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固守一隅:卢永祥困兽犹斗(1/1)
北洋系诸将因为袁克定与袁世凯交恶,直系、奉系因为徐树铮与段祺瑞交恶,到了直系和奉系争夺权力的时候,这个导致双方交恶的人就变成了吴佩孚。吴佩孚当时驻兵中原,大有横扫天下之势,张作霖的奉系想要南下,自必要经过中原,吴佩孚又是曹锟麾下第一猛将,因此张作霖对吴佩孚是既妒又恨。随着直奉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双方的战争更是不可避免,而张作霖首先要面对的对手就是这位被美国《时代》周刊称为“中国最强者”的常胜将军。此时段祺瑞隐居团河,靳云鹏闭门天津,徐树铮和卢永祥成为最活跃的皖系人物,对他们来说,直奉开战亦是皖系再度崛起的大好时机。
1922年,直系与奉系的关系恶化,奉系将矛头直指吴佩孚,而曹锟的左右似乎也有同感。虽然曹锟本人也疑心吴佩孚,但曹锟有个好处,就是在大问题上都信赖并尊重吴佩孚,也正因为如此,吴佩孚虽然手握重兵但却始终忠于直系,外间传言虽众,吴佩孚却始终没有自立门户成立所谓的“鲁系”。奉系当时的兵力比吴佩孚部多,但张作霖还是忌惮吴佩孚,于是一边调兵遣将,一边派人南下联络孙中山和卢永祥。此时的西南系已经发生剧变,桂系与滇系俱垮台,孙中山在广东组建北伐军。皖系方面,虽然段祺瑞隐居团河,但皖系力量并未完全消失,徐树铮和卢永祥就把上海、浙江经营得有声有色。从3月底到4月初,奉军以护卫京畿为名,不断涌入关内,但此时的反直联盟却出现了问题。粤军将领陈炯明反对孙中山北伐,被免去广东省长、粤军总司令及内务总长职务,陈炯明退回惠州之后,就开始暗地指挥抵制北伐的运动,使得孙中山的北伐军无法如期开拔,不能按照原计划北伐。另外,北洋海军总司令蒋拯在上海宣布亲直反奉,搞得上海的卢永祥也不敢轻易调动大本营的部队,所谓的反直联盟只剩下奉系孤军作战。随后曹锟的态度也发生转变,对奉系愈发强硬,4月29日,直奉战争正式爆发,吴佩孚将12万人的奉军打得只剩2万余人逃出山海关,取得第一次直奉战争的胜利。
奉系战败之后,皖系除卢永祥外的另一股势力福建督军李厚基投向了直系,在得到吴佩孚支持以后,李厚基随即解除手下皖系将领臧致平的第二师师长兼职,命臧致平专任汀漳镇守使,臧致平愤而离开广东转赴上海。李厚基随后又电请北京政府将手下的另一名皖系将领王永泉调离,从而重新抓住福建的军政大权。徐树铮先后写信给吴佩孚和李厚基,劝其拥戴孙中山和段祺瑞共谋统一,吴佩孚断然拒绝,而李厚基则不予理会。但李厚基忘了的是,吴佩孚远在中原,既无心与南方联手,也无法干涉福建。10月2日,徐树铮携带80万元的运动费,并协同曾在王永泉军中任旅长的尹同愈、曾任团长的齐暗农和孙象震,以及曾任营长的汪某,由浙江偷越仙霞岭潜至延平王永泉军中,随即掌握王永泉、许崇智部,于当日宣布设立“建国军政制置府”,自称总领建国军政府制置事宜,宣誓“以至诚至敬,尊奉合肥段上将军祺瑞、中山孙先生文为领导国家根本人,何日见此二老共践尊位,发号施令,树铮即当束身司败,俾听质讯”。
在设立建国军政制置府之后,徐树铮于3日电劝李厚基离闽,王永泉、许崇智部在当天决定联合进攻福州。12日,李厚基部节节败退,李厚基只好先跑到台湾银行,旋即逃上海军军舰,却被海军萨镇冰软禁在马尾海容军舰上。17日,徐树铮、许崇智、王永泉亲抵福州,徐树铮遂以“制置府”总领的名义,任命王永泉为“福建总抚”,并任命王永泉、许崇智、臧致平、李福林、黄大伟为建国军第一至第五军军长。但王永泉、许崇智、李福林却不再愿意接受徐树铮的安排,而是自28日起改称“讨贼军”。24日,北京政府下令讨伐徐树铮,任命李厚基、萨镇冰为讨逆军总司令和副总司令,高全忠为总指挥,但这个命令等于一纸空文,因为讨逆军总司令李厚基此时正被副总司令软禁着,而副总司令萨镇冰却和徐树铮在福州和平共处。30日,讨贼军选举福建籍的国民党人、广州国会议长林森为福建省长,王永泉遂于当日取消“总抚”名义及建国军名义,改称福建总司令,将所部改编为福建第一军,自任军长。此时福建省内几乎已经成为国民党部队所管辖。
