杯子,“下官谨以此杯,先行向宪台道贺了。”

鄢懋卿倒是很喜欢此人,能干事,有胆魄,虽说喜欢钻营,但身在官场,哪个不想着往上爬呢?在这个圈子里,或许这并不是劣迹,相反,是种向上的表现。当下端起杯与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下官在想,谁会是卓有才的后台。”辛望远的眼里炯炯发光,对此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鄢懋卿慢悠悠地夹了口菜,放入嘴里,边嚼边问:“你希望是谁?”

辛望远当然希望是袁昆,但这话不能直接说出来,笑道:“这个可不敢乱点名。”

“现在皇上在等着这场大戏,朝中很多高官大员也在等着这场大戏。”鄢懋卿道,“你我虽在这舞台之上,但又何尝不希望看到这场大戏的高潮来临呢?等着吧,那个人很快就会冒出来了。”

话音刚落,莫非在家丁的带领下进来了。辛望远眼睛一亮,难不成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他起身迎上去,问道:“可查到了什么?”

莫非故意不开口,走到桌前,把辛望远杯里的酒喝了,旁若无人地吃了几口菜,“两位大人,你们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忙,手底下的兄弟都派出去盯梢了,今天得到消息说,卓有才府上的神秘人物又出现了,我就冒雨亲自前去观察,等着那神秘人物出了卓府后,一路尾随,你们猜怎么着?”

鄢懋卿知道这是个地痞,并不跟他计较有无礼貌,问道:“那人出城了?”

莫非惊讶地道:“鄢宪台真是神机妙算啊,是的,那人出城了,看来他不是本地人。”

鄢懋卿道:“你如何确定那人有问题?”

莫非笑道:“我与卓有才是什么关系?别看他成天摆着副官样,装出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遇上麻烦事还不是我给他去解决的?那个人我见过几次,总是神神秘秘的,上次开闸泄洪的前一天,他也在卓府出现过。”

辛望远意识到机会来了,忙道:“他出城后你就没跟了?”

“辛同知,放心吧。”莫非给自己把酒斟满,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我是那种做事没头没尾的人吗?让手底下的兄弟跟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之前就会有消息。”

“好!”辛望远鼓励道,“只要你能把这次的事情办妥当了,鄢宪台定不会亏待于你。”

“这还用说嘛!”莫非似乎现在才回过神来,自己是戴罪之身,忙给鄢懋卿把酒满上,嘻嘻笑道,“鄢宪台是什么人,那绝对是一言九鼎,岂会糊弄我这么个小人物!”

鄢懋卿饮了杯里的酒,算是领了他的情,说道:“放心吧,事情办妥后,你的性命就算是保住了,顶多进去关几个月。”

“好好好,草民再敬宪台一杯!”莫非又为鄢懋卿倒了一杯,对他而言,坐牢算不了什么,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出狱后严州还是他的天下。

胡桂奇被关在牢里已有几日了,情知胡宗宪如此做,虽有惩罚之意,但更重要的是保护他,因此没什么怨气。宦海浮沉,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的人都知道,官场是最肮脏的地方,什么样的交易都可能存在。这一点老百姓心里清楚,官场里的人更是清楚,甚至连坐在朝堂上的皇帝也清楚,所以无论进行怎样的交易,有一点需要记着,即在朝廷要进行肃贪时,莫要顶风作案,这个时候朝野上下的人都盯着呢,无论你是什么官阶,有着怎样的背景,一旦被抓,谁也逃不了。他这一次算是倒霉,一来不知道朝廷已经暗中任命了淳安知县,给了姚顺谦一个没法实现的承诺,二来那新来的淳安知县居然是个空前绝后的不要命的二愣子,不仅把他逮了,还将他堂而皇之地送来杭州。如此一来,在这风口上,即便是胡宗宪也不敢徇私,只能把他关起来了。

好在胡宗宪虽然严令要让他跟其他犯人同等对待,牢里的人却不敢真这么做,给他弄了间单独的牢房,且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日三餐更不草率,因此过得尚算舒坦。

这些天,胡桂奇也想通了,大不了多关几日,等风声过去了,再出去就是,谁也不会真正把他怎么样。现在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那个海瑞,按照以往官场里的规则,海瑞的官是当不了多久的,他一旦倒台,定然是墙倒众人推,没一个人会帮他,到时候得好好参他一本,出了这口气,然后还了心头的一个愿,给姚顺谦一个官做。

想到姚顺谦,胡桂奇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去了哪里?以他区区一个县丞,断然吞不下那么多银子,那么那三十万两的修堤款又流向了何处?

这一日午饭后,胡桂奇府上的谋士屈彦过来探监,与他说了海瑞被严州通判卓有才抓着把柄,撤职罢官之事。胡桂奇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嘿嘿笑了起来,这是意料中的事,如海瑞那样的人,无论是为官还是做人,均讨不了好,在这世间,不会有他的立锥之地,你看现在,该发生的事终归是发生了。

“这世上的事啊,怎么也逃不脱世情常理。一旦有人僭越,定然就得出事。”胡桂奇心情大好,“朝廷是怎么说的?”

