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坠落的夜莺（1/1）

黑白旧影就此消散，入目场景又恢复了色彩。

长奚跟随女孩追到走廊，她回头看着还站在房间里的比德文，下意识说：“火。”

“……火，什么火？”

比德文愣了愣，好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这一刻术士站在栏杆前的身影和多年前的景象太过相似，硬生生从他被酒精蚀空的脑海里，挖掘出一幅刻意遗忘的画面。

这画面敲打着神经，泛起抽丝般的疼痛，让他看向术士的眼神变得恐惧又敬畏，仿佛在看一个从过往时光中穿越而来，随意窥探人心的魔鬼。

他的牙齿打着战：

“是的，她声称她看到一团火，被火追赶着才出现在这个位置……可现场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什么火光，她身上穿的裙摆也没有丝毫灼烧的痕迹。”

“漂浮在空中的火苗……那不就是魔法吗？亚撒少爷第一时间就进行了否认，难道他还能主动害自己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的事……”

老管家瞪大他那双昏黄浑浊的眼睛，脸上执拗的表情就像树皮上斑驳的纹理。

长奚看着这张脸，忽然毫无来由地问：“……你恨她？”

“谁？”比德文像听见什么难以置信的笑话一样，“那个歌剧演员？”

“……我恨她做什么？阁下，她都死啦，死了三十年，灰都不知道在哪儿，我一个好端端的活人，还要过自己的生活呢——”

长奚用陈述的口吻重复了一遍：“……你恨她，才会整日传播她的污名。”

“不，我根本不，”比德文连连摇头，似乎想要继续反驳，可咧开的嘴角像是在哭。

他就像个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那样，挤出肺腑里最后一口气反问：

“……我不该恨她吗？阁下？如果不是她，女主人怎么会失去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是她，亚撒少爷怎么会无声无息离开？我曾梦想跟随他做出一番事业……”

“作为一名管家，我要守护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作为一名野心家，我的梦想早已化为泡影……每天晚上，那些过往都在追赶着我——”

他跪倒在地上，干涸的眼睛流不出半滴眼泪，却沙哑快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她后来被绑在巡游车上，沿着赎罪大道展示了整整三个日夜。芙洛利安最具盛名的歌剧演员，所有曾看过她表演的观众都唾弃地向她投掷石子，听说她甚至因为精神崩溃而逃跑，好在很快又被抓了回来——”

长奚想说些什么，可是手腕上的纱巾沉寂下去，一动不动。

她只能看着老管家执着地爬过来，那双眼睛不知道把她认成了什么人，伸出干枯的手想要触摸她的衣摆，又在最后一刻恢复了些许清明：

“恕我直言，阁下，根本就没有什么火……那位歌唱演员产生了幻觉，又或者，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它可以是妒忌，可以是仇恨，必要的时候就会引发出来。”

“就像我心里的火，已经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庄园里熄灭了。”

三十年过去，曾经正值壮年的管家步入迟暮，比德文却还像个孩子一样蜷缩起来，噫噫呜呜地哭，长奚清楚意识到对于他而言，活着就是最大的惩罚。

“请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她转身离开，先是听见比德文的哀求，没多久又变成嘶吼：“……给我酒，给我酒！”

那嘶吼回荡在宅邸中，简直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

也许，这座庄园里远不止一个疯子。

“………………”

