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宿命难违（1/1）

时间犹如永恒静止的河流，只有跳动的烛火，明暗交替的影子，从门缝里漏进来的丝丝凉意，才能感知时间如涓涓细流，正一点一滴般消逝。

皇帝终于摇摇晃晃地往身后的椅子而去，他粗喘着气，一步接着一步，吃力却毫不犹疑地坐上了那把交椅。

当他再一次掀开他的眼皮时，瞳孔里早已凝聚了冷冽威严的光。

所有人纷纷低下了头颅，深深鞠躬行礼。

“崔爱卿，讲讲吧，外面现在是什么形势？”皇帝哑声道。

“光王想必已经集结好了人马，只等时机了。”崔元藻凝重道。

“何以见得？”赵归真惊讶道，“圣人昏迷时，李德裕相公常和太皇太后在圣人旁讨论政事，我也得以旁听到一些，并为有何异常啊？”

皇帝也把目光看向崔元藻。

“这也是我的推测。圣人可知道光王在扬州做了些什么吗？”

皇帝点了点头道：“知道一些，李绅上过折子。”

“光王曾以智光大师的名号广传佛法，之后圣人号召灭佛，许多僧人还俗，之后就被光王收拢在了身边。我在秦庄时，许多年轻人都离开了家乡，跟随光王而去。”

兰茵想起秦庄里的范大娘，她已为儿子准备好了婚房，而她儿子却离她而去。

“此其一，光王解决了人员问题；其二，光王为了解决财物问题，倒卖药材，我发现以秦庄为中转站，光王储存江南之地的药材，通过琼花客栈的客商，把药材销往河北各藩镇和西域各地；其三，光王在暗地里制造李德裕相公和河北各藩镇的矛盾，或许是为了制造混乱，以期制造时机。”崔元藻细数这些日子以来，他从各方面了解到的情况，他越说皇帝的眉头皱得越紧。

“你还没说宫中的情况！”皇帝瞥了一眼崔元藻，“你为何用此种方式见朕？难道只是因为害怕太皇太后迫害？不，不会，太皇太后根本还不知道你拿到了密旨，怎会迫害你？除非是朕的身边有人知道？仇公武？”

皇帝灵光乍现，想起曾经他吩咐过仇公武弄死光王，可光王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仇公武虽曾经向他请罪过，说是自己的无心之失，但从崔元藻如今的态度来看，绝不会如此简单。恐怕他一直在首鼠两端，如今见他大势已去，怕是已经投了光王了。

“赵归真，仇公武近来可有异动？”皇帝冷声道。

赵归真平日与仇公武是接触最多的，想了想道，“我去给圣人送药时，却有几次未见到仇公武，我后来特意留心过，他近来似乎和神策军左军中尉马元贽走得很近。”赵归真仔细回想了一遍，原本似乎无关紧要的信息，如今看来好像都是有原因的。

听完赵归真的陈述，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去，崔元藻也是脸色凝重，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也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绝望。南衙北司，至少北司已经站在了光王身后。

而顺宗之后的历任皇帝，哪一任的上位背后没有北司的影子呢？

“崔元藻，你说，朕该怎么办呢？”

皇帝把头撑在掌心上，整个人都缩进了烛火的阴影里，他似乎也不需要崔元藻回答，问完这句话后，便挥了挥手，以示他们可以走了。

崔元藻拉住兰茵的手，微微欠身行礼，走出了那暗无天日的隔间。

赵归真看不明白皇帝与崔元藻之间的暗流涌动，但他也知形势严峻，默默地跟着崔元藻的步伐走了出去。

“十四郎，圣人会怎么做？”兰茵看了一眼身后渐渐合上的门，从隙缝里漏出来的光都似乎泛着冷意。

“我不知道。”崔元藻同样望着身后的隔间，他能想象出皇帝的艰难。

人生只剩下短短的三个月，即便雄心壮志，也难力挽狂澜。皇帝也深知郭太皇太后绝不会让皇位落入他人之手，而她的身后有着李德裕及文臣们的支持，而光王此人老谋深算，又有宦官们的支持，怎么看，都是另一次甘露寺之变的前兆。

“走吧。”崔元藻携着兰茵的手，向着上一层走去。

“你们去哪里？”赵归真喊道。

“赵归真，此后的事已不能为我等掌握，何不做些风花雪月的事，望仙台内可有好酒好菜，不如同饮一杯？”崔元藻笑道。

赵归真提起衣襟前摆，拾级而上，笑着道：“好啊。”

隔间外面的豁达松弛并不能传导至隔间内，皇帝依然坐在正中的交椅上，仿佛那张椅子还是他的龙椅一般，他轻轻地抚摸着交椅的扶手，仿佛感受到了来自紫宸殿内那张椅子的冰冷。

突然，皇帝站了起来，蹒跚着，来回在狭小的隔间内走动起来，他的影子被烛火映照着，在墙壁上投射出忽大忽小的暗影。

终于，他停了下来，“呼——”地吐出一口浊气，悠悠叹道，“终究是天要耍弄我，奈何，奈何……”

若论私心，皇帝当然是想支持郭太皇太后的，他怎会愿意把皇位拱手相让，但他深知，即便光王已经没有了那一道密旨，他的实力，他的智谋依然远远超越了郭太皇太后，若他执意把皇位传于自己的后代，那么大明宫必然有一场混战，甚至波及长安及整个大唐。

大唐不是他一个人的大唐，是千千万万人的大唐，连崔元藻和他的娘子都能为了千万人的福祉，不惜生命，万死不悔，他作为天子，怎能弃他的子民而不顾？

若是上苍能够再多给他半年时间，他都不会这样做，只是一切都已注定，皇帝终于站定了，他已经做了决定，他要把江山拱手相让给光王了。

“哈哈哈，命运啊，命运！”皇帝哈哈大笑，笑声震颤了整个隔间，也让楼上的崔元藻等人惊异，纷纷搁下了手中的酒杯。

赵归真疾步向下奔去，没过一会儿，皇帝拄着拐杖，也爬上了楼梯。

“哈哈哈，今日不醉不归，来日，朕送尔等一份大礼！”

皇帝拿起一个杯子，倒上酒，与崔元藻碰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