屈彦道:“押赴京师候审,现在押解的囚车快要到杭州了。”

“去找鲁则仕来。”胡桂奇想要通过浙江巡抚鲁则仕,在杭州给海瑞些颜色看看,不想屈彦道:“鲁抚台去了淳安。”

胡桂奇一愣,“他去淳安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屈彦作为胡桂奇府上的谋士,乃是个八面玲珑之人,长得文雅秀气,脾气好,平时在官场上迎来送往之类的事也做得很到位,故而每个衙门都有他的熟人。只见他微微一沉吟,又道:“不过我侧面去打听了一下,据说是主持淳安修堤工程去了。”

“修堤?”胡桂奇有些不解,“淳安沿河一带之事都是海瑞搞出来的,他如今被撤了职,沿河的工程还要继续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屈彦为人谨慎,吃不透的事不敢乱说。然胡桂奇却感到了异样,按说海瑞被罢了官,便是否定了他的政绩,如何还有撤了职再去支持他工作的道理?

屈彦瞟了几眼胡桂奇的脸色,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便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眼下的局势分明是高宪台和严阁老两方势力在斗,海瑞被抓着了把柄,高宪台棋差一着,自然只能愿赌服输。但是海瑞在淳安的所作所为,大方向是没有错的。鲁抚台去淳安主持工作,也是在情理之中。”

胡桂奇毕竟非善谋之人,听了此话便再没疑虑。屈彦沉吟会儿,说道:“还有件事需要千户定夺。”

胡桂奇看了他一眼,似乎瞧出了他的心思,问道:“可是有人求官来了?”

“正是。”

胡桂奇笑了一声,道:“淳安知县刚空缺出来,便有人开始打主意了,说说,是谁?”

屈彦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胡桂奇,说道:“是杭州府的毛善农替淳安县丞姚顺谦求官。此信是他亲自送过来的,说是促成此事,有三样好处。”

胡桂奇也不拆信,讶然道:“原来姚顺谦在他府上!”随即想到,姚顺谦在桐溪决堤当晚失踪,修堤款也不翼而飞,看来都是此人在暗中操作,那笔修堤款应也是到了他手里。

好棋啊好棋!胡桂奇不由暗暗惊叹,海瑞那个异类的出现,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局面,官场就像是张巨大的网,每一个网结都环环相扣,但凡其中一结出现问题,便会出现窟窿。毛善农的举动明显是在给海瑞出难题,人没了,银子也没了,看你如何修堤,又怎生反贪?虽说后来海瑞解决了银子的问题,但姚顺谦的失踪,无疑依然是海瑞在淳安反贪最大的障碍。这里面有个问题,那毛善农充其量只是个商人,虽然手眼通天,杭州的官府上上下下都与他称兄道弟,但他到底只是一介庶民,是谁在背后替他撑腰,敢让一个县丞“失踪”,吞下朝廷发放的修堤款?

胡桂奇再傻也感觉出来了这里面不简单,问道:“是哪三样好处?”

屈彦道:“毛善农说,其一,可兑现千户的承诺,毕竟你是答应了人家的,若不兑现,不免言而无信;其二,只要让姚顺谦做了淳安知县,绝不会亏待了千户;其三,让姚顺谦替代了海瑞的位置,就相当于胡部堂在淳安多了一枚棋子,这应该是严阁老和胡部堂都愿意看到的。”

“这毛善农端的是只老狐狸!”胡桂奇摇头笑道,“前面两点让我有些反感,不过最后一点倒是挺有道理。”

屈彦道:“千户的意思是帮姚顺谦上位吗?”

胡桂奇摇摇手,道:“我拿了姚顺谦的银子一事,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此事我不能再出面。你跑一趟总督府,将此信交予我父亲吧。”

屈彦竖起大拇指,笑道:“千户高明!”

鄢懋卿、辛望远、莫非三人在辛府内喝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等着莫非派出去的人回来复命。

是日傍晚,莫非的人前来复命,说是一路跟那人进了杭州城,亲眼见那人进了毛善农的府上。

鄢懋卿闻言,回头朝辛望远问道:“毛善农是什么人?”

辛望远听得此人姓名,显然有些吃惊。鄢懋卿眉头一皱,又问道:“此人来头很大吗?”

未及辛望远开口,莫非道:“鄢宪台不知道,此人的来头不是一般的大。”

辛望远斥道:“休胡说,一介庶民,来头再大,也未必入得了鄢宪台的法眼!”

莫非一想也是,鄢懋卿是从京师来的,身上又带着皇命,在地方上有几个人能入他的法眼?莫非情知自己说错话了,忙嘻嘻赔笑,“草民这嘴巴瞎说惯了。”

“禀宪台,毛善农是杭州府有名的富商,论产业之大,漫说是杭州,在整个浙江也是首屈一指。”辛望远想了下措辞,又道,“自古官商,浑然如一体,密不可分。那毛善农能把产业做得如此之大,结交之权贵自然也数不胜数,所以,此人在杭州几乎是可以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

鄢懋卿明白了,如果一个人所结交之人,非富即贵,那就形成了一张严密的关系网,这张网层层叠叠,上下勾结,牢不可破。其虽不是官,但有的时候比之官员更加厉害,没有人不敬他三分,其威严不亚于一个土皇帝。这就是商人的可怕之处,商人虽没有权,但有钱,有钱就能使鬼推磨,权钱交易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从鄢懋卿的角度来看,要查毛善农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个商人的家业再大,能力再强,朝廷想要他怎么死,他就得怎么死。现在的问题是,毛善农一案涉及了卓有才,而且从目前已知的情形来看,卓有才似乎只是听命于毛善农的一颗棋子,那么毛善农又是听命于谁的呢?严嵩给他的锦囊里提到,此案只准查到州府一级,若是再往上查,祸及根本,对谁都没有好处。然从眼下的局面分析,一旦去动毛善农,所涉及的官员必然高于州府一级,那么到底是查还是不查?