【暗影箭】

技能描述：接触黑暗力量的术士迟早会发现技能栏里少了个图标，没错，就是这个。

技能效果：对目标射出一支暗影箭，对其造成（法术攻击*140%+30）点暗影伤害，若目标血量低于3%，额外造成斩杀效果；

施展要素：魔文吟唱、手势引导

冷却时间：30秒

长奚抽空清点了自己此行的收获，暗影箭是术士前期唯一的爆发技能，吟唱时间短，伤害不算特别高却附带斩杀，属于连招中必不可少的输出技能。

而学识等级代表法系职业的知识储备，越往上越难提升，这次从2级跳到3级，节约了她将近200枚魔文收集。

学识提升到7级后，玩家将获得‘大学者’称号，不仅享受沿路卫兵鞠躬致礼，还获准进入法师塔抄录一次禁咒卷轴。

一路将任务进行到这里，可以说终于看到些实际的回报……但她并不感到有丝毫的放松，反而随着结局临近，双脚仿佛跋涉在漆黑粘稠的沼泽里。

赎罪大道是一个拼凑出来的圆。

它经过芙洛利安所有脍炙人口的歌剧院，几乎每条街道两侧都林立高楼，有罪之人被绑在巡游车前，来回反复遭受这些辉煌建筑的注目，遭受道途聚集而来的人们的羞辱，直到负责审判的行刑官郑重宣布，罪人灵魂上的罪孽已经彻底洗清。

长奚从芙洛利安大剧院出发，放慢速度，一步一步追寻三十年前的足迹。

长奚看到在光辉灿烂的教堂穹顶下，巡游车上的女孩落下了眼泪。

……请不要看我。

她的脸被四面飞来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脚下堆满摔碎的瓜果，瓜果在烈阳下照耀下渐渐腐烂，腐烂招来成群的虫蚁，虫蚁爬过她的皮肤，可让她最难以忍受的还是人们投来前所未有的厌恶目光。

巡游车继续向前，时间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夜晚。

女孩看见一只长着美丽羽毛的夜莺站在路灯上歌唱，却不慎被石子砸中翅膀，于是跌落下来，人们拥挤着踩过，夜莺便看不见了。她嗫嚅了一下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又亮起的时候，审判官不再允许人们投掷石子泄愤，因为那样罪人可能无法坚持完全程。

或许是夜晚稍作休息恢复了些体力，或许是初升的朝阳让她生出些勇气，女孩趁审判官交接的空隙挣脱绳索，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她像只灵活的猫科动物，有缝就钻，连滚带爬，这是舞台上并未展现出来的一面，也是每个乡野孩子从家乡学到的东西，庞大的人群居然没能拦下她。

但这依旧是徒劳……卫队封锁了街道，发现坐在井底的她。

时间就这么过去，长奚走到赎罪大道尽头，看见一条贯穿芙洛利安上半城区的河流。

她只用走一遍的道路，女孩煎熬地经历了三个日夜。

河流两岸修筑着洁白围栏，围栏外有一方只比水面略高的平台凸出去，往日许多不那么体面的仆从会提着衣物来这里清洗，但这天他们都被提前赶走了。

审判官抓着女孩的头发将她往水里按去，等到那挣扎力道渐弱又提起，不断重复。

“你谋害了梅雷迪思夫人，是不是？”

“……不，不是我！”

她的头再次被按下水面。

“你与梅雷迪思先生有过几次私情？”

“……没、没有！”

“到底是几次？！”

“……求求你、先生…放过…我吧……”

“四次？五次？还是更多？”

这一次被按下去的力度大到极端，污浊的河水灌进耳朵，灌进喉咙，火烧一样的痛苦，她再也无法呼吸，混沌的脑海想起那只落进人群的夜莺……夜莺怎么样了呢？

夜莺有没有爬出来？还是被踩下所有羽毛，干瘪着身体躺在那儿？

她好像也出现在那盏路灯下，岸上人们的目光和言语像烙铁印在她的脊背。

承认吧，承认下来好了……我早就已经没有尊严了，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吗？可她依旧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永远的破碎了，仿佛幼嫩生命滑出胎床，发出冰冷的啼哭。

高楼上响起微不可闻的机括声。

一枚十字钉打进女孩的脖颈，穿透了她被按在水里的喉咙。

那是来自梅雷迪思夫人本家的愤怒，他们决意要为尚未出世的孙辈和女儿复仇。

审判官惊恐地看着手里的血，他松开手，女孩脱力的身体就滑进河水里。

大片大片鲜红翻涌上来，像一朵盛开的花。

夜莺终于自由……哪怕不能再发出歌唱，哪怕沉入水底。

一条染血的纱巾随暗流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