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番外） 史书留痕（1/1）
孙茂随着宫人走进了含凉殿的偏殿，郭太后的遗体便躺在床榻上。
“太后遗体可曾移动过？”孙茂问道。
“未曾。”
孙茂点了点头，揭开盖在郭太后身上的薄毯，顷刻间，地狱之感扑面而来，这让他想起了曾见过的那副《地狱变》。
郭太后的眼睛瞪着，脸部的肌肉走向非常紧张，看上去便是临死之前处于极致恐惧中，而她的身体和手臂却与头部呈现反向扭曲状态，形态怪异。
孙茂看向宫人们，却见他们眼神躲闪，不敢正面与他对视。
“郭太后出事时，谁在当值？”孙茂问道。
一个小宦官缓缓站出列来道：“是我。”
“当时发生了何事？”
小宦官期期艾艾的，眼神闪烁，回答的话也是词不达意。
孙茂不耐烦了，厉声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宦官被孙茂一吓，顿时瘫倒在地上，哭着道，“我不知道啊，我当时在和吴四赌钱，真的不知道啊！”
小宦官也不是坏人，他只是又懒又馋又好赌，一开始他被派到含凉殿的时候，简直开心坏了，哪晓得到了这里才知道，这里是个冷灶，连口热气都没有，平日的吃穿用度也就和个才人差不多吧。太后还常常要求着他们去宫外典当一些首饰换些吃的用的。
小宦官就存了怠慢之心，又看其他人也是玩忽职守，他也就有样学样，当差也不来，只管自己赌，他哪里知道那天是发生了何事啊！
“我知道。”
突然，一位颇为年长的宫人从外间跌跌撞撞地奔过来。
“太后是被圣人和那妖妃害……”还没说完，宫人就被拖走了。
“孙寺正海涵，这人是郭太后的贴身侍婢，郭太后一死，她就得了失心疯，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本来把她关在后院的，也不知是怎么跑了出来了。哎，还没自我介绍，我是陈宫令。”
“陈宫令。”孙茂欠身向陈宫令致礼，“请问，陈宫令可知当日发生过何事吗？”
“孙寺正请移步。”
孙茂跟着陈宫令向含凉殿外走去。
“孙寺正可知，昨日郭太后是去往何处跳的楼？”
“据说是勤政楼。”
“是，勤政楼位于兴庆宫内，花萼相辉楼旁，是玄宗皇帝当时为了宣扬兄弟情深而建造的楼。”陈宫令声音平板地叙述道，却无疑在孙茂心里激起了巨浪。
玄宗皇帝是睿宗皇帝的第三子，原本睿宗皇帝是立了太子的，可太子自知自己的文治武功不能与玄宗相提并论，便主动让位。由此，玄宗皇帝登基后，特意建造了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以彰显兄弟情深。
而当今的圣人与穆宗也是兄弟，穆宗曾留下密旨遗诏传位于光王，只是那密旨被崔元藻等人毁坏。
郭太后特意去勤政楼跳楼是何意？难道是想激起圣人友爱兄弟之情，从而让自己得到善待？
一时之间，孙茂脑中混乱不堪。
“自大中三年后，郭太后便不能自由跨出含凉殿了，她是如何疏通关系，又是如何走到勤政楼的？勤政楼前又为何聚集了一些官员？总之，她在勤政楼上侃侃而谈，把圣人怠慢她之处一一说来，控诉圣人毫无友爱之心，是个奸佞小人。”陈宫令还在平淡地述说着，仿佛讲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郭太后虽然被劝了下来，但圣人却非常生气。当日便来了含凉殿，对着郭太后便是一顿臭骂。郭太后不堪受辱，与圣人互相拉扯，圣人暴怒离去。晚间，郭太后用了御膳房送来的晚膳后便睡下了。第二日早晨，郭太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孙茂心里大惊，陈宫令这一番话简直是挑明了告诉他，郭太后便是圣人派人毒死的了。她为何要这样做？
“孙寺正是否在想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些？”陈宫令淡淡地道。
孙茂抹了把额头上隐隐冒出来的汗，躬身行礼道，“请陈宫令教我。”
“教你，不敢当。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孙茂想着自己在这大明宫中并无熟人，怎会有人帮他？
“孙寺正可知太医署的陈医博士？他是我的远房族叔。”
孙茂心里一惊，这陈医博士不就是扬州的陈医士吗？自从当今圣人登基后，大明宫中的医士，他统统不用，只分外信任从宫外带来的陈医士，如今他已经是大明宫中唯一的医博士了！只是他为何会帮自己呢？
啊，是了，兰花是他的弟子！曾在他手下学习过一段时日。
“不知陈医博士让陈宫令带了什么话？”孙茂谦恭道。
“陈医博士让孙寺正不要有压力，其实郭太后本就有惊惧之症，即便无这次的意外，也会不久于人世了！”
孙茂还期待着陈宫令还能再说些什么，但显然她不准备再说了，只是伸手延请孙茂进了偏殿。
孙茂进殿后，陈宫令便退了出去，偏殿内只有一名仵作在等着孙茂。
仵作见孙茂来了，便笑着递上一张黄麻纸，只见纸上写着，“郭太后死于胸痹之症。”
孙茂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郭太后的形状分明极不寻常，怎么可能是胸痹之症？
孙茂想郭太后爬上勤政务本楼或许也是讽刺圣人，根本毫无先祖的胸怀吧！
孙茂又想起崔元藻曾对他说过的，关于光王的品性，“精于听断，而以察为明，无复仁恩之意”，如今看来，崔元藻看得确实很准。
当今圣人睚眦必报，虽知为君之小节，而不知其大节。
“孙寺正？”
孙茂回过神来，看向仵作。
“孙寺正，签名吧！”仵作道。
孙茂惨然一笑，难怪今日大理寺内，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连稍许有些门第背景之人皆不在，原来是不想沾上这腌臢事儿，将来史书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写这一段事儿，留下恶名，岂不遗臭万年，即便不考虑万年，如今的皇位，也没人能说得清，若将来又是郭氏子孙上位，他岂会有好果子吃？
“孙寺正，签吧？”仵作又把黄麻纸递到了孙茂眼前。
孙茂哀叹一声，他还是无法像崔元藻一样，不管不顾，只追求单纯的真相啊！
他还是只能把眼前的难关先渡过去啊！
孙茂拿起笔以大理寺寺正的名义签下了字，从此史书上，郭太后便是因身体原因而暴毙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