思忖间,不知为何,鄢懋卿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淳安城外窑厂里住的那些贫民,他们一脸悲戚,有冤无处申,有苦没地诉,住在地狱一般的地方,简直是叫天天不灵,唤地地不应,而且他曾在他们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还他们一个公道。

你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希望,难道真不查了吗?想到此处,鄢懋卿的内心唏嘘不已,他不是什么好官,但他至少也不是什么坏人,看到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无家可归,不免生出些恻隐之心,可是如果要查,该怎么查呢?

“宪台怎么了?”辛望远见他凝思不语,不由问了一句。

“没什么。”鄢懋卿笑了一笑,掩饰其内心的彷徨,“本官没想到一个商人,也能在地方上只手遮天。”

正说话间,辛府底下的人来报,说是袁府台差人来说,浙江巡抚鲁则仕明日抵达淳安,明日一早,严州府主要官员都随袁府台前往接迎。

辛望远讶然道:“他来淳安做什么?”

鄢懋卿冷笑道:“各种人物粉墨登台,这场戏越来越精彩了。”

胡宗宪接过屈彦手里的那封信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未有任何表示,只摇摇手让屈彦退下。屈彦自然知道这种大人物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心迹,依言退了出来。

待屈彦出去后,胡宗宪很快拆信览阅,看完之后,沉着脸喊人入内,吩咐道:“去把徐先生找来。”

没多久,下人去而复返,禀道:“徐先生并不在府上。”

“再找。”胡宗宪低喝道,“无论他去了何处,在做什么,立刻让他回府。”

下人不敢怠慢,小跑着出去了。带着几人满城打听寻找,最后在城郊的一所破庙里,找到了已有七八分酒意的徐渭。他此时正跟一名乞丐饮酒,而且看样子兴致正浓,听得催促,十分不快,喝道:“没看到我正在喝酒吗,天大的事也等我喝完酒再说。”

下人知道胡宗宪正在气头上,更加清楚徐渭喝起酒来没完没了,哪里等得了?不由分说,招呼了两人,将他抬出破庙去。徐渭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兔崽子,哪个借你们的狗胆,敢扰我酒兴?以为仗着部堂我就不敢惩治你们了?告诉你们,就算是胡宗宪亲自来,我也未必会把他放在眼里!”

下人知道徐渭的脾气,耍起酒疯来,别说胡宗宪,皇帝也未必能入他的法眼,一边道歉一边道:“是是是,先生说得是,到了府上,先生再与部堂理论便是。”

到了府里,下人恐他真使性子跟胡宗宪吵架去,吩咐侍女给他洗了把冷水脸,再灌些醒酒汤,待其清醒了些后,这才敢送过去。

徐渭虽然酒后无状,但平时对胡宗宪却是十分尊敬的,此时尽管头还有些昏昏沉沉,好歹意识清醒了,见到胡宗宪后揖手道:“部堂唤我何事?”

胡宗宪沉声道:“姚顺谦现身了。”

“他没死?他在谁手里?”徐渭以为姚顺谦逃不开和赖文川一样的命运,可转念一想,他没死也是有道理的,赖文川被撤职罢官后,已为庶民,杀了他有益无害。而姚顺谦则是在职官员,杀了他万一朝廷追查起来,麻烦不小;留他性命,日后为己所用,只会让局面更好。现今海瑞被罢免,确实是让姚顺谦出现的好时机。

胡宗宪把信递了过去。徐渭看完,恍然大悟,“我们早该想到是他了。严州府治下,沿河一带的土地兼并后,统一开发,何等大的项目,其背后一定会有个财力雄厚之人在运作。放眼整个浙江,除了他还有谁能吞得下如此大的工程。”

胡宗宪道:“此人一倒,浙江整个商业圈都会引起动荡,对我省之经济十分不利。其次,倘若真去动他,杭州官场的疮疤就会被揭开,官商两道皆会受到重创,如何是好?”

徐渭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去请示一下严阁老?”

“你以为毛善农跟严府会没有关系吗?”胡宗宪眼里寒光一闪,“我会向严阁老禀告此事,但我们必须想出个办法,在内部压制此事。”

“在下明白了。”徐渭道,“要不在下去一趟严州,与鄢懋卿再碰个面。”

胡宗宪点头称好,“押送海瑞的囚车,明日就到杭州了。我本是想让鲁则仕负责此事,没想到他不在。”

“不在?”徐渭抬手捏须,皱着眉头道,“去了何处?”

“先生猜猜他去了何处?”