11月1日,徐树铮通电主张迎接段祺瑞到上海与孙中山见面,并召开联省会议,商讨组织政府和出兵讨直事宜。段祺瑞随即派王郅隆入闽,不过段祺瑞并非是要到上海会晤孙中山,而是要徐树铮取消制置府,尽快离开福州。王永泉不愿徐树铮在自己身边指手画脚,而国民党方面的许崇智等则认为这是皖系内部问题不便参与,徐树铮只好黯然离开福州,乘轮船回到上海。在徐树铮策划福州易帜时,曾有不少皖系旧人奔赴福州,投至徐树铮麾下,但上海的卢永祥却不为所动,这位老谋深算的皖系将领深知徐树铮的政府不会长久,所以并未盲目相从。等到徐树铮失魂落魄地回到上海,皖系旧人们又纷纷涌回到卢永祥的身边,此时他们才发现,此前看似无比强大的皖系帝国,如今只剩下卢永祥这一棵可以依靠的树木了。
大总统这个位置,委实让曹锟眼馋,早在段祺瑞主权的时候,就曾经用一个副总统的位置把他搞得茶饭不思,如今打败了皖系、奉系,该是直系当国的时候,他自然不能放弃过一把总统瘾的机会。1923年6月,曹锟不顾直系支柱吴佩孚的反对,毅然以每张选票5000元的价格大肆贿赂议员,最终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中华民国大总统,同时也成为后世人津津乐道的“贿选总统”。曹锟就任总统之后,激起全国各地的反对,同时也造成了直系的分裂,吴佩孚最终和曹锟分道扬镳,也为第二次直奉战争的结果埋下伏笔。
6月27日,卢永祥在上海通电反对曹锟贿选,各地反直代表云集杭州,上海和杭州一时之间成了反直系运动的中心,于是,关于直系将对上海和浙江用武的传闻甚嚣尘上。7月,又有传言说山东督军田中玉将去职,直系的王承斌将继任,与江苏的齐燮元联合压制东南。8月,直系将对卢永祥用兵的传闻来得更为猛烈,甚至有传言说在其间召开的保定会议上直系已经制订了计划。卢永祥自感形势危急,乃派王宾防守嘉湖,夏兆麟防守严衢,郝国玺防守温州,胡大犹防守金华,张伯政守宁波海口,何丰林坐镇上海,以随时应对直系的进攻。直皖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英、美、法、日四国公使遂对北京政府提出严重警告,“将来中国政府或该省长官如保护不周,对于损失应担负全责,且将于保护不周时,以适当手段自卫”。16日,江苏、浙江两省绅商在直皖之间积极斡旋,最终获得两系当局在和平公约上签字盖章,并由上海各报刊出。但此时所谓的和平公约已经毫无制约效用,双方都已经进入备战阶段,直系的江苏方面增兵宜兴、昆山,安徽方面增兵广德,而皖系则增兵嘉湖。
9月,南下的国会议员在上海召开反直会议,卢永祥感到直系来势汹汹,如果不先动手,恐怕就会陷于被动。但安徽和浙江两省绅商仍然在为和平奔走,终于又签订了皖浙和平公约,随后,江西人吴绮从北京南下,在浙江商会的帮助下又与浙江当局签订和平公约。但是在10月10日,曹锟正式就任总统之后,浙江随即宣布与北京政府停止公文往还,等于是公然和直系翻脸。11月10日,淞沪警察厅长徐国梁遇刺身亡,凶手李达生于翌日被捕获,皖系借此事攻击直系,直系亦借此攻击皖系,双方为此争执不下。
直系与皖系的恩怨,上海亦是一个引爆点,直系既然已经当国,却无法控制这样一座标志中国金融中心的国际化大都市,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而就在徐国梁遇刺前,各省和平代表本来邀请卢永祥和齐燮元到上海会晤,但因为徐国梁死后,直皖双方对案件元凶及继任人选问题争执不下,导致此次会晤流产。到此,事情也变得更为复杂,有关战争的谣言四起,双方再次陷入剑拔弩张的地步。
偏偏就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在福建的臧致平和杨化昭被周荫人驱逐,二人带着所部军队假道江西进入浙江,接受卢永祥的收编成为浙江边防军。这样一来,江苏、安徽、江西和福建就联合到了一起,决定一起向上海和浙江用兵。从1924年开始,东南一带的战争阴云便久聚不散,直系的四省督军来往频繁,似乎已经做好了随时对浙沪用兵的准备。8月,齐燮元电召徐州镇守使陈调元、海州镇守使白宝山到南京,在军署召开军事会议,同时,原驻南京丁家桥及三牌楼的第四旅,奉令开往太湖驻防,南京城内则从鲁徐一带招来新兵1500人日夜训练。然后,齐燮元自任为总司令,总司令部设在苏州,将苏军全部编为八支队,以吴恒瓒统率先锋队,宫邦铎、卢原书、李殿臣、黄振魁、朱熙、杨春普、白宝山、马玉仁为各路支队司令。陈调元在南京为各路接应,吴鸿昌为徐属守备司令兼代徐海镇守使,齐宝善为扬属守备司令,王健飞代理江宁镇守使,王桂林为卫戍司令,维持省城治安,席荣为总执法处长,刘玉珂为总参谋长。总兵站司令部设于南京下关澄平码头,刘同春为总兵站司令。什么和平公约,此时早就被这些手握枪杆子的军阀撕了个粉碎,以为战争像做买卖的绅商们急忙收拾细软逃往外省。1924年9月3日,江浙战争正式打响,后人又将这场仗称为“齐卢之战”。