“淳安?”徐渭看着胡宗宪的脸色,见他没有表示什么,便知道自己猜对了,笑道,“好一个鲁则仕,他倒是会见缝插针寻找时机。”

“为官者哪个不想升官啊。”胡宗宪道,“朝廷上上下下都盯着淳安水患的治理情况。他这时候去监督治理海瑞未竟之业,相当于是捞了个现成的便宜,真把水患治理好了,到时候功劳是他的,多好的表现机会。”

“那么海瑞之事……”

“只能我亲自去办了。”胡宗宪道,“先生在去严州之前,先去会一会毛善农,让他近段时间安分些。至于姚顺谦,也让他继续雪藏,不到时候,绝对不能现身。”

囚车行进很慢,摇摇晃晃一连走了几天,才算到了杭州地界,入了城后,径往杭州府衙门而去。在杭州知府衙门的安排下,将海瑞暂时关押入狱。

这几日来,海瑞憔悴了许多,看上去更加瘦亦更加黑了,唯独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始终相信人间自有正气在,那些贪赃枉法之辈,只不过逍遥一时罢了。

在杭州府的监狱里没待多久,便有人进来,让他换一套衣衫出狱。这着实把海瑞弄得莫名其妙,问道:“要带我去何处?”

那人小声说了一句,“总督府。”

海瑞一愣,心想我前段时间把胡桂奇押上杭州,莫非胡宗宪要趁此机会羞辱于我不成?果若如此,足见胡宗宪也只是个小人罢了,不足为此忧心。当下从容地换上衣衫,跟了那人出去。

门口有一顶软轿候着,那人道:“请海知县上轿。”

见此阵仗,海瑞越发糊涂,若胡宗宪想要报复,断不会如此相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有句话叫作身正不怕影子斜,海瑞自忖问心无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想不明白,便不去想了,坦然入轿。

不多久,轿子停下,海瑞从里面出来,抬头见已到了总督府门口。那人在门房里通报了后,出来说道:“胡部堂已在里面等候,海知县进去吧,小人在门外候着。”

海瑞道声谢,举步拾级而入,入得大门,东西两面班房,门口负责警卫的差役均在此守值。再往里走几步,则是辕门,平时来往的信函、奏折以及来客的拜帖等,均于此收发。一路向前,通过仪门,便是前院,前院由光洁的大石板铺就,四周植有花草,院内分布着鼓亭、乐亭等建筑。迎面有一道照壁,在那道高大的照壁面前,则竖着一支旗杆,高三丈有余,顶端的旗帜正在阴暗的天空下,迎风招展。

绕过照壁,迎面是一座大堂,气势宏伟,坐北朝南,五开间的大门敞开着,整体以黑色油漆涂饰,森严肃穆。堂前有一块大大的屏风,绘有丹顶鹤、海潮以及东升之旭日,庄重威武,屏风的前方就是审案的公案桌等一应设施。平时,普通百姓是很难见到总督府大堂的,即便进去了,此地的氛围亦能把人的腿吓软。

越过大堂则是二堂,又叫退思堂,正是总督接见外地官员或议事所在。整座堂院呈四合院形式,东侧为议事厅,西侧为启事厅,四面走阔贯通,四通八达。正堂内的主桌上首,也挂有一匾,书“政肃风清”四个大字。此时堂前中央正站了一人,体形高大,昂首挺胸,形如松树般挺拔,面部棱角分明,不怒而威。海瑞虽没见过胡宗宪本人,但看到此人的气势,便也能猜到是谁了,心想不愧是带兵打仗之人,其举止俨然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

海瑞虽说天不怕地不怕,但见了此人,心中亦不免生出一股敬畏,上前跪拜道:“淳安知县海瑞参见部堂。”

胡宗宪瞟了他一眼,转身走到正首的桌前,回身时蓦然喝道:“淳安知县海瑞接旨!”

海瑞怎么也想不到把他引入总督府乃是为了接旨,心中一凛,这是什么旨意,莫非朝廷判决我的圣旨已然下来了吗?思忖间,胡宗宪高声道:“臣海瑞接旨!”

胡宗宪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旌奖贤能乃朝廷之著典,显扬亲德亦臣子之至情,顾惟风纪之臣有最慈之度,肆推褒宠,实倍常伦,而淳安知县海瑞洁己自修,与人不苟,负壮心于政事,体民生之维艰,举朝皆知。兹特加授监察御史,察百姓之冤屈,督官场之舞弊,肃国家之风纪。”

海瑞此番被捕下狱,心中本有千般苦万般委屈,听闻此道圣旨后,不由激动泪下,原来皇上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晓他海瑞清白,原来这世道果有正气在,只要一心为民,勤政为公,即便一时为小人所害,亦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海瑞越想越激动,含泪亢声喊道:“臣,叩谢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宗宪把圣旨交到海瑞手中,亲自扶了他起身,让其入座,又叫人送来茶水,这才说道:“本部堂早闻海知县在淳安的所作所为,今日见海知县真容,令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你不像官,更像是一位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劳作的普通百姓。然而不像官的官员,才是真正的好官。人说官字下面两张嘴,说什么是什么,非也,所谓官者,好比农夫治田,若非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如何能管好手底下的一亩三分地?”

海瑞听他这一番话,又见他并没有因胡桂奇一事报复的意思,反而以礼相待,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起身揖手道:“部堂深谙为官之道,令下官钦佩,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望部堂不吝赐教。”

胡宗宪端起一脸的笑意,道:“无妨,只管说吧。”

海瑞说道:“皇上不但没撤了下官的职,还加封下官为监察御史,何以还要将下官押赴在杭州府的大牢?”

胡宗宪道:“你是聪明人,莫非真不明白皇上的苦心吗?”

海瑞愣了一下,凝神一想,似乎明白了一些。他在淳安掀起了轩然大波,此时卓有才抓他把柄,判他下狱,无非是心中有鬼罢了,而且事实也证明卓有才跟桐溪决堤有脱不了的干系,此时将计就计,送他来杭州牢狱,正好就可以引出那些背后作祟之人,让他们露出本来面目,如此一来,此番的反贪便事半功倍了。想通了这一节,海瑞觉得受再大的委屈也是值得的,连忙说道:“皇上用心良苦。海瑞当不负圣恩,彻底肃清淳安之患。”

“这就对了。”胡宗宪笑道,“接下来的几天,你还得委屈一下,在牢里待几天。等到合适的时机,本部堂自会差人送你去淳安。”

海瑞道了谢,又问道:“不知胡公子当下如何?”

胡宗宪叹息一声,道:“犬子无知,实乃我管教不严,倒教你费心了,眼下还在牢里关着呢。”

“惭愧。”海瑞道,“国法当前,海瑞也不敢徇私。”

“理当如此。”胡宗宪的话接得很快,“当官的职责乃是为民,犬子不思为民,当受惩治。”

徐渭此时已到了毛善农的府上。那毛善农乃是一省之首富,家大业大,其门庭规模不亚于总督府,但此人十分善于为人之道,行事圆通得紧,只要是官府的人来访,皆殷勤接待,所不同的只是按照官阶之差异,接待的规格也不尽相同,比如在杭州府以上的官员,一律亲自接待,以下的则让门下人照应。徐渭是胡宗宪身边的红人,毛善农自然不敢怠慢,亲自到门口接迎。

毛善农虽是富商,却与那些暴富者大相径庭,其行事低调,穿着也较为朴素,人虽高高大大的,却也并不胖,走到街上,谁也认不出他便是一省之首富。将徐渭迎入堂内后,他亲自斟茶,送到徐渭桌前,极为谦卑殷勤。此等做法会让很多人都觉得舒服,徐渭自也不例外,品了口茶,笑道:“这是杭州的毛尖,极品好茶,这一杯茶只怕顶得上普通人家好几顿饭了。”

“先生说笑了。”毛善农道,“先生要是喜欢,一会儿我让人备上一包,供先生平日享用。”

徐渭摇手道:“我平时不饮茶,饮酒。”

“酒也有。”毛善农知道他是代胡宗宪来传话的,如果真能让姚顺谦去顶淳安知县的位子,那么那笔修堤款就算是真正落入他的手里了,区区几坛好酒自不在话下,“敝庄有个酒窖,临行时先生只管去挑便是。”

徐渭又摇手道:“在下可非那种贪图便宜之辈。圣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该是在下的,断然不取。今日来你府上,有一事相问,那姚顺谦果然在你处?”

毛善农笑容一敛,正色道:“不瞒先生,正是在敝庄。”

徐渭道:“唤他来见我。”

毛善农愣了一下,“先生此举何意?”

“你啊!”徐渭用手指了指毛善农,“当下的形势莫非还看不透吗?”

毛善农在杭州虽说手眼通天,官场里大部分的消息都难逃他的耳目,但对于朝廷的密令,任凭他再有本事,也是无法获悉的。他不解地道:“毛某愚钝,请先生赐教。”

徐渭道:“实话与你说了吧,淳安知县海瑞是高拱派过来的人,经过了皇上认可,目的是要整饬淳安乃至严州的官场。也就是说,海瑞的行为,其实是代表了朝廷的意图,大力反腐。严阁老作为内阁首辅,百官之首,自然也得做出些姿态来,配合朝廷反腐,这才派了鄢懋卿下来。两方势力在淳安交汇,便形成了淳安及严州必须要严打贪污受贿的局面。你想想,区区一个通判,能把海瑞整垮吗?”

毛善农暗吸了口气,“如此说来,海瑞被押解回京是掩人耳目?”

徐渭点头道:“此时应已到了杭州,朝廷不但没贬他的官,另加授监察御史一职。你这时候把姚顺谦扔出来,不是找死吗?”

毛善农这才明白个中利害,问道:“胡部堂有何指示?”