纵观江浙战争,齐燮元能够取得胜利原因主要有三点。首先,就是人员枪械占有优势。如果是卢永祥携上海、浙江对抗齐燮元的江苏,那卢永祥稳操胜券。但是,卢永祥当时代表的是已经没落的皖系,而齐燮元背后则是如日中天的直系,齐燮元联合安徽、江西、福建组成了对卢永祥的包围圈,而卢永祥的盟友张作霖和孙中山,一个在东北,一个在广东,根本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卢永祥虽然收编了臧致平和杨化昭的部队,但兵力毕竟有限,不足以对抗直系,至于海军和空军与直系的差距更是不言而喻。其次,就是参战人员的军事素质问题。卢永祥这位仁兄,主要是资历够老,纵观他的征战史,除了镇压滦州起义和“二次革命”,似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履历,在此就不多费笔墨;齐燮元在这方面跟卢永祥算是半斤八两,而直系将领除去吴佩孚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一点直皖双方倒是平分秋色。
不过在最重要的第三点上,卢永祥就被齐燮元远远甩开了。在民国,最有用的军事用语不是什么“上兵伐谋”,而是“形势比人强”。民国打仗,最重要的是跟对了人、站对了队,皖系当国的时候,酒囊饭袋如张敬尧辈也能打胜仗,皖系没落的时候,收复外蒙古的徐树铮也只能败走麦城,因为民国的军人大都是靠着站队爬上来的,除了少数的几个风云人物,大部分都是随风倒的墙头草。卢永祥和齐燮元还未开战,卢永祥的失败就已经注定,彼时的直系正在巅峰期,吴佩孚更是被誉为“中国最强者”,墙头草们自然跟着强者走,于是,江浙战争中最著名的“三根草”出现了,他们分别是夏超、张国威和孙传芳。夏超时任浙江省警务处长,统率着10800人的武装警察队伍;张国威则是浙江第二师炮兵团长,江浙之战时守卫着浙江和福建之间的险要仙霞岭;孙传芳时任福建军务督理,不过在江浙战争爆发时,这位直系将领却在仙霞岭观望着。就是这三位仁兄,在关键时刻改变了胜负的天平,夏超在后院放火,张国威则是打开了后院的门,孙传芳瞅准形势,直接从后院杀进了前院。
所以,在开战之初,卢永祥是占据上风的,因为那段时间是他和齐燮元真正在打,其他大部分人都站在旁边看风向。后来,张国威把仙霞岭的后门打开了,福建督军孙传芳一看有这等好处就不打白不打,干脆就占了衢州。后院着火,卢永祥急忙于9月18日率部离开杭州,一意坚守上海。卢永祥这一撤,等于是告诉那些观望者跟着谁能有肉吃,于是乎,本来观望的人们群起而攻之,卢永祥彻底没有戏唱了。到10月初,战事急转直下,卢永祥被迫于12日通电下野,仓皇弃军而去。
按说到这时候江浙战争就已经宣告结束了,不过又出现了一段小插曲。卢永祥身上有着皖系将领的通病,那就是看风头不对就开溜,其实眼前的情形根本还不到土崩瓦解的时候,当时齐燮元和孙传芳虽然占据松江、青浦、嘉定,但黄渡、南翔、浏河、吴淞尚在皖系部队的手里,而且包括第四师、第十师、第六混成旅及臧致平、杨化昭之军队编制依然完整,粗略算起来还有不下三万人,而且军械齐备、子弹充实。卢永祥跑掉以后,这三万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退往闸北南市一带。当时还有一位皖系的重量级人物在上海,那就是被直系通缉的徐树铮,皖系的人随即推徐树铮出山,指挥卢永祥部剩下的三万人。徐树铮于是下令第三十七团、第三十九团和臧致平、杨化昭之军队由北火车站开至麦根路潭子湾一带布防,共设三道防线:第一道距真如约三里,第二道距闸北约三里,第三道在闸北。
不过,当时徐树铮发号施令的地方是在公共租界的南洋路,相当于是在洋人的地盘上指挥作战,外国人自然不愿意,公共租界工部局以维持租界治安为名,派巡捕把徐树铮软禁在了家里,和外界完全隔绝,在20日把他送离上海。这一次,皖系军队才真正到群龙无首的地步,所以干脆放下武器投降,而此时的卢永祥早已经坐船抵达日本。江浙战争的结束,标志着皖系力量彻底瓦解,至此,皖系控制的军队要么覆灭要么被直系收编,皖系将领要么垮台要么就投向直系、奉系或是南方的国民党,皖系的正文大戏唱到了结尾处,剩下的不过是一些让人回味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