徐渭道:“部堂的意思继续雪藏,不能使之露面。”

毛善农闻言,心领神会,官商一体,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胡宗宪不想让杭州乱起来,自然会保护他,当下便命人去唤姚顺谦过来。

姚顺谦的本性不坏,而且在赖文川被罢免之前,几乎也没有过非分之想。然权力如毒,是会让人上瘾的,在赖文川被撤职的近一年时间内,淳安的工作一直由姚顺谦主持,他虽非知县,却无疑是淳安的一把手,既然到了这个位置上,再让他下去自然是不甘心的,于是想要往上再爬一级之心便油然而生。

当时恰逢胡桂奇途经淳安,便放下面子和自尊,卑躬屈膝前去求人,并与胡桂奇达成口头协议,取修堤款五万两换淳安知县一职。当时的姚顺谦患得患失,知县一职既得胡桂奇应允,应是跑不掉的,然心中却又如同失去了什么,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这便是人性。所谓人之初性本善,任何一人在跌入泥潭之前,都不免恐慌,但是当河岸决堤、淳安新任知县即将赴任的消息接踵而来时,他的心情一落千丈,本是想坐上那位子后,再兢兢业业为民谋福,哪想到花了朝廷拨下来的赈灾修堤之银子,不仅堤岸没保住,老百姓再遭天灾,他往上再爬一级的愿望也一并落空,倘若将来查起那五万两银子的下落,一查便知,到时候别说往上爬一级,连现在县丞的官职也无法保住。

一夜之间,洪水滔滔,那场洪水冲垮的不仅仅是百姓的良田房舍,还有他的前程和梦想,没了,一切都没了。诚可谓是自作孽不可活,怪得了哪个?

那晚,他失魂落魄地走入县衙署,交代魏晋要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河堤后,又从衙署出来,走入茫茫雨夜。那一刻,他深切感受到,此时的他便如同这雨夜,前路茫茫,生死难料。正值万念俱灰时,毛善农找到了他,给了他希望,也给了他地狱般的煎熬,让他等待时机,并允他东山再起、重返淳安的机会,但前提是他要连同那笔修堤款一起消失。

他吃惊地看着毛善农派来的人,问他为何要做得如此决绝?那人告诉他,吞掉修堤款并非主要目的,真正的目的是要给新来的知县出难题,新任知县下台之日,便是他重返淳安之时。

那一刻他犹豫了,他承认自己已然陷入了危境,可现在再怎么艰难,被查出问题时,顶多罢官撤职,贬为庶民,倘若卷走修堤款,性质就严重了,一旦败露,那就不是罢官撤职如此简单了,极有可能性命不保。然而就这样放弃,从此后再无涉足官场的机会,甘心吗?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最后心底传来一个极为不甘的声音,拿修堤款贿赂,捉鸡不成蚀把米,眼看着就要到手的知县位子,就这样消失了,本可以在这片土地上呼风唤雨,施展平生所学,今却要沦为平民,一生碌碌无为,如何甘心啊!

“当真能保我重返淳安吗?”姚顺谦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尽管雨水漫入眼睛里,他也不敢眨眼,似乎想要看透那人的心思,到底有没有撒谎。

“家主乃是杭州首屈一指的富商。在浙江地面上,哪位官爷不敬他三分?他亲自吩咐下来的事,岂会有错?”

姚顺谦自然知道毛善农其人,他的确是浙江地面上的风云人物,平时如他这般官阶之人,想要见上一面都难,似这种大人物说出来的话,应该不会有错。已经沦落到此等地步,再赌他一把又何妨!

当天晚上,姚顺谦同毛善农的人里应外合,将二十五万两银子偷偷地从县衙署运了出来,携妻连夜去往杭州。

对姚顺谦来说,这是场豪赌,赌注是他的身家性命,要么一步登天,要么堕入地狱。

走入客堂,看到徐渭时,姚顺谦的眼睛不由一亮,机会来了吗?

“你且坐下。”毛善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姚顺谦恭恭敬敬地应声好,走到毛善农对面的椅子上轻轻落座,挺直着背等毛善农或徐渭开口。

徐渭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唏嘘起来。他好歹是一县之丞,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八品官吏。以他的性子来说,即便是不升,也可以安稳体面过此一生。权力这种东西端的会折磨人,只数日不见,他就像是变了个人,十分憔悴,人也变得更加卑微小心,面对他对面所坐之人,仿佛像面对长辈,屁股挨着椅子边缘,连坐都不敢正儿八经地坐着。

徐渭真的不想再打击他,或许他已经承受不起任何的打击了。然而人是自私的,哪个不为自己的处境考量?从另一个角度讲,他作为一个成年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徐渭低首沉默会儿,开口道:“姚县丞,海瑞没有被罢免,还是淳安知县,而且朝廷还加封他为监察御史。”

“先……先生,此话当真?”姚顺谦坐不住了,说完这句话后,目光又向毛善农看过去,似乎想求证此事的真伪。

“千真万确。”毛善农的回答,相当于是切断了姚顺谦的希望。姚顺谦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徐渭安慰道:“胡部堂也知道你的事情,依在下来看,只要有机会,会给你安排的。不过眼下你需要继续等待,不可露面。”

机会,还有机会吗?姚顺谦的心凉透了,他卑微地活了半生,虽无功绩,却也没有过错,本是想借此往前一步,有了权力,好为淳安的百姓谋福,不想竟一脚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机会?嘿嘿!海瑞此番不但没有被罢免,还加授了监察御史的衔,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来,朝廷这次是动真格的,不拿几人开刀,断然不会收手。而自古至今,真正被拿去开刀的,不都是他这种不入流的小吏吗?

机会!姚顺谦突然仰首大笑,也不与毛善农、徐渭辞别,身上的卑微之气在这放声大笑中荡然无存,性命尚且难保了,去他的尊卑贵贱,径笑着往门外走去。

徐渭见他那情状,有些不放心,道:“你派个人去看着他。”毛善农会意,着人跟随。

没一会儿,便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妇人的厉号。徐渭心头一怔,意识到不妙,霍地起身往外走。刚到门外,便见方才跟随姚顺谦之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人慌道:“姚顺谦跳井了!”

“去,快去把姚李氏稳住,莫让她鬼哭狼嚎的,惊动了外人。”毛善农也有点心慌,人死在他这里,一旦传出来,他绝对脱不了干系,因向徐渭讨主意,“先生,接下来我该如何是好?”

“安抚好姚李氏,留在你府上。只要莫让她受委屈,为了自保,她应也不会到处乱跑。”徐渭边思量着边道,“至于姚顺谦的尸首,找个偏远地方,埋了便是。总之记得一句话,莫要让人知道姚氏夫妻在你府上。”

“明白。”毛善农道,“严州那边怎么办,可不能再出事了。”

“放心吧。”徐渭道,“出了你这道门,在下就赶往严州去。为了把这场戏演好,死几个人怕是在所难免了,但决计不会蔓延到杭州来。”

是日一早,鲁则仕便到了淳安,袁昆、辛望远、卓有才则率魏晋、冯全等淳安一众官员,提前一步在县城门口迎候;车马一到,众人便在袁昆的带领下,行至车前,接迎鲁则仕下车。

鲁则仕头刚露到车外,便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轻斥道:“袁府台,你这是做什么?”

袁昆知道鲁则仕的出身来历,他没有家族背景,是一步步从秀才、举人到进士考过来的,从知县起历经多年,才走上今天的位置。从底层到一方大员,天壤之别,因了个人性格不同,一般情况下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境况,一则是犹如一夜暴富的暴发户,大摆官威,大肆敛财,无所不为,认为唯如此才不枉为官一场;二则是依然保持朴实之本色,但毕竟是凡人,不免有虚荣之心,对下级官员之恭维奉迎明拒实喜,表里不一。据袁昆了解,鲁则仕属后者,因此亦以表里不一的那一套应对便可,当下做出一副诚惶诚恐之色,道:“下官该死,明知抚台简朴,不喜铺张,实不该领大小官员出城来迎。只是敬仰抚台久矣,不敢怠慢,这才唐突,望抚台念下官一片拳拳之心,息怒莫怪。”

卓有才接过袁昆的话茬儿,道:“下官等亦如袁府台一般,实在是敬仰抚台,这才来迎。”

场面话说毕,鲁则仕借坡下驴,道:“好了,莫在此阻碍百姓出入城门,去县衙署说话。”

一行人入了衙署,各级官员按等级于两侧就座。鲁则仕坐在中间上首位,喝了几口茶水后,目光一抬,落在魏晋身上,问道:“沿河一带的固堤、退田于民等事,办得如何了?”

魏晋忙回道:“禀抚台,自海知县走后,本县就没了主心骨,沿河的工程便停滞不前,下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主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鲁则仕的脸本来就黑,此时沉着脸说话,委实是有些吓人。下面的官员听这口气,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听鲁则仕道,“淳安没了知县,县丞又不知下落,你便是淳安的主心骨了啊,在这种时候你怎能没个方向?”

卓有才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对劲儿,海瑞被罢下狱,现已押往京师,就说明否定了他先前所做之事,如何鲁则仕屁股尚没坐热,就问起沿河一带的工程进度?由于此事关系到他的政绩和前途,便壮着胆问道:“抚台,沿河的工程还要继续吗?”

“怎么不继续?难不成你还想让百姓遭灾吗?”鲁则仕提高了音量,肃然道,“海瑞之举的确做得急躁了些,此确为其不当之处,但大方向是对的,因此沿河之工程须有序推进。本官此番下来,便是要监督沿河工程之进度,不光是淳安,严州府治下各县,都要制订计划,统一治理,责任到人,哪个河段没有修缮到位,便是哪个担责,务使来年不再出现灾情。”

这一番话听得卓有才心惊胆战。换句话说,既然海瑞之举大方向是没有错的,那么朝廷就有可能不会治他的罪,那软硬不吃的愣头青兴许还会卷土重来!果若如此,他这个严州通判的位置还能坐得下去吗?

卓有才在担心什么,袁昆、辛望远都心知肚明,却都打着隔岸观火的心思,大声领了鲁则仕之令。

简短的训话之后,鲁则仕便马不停蹄地赶去沿河一带勘查现场,特别是决堤的桐溪沿岸,重点交代魏晋,加速固堤,并严防死守,倘若第二次洪峰来时,再发生决堤,魏晋就直接回家,不用再到衙署报到了。

卓有才趁机在旁边帮腔,“魏主簿,责任越大压力也就越大,抚台这是对你寄予了厚望,淳安没了知县、县丞,你就是这里的主心骨;既然是主心骨,那就得把全县百姓的热情调动起来,控制险情,保境安民。”

当官的都想往上爬,魏晋不是没有此心,但他与姚顺谦不同,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没有背景,也学不了像卓有才那样涎着脸去拍人马屁,更没银子去走后门。这便是他老婆常骂他的,没本事。在如今这世道,一没银子,二没本事,根本不可能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他表面上应和着卓有才的话,实则一点也没往心里去,多少人惦记着淳安知县的位置,怎么轮也不可能轮到他。

鲁则仕冷眼旁观,暗笑卓有才像个傻子,明明死到临头了,还在那儿装模作样。在这些人之中,唯独魏晋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淳安的主心骨,但是,也不会自弃自馁,干好分内之事,做到无愧于心便好。

临中午时,袁昆在县里的洪福酒楼安排了一桌宴席,说是要给鲁则仕接风,尽一尽地主之谊。鲁则仕也没有推诿。他很清楚袁昆的为人,他不做事,但也不会闹出事来,看似面面俱到,实则碌碌无为,在为官者的队伍里,朝廷最是痛恨这一类人,占着茅坑不拉屎。所以在这种人面前,你即便有浑身的力气,也没处使,训他骂他更无济于事,只能由着他,自生自灭罢了,因此不说他,随他安排。

宴席上各级官员轮番向鲁则仕敬酒,借着酒劲儿什么样的话好听就说什么。魏晋对这样的饭局早习惯了,也随着大流向鲁则仕、袁昆等人敬酒,但内心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似今日这等饭局,官场上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魏晋不属于那种好拍马屁、喜热闹之人,有时虽内心拒绝,但碍于现实,又不得不去。此时此刻,看着杯觥交错,他没来由地想起了海瑞,如果此刻海知县在场,今日的饭局是否还能促得成?

可转念又想,古往今来,有几个海知县?谁又能真正学得了海知县?人活于世,关键在于一个“活”字,上有老下有小,谁敢手持利剑,披荆斩棘,去捅破世俗和官场的规则,做出惊世骇俗之事,不想活了,不想养活家小了吗?

喝着杯中酒,分明有苦涩的味道,也许这便是人间滋味,谁能摆脱得了呢?或许这就是他佩服海瑞的地方,为了理想,为了抱负,为了将圣人所言变作现实,他义无反顾,勇往直前,哪怕是为此死了,也死得堂堂正正!

吃饱喝足,鲁则仕要求他们回去之后,马上制订方案,明日交由他审阅,然后付诸实施。

在离开淳安的路上,卓有才一直惴惴不安,想去跟袁昆讨个商量,便命人赶上袁昆的马车,把头伸出窗外去,叫道:“袁府台。”

袁昆非常清楚他要说什么,隔着窗帘淡淡地道:“何事啊?”

卓有才道:“你是否觉得鲁抚台的举动有些异常?”

袁昆嘴角一撇,揣着明白装糊涂,“本府没觉得。”

卓有才道:“他支持海瑞的政令,显然不合常理。”

袁昆道:“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一有风吹草动便胆战心惊了?”

“府台说笑了。”卓有才见在他身上讨不了什么主意,便没再跟他说话,心想今晚亲自去趟杭州,找毛善农商量一下。

到了严州,辛望远的马车刚在府邸门口停下,便见有人走上来,定睛一看,竟然是徐渭,急忙下车作揖道:“原来是徐先生,如何在门口站着,快入内说话!”

徐渭笑道:“我也是刚到不久,恰好你就来了。今日去淳安陪鲁抚台了?”

辛望远边走边回头看了他一眼,“先生知道?”

徐渭点了点头,“在下还知道鄢宪台在你府上。”

辛望远越发惊讶了,“先生又是如何知道的?”心想此事连袁昆都蒙在鼓里,你远在杭州,怎可能得知消息?

“在严州的这些官员当中,只有你和袁府台是没有问题的。换句话说,你俩都不是严阁老这条线上的人。”徐渭道,“鄢宪台是何等精明之人,他知道袁府台不是个能做事的,要在严州查案,最佳的合伙人定然是你。”

辛望远听闻此言,好不欢喜。从徐渭的话中不难听出,将来袁昆被调走了,卓有才等一帮人又被查出问题来,届时他做严州的一把手,便几无悬念。思忖间已入了客厅,辛望远殷勤地请徐渭坐下,让下人沏茶上来。

徐渭喝了口茶水,因没见着鄢懋卿,知道他心里有所顾虑,便开门见山,道出了来意,“何以未见鄢宪台?如果在下所料不差的话,你们定然遇上了难题。在下此行就是给鄢宪台送良策来了,他若是不出来,在下便要告辞了。”

辛望远一愣,心想这徐文长果然不愧是胡部堂身边的谋士,神机妙算,当下忙让人去请鄢懋卿过来。

须臾,鄢懋卿急步入内,见到徐渭时,知道他是奉了胡宗宪之令而来,甚是高兴,揖礼相见。徐渭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问道:“宪台查到哪一步了?”

鄢懋卿道:“卓有才与杭州的毛善农有往来,他们之间具体是何关系,尚不明确。”

徐渭又问道:“宪台打算怎么做?”

鄢懋卿苦笑道:“苦无良策,请先生赐教。”

徐渭见他坦诚,因此不与他绕弯子,说道:“逮捕卓有才。”

“逮捕卓有才!”鄢懋卿吃了一惊,如果抓了卓有才,拔出萝卜带出泥,事情只会越来越大,届时怕不堪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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