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蕉文学网

繁体 简体
香蕉文学网 > 汉家天下(共4册) > 君臣星夜走北邙

君臣星夜走北邙(1/1)

荥阳陷落的消息,当日至午时,便有逃出的军卒陆续来报。至下午,成皋东门外,又见有逃难的百姓,骑驴乘车络绎于途。汉家君臣,闻之大惊,本以为三河已成铁桶河山,不意项王又显神威,直是从天而降!

稍后,有斥候快马来报,确证荥阳已失,周苛、枞公两人,一被烹一被斩,已然殉国,唯韩王信降了项王。刘邦听了大恸,一跤跌坐于地,竟然闭过了气去。周緤等一众侍卫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起,灌了两口热汤下去。

良久,刘邦才苏醒过来,睁眼便打听楚军行止。那斥候禀报道:“小的窥得甚分明,楚军阖营都在大睡,并无来攻之意。”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夕食时分,逃来的军民越发多了,北门一带喧嚷连天。陈平对刘邦道:“项王与我缠斗多年,亦是越发狡诈了。难民中难免混有奸细,不如闭门不纳。”

刘邦道:“不可,我汉家子民,临危托庇于我,岂可闭门拒之?莫伤了彼等之心,且放进来吧,再作商议。”

随后,刘邦在大帐中邀集众大臣共食,一面也好商量对策。众人齐集,个个都面色凝重,虽案头摆有上好的酒菜,也无人动箸。刘邦便道:“楚军来势凶猛,亏得我君臣未进驻荥阳,否则是再也逃不出了。”

郦食其道:“楚军固然凶悍,然其士卒毕竟为血肉之躯,奔行千里,已夺得荥阳,想必不会即刻来攻成皋,我军尚可从容应付。”

刘邦便一指郦食其额头:“世人之愚,便是如你。书不知读得几部,但只配去哄那屠夫菜贩。莫非项王千里而来,只为夺个荥阳?”

众臣亦不明楚军之意,有说楚军或明日即来的,有说成皋可暂时无虞的,议论纷纷。

张良沉思良久,此时便道:“我汉家朝廷重臣,除萧丞相外,几尽在此,大可不必慌张。荥阳之失,乃周苛等人轻敌之故。今成皋我军已有备,谅那项王或一时不至来攻。”

樊哙便道:“他即使来攻又如何,宛城我们不是也守过?”

言及宛城,众人信心便都一振。陈平道:“成皋本就城高堑深,关中新军,如今士气正盛,守城并非难事。且有曹参、周勃在敖仓,亦可为应援。”

夏侯婴揣摩刘邦神色,却道:“楚军势大,弃守成皋倒也无妨。只是,如今哪里是个退处?回关中?往宛城?倒是要好好商量了。”

如此七嘴八舌,至夕食完毕,众臣也未议出个头绪来。刘邦遂叹口气,吩咐道:“日暮闭城门,勿再开启。明日再作商量好了。”

樊哙便一笑:“大王放心,那楚军现正睡得死猪一般,哪里就会今夜来袭?我与英布兄通宵守在城头,不睡便是。”

刘邦掉头看看英布:“倒不曾听到英布兄高见?”

英布苦笑一下:“臣职在守城,唯有守至最后。楚王恨我入骨,我欲效韩王信乞活,怕亦是不能,更有何话可说?”

众人便都一起骂起那韩王信来。刘邦摇摇头,忍不住泣下,一挥袖道:“荥阳出逃,折了我纪信,现又折了周苛、枞公,寡人已不胜悲伤。韩王信亦是我多年兄弟,能活下来,我心甚慰。他之如何,各位毋庸再议了,都散了吧。守城与否,明日朝会再定夺。”

众人先后起身出帐,刘邦拉了一下夏侯婴衣襟:“夏侯兄,且莫走,寡人有事问你。”

待诸人散尽后,刘邦屏退左右,问夏侯婴道:“此地至黄河之北小修武,路途几何?”

“过河后,不足二百里。”

“你这便回营,速备两匹快马。日落之后,你我二人开北门出城,不得延搁。”

夏侯婴大惊:“去哪里?”

“渡河,去找韩信。”

“成皋不守了?”

“项王此来,志在擒我,再不逃的话,便迟了!”

夏侯婴执意不肯:“楚军正在睡觉,他如何就能飞来?”

刘邦大怒,倏然起身,几欲拔剑:“睡甚么觉?兵者,诡道也。今夜楚军必来袭成皋,与诸臣又议不出名堂来。再有一时三刻不走,明日便于楚营授首吧!”

“然文武诸臣如何办?部伍又如何退走……”

“都顾不得了。留得吾命在,还怕明日无人吗?”

“周緤、徐厉总要带上吧?”

“死生由命,众兄弟自求多福吧。此城太险了,挨不过今夜子时,你还发甚么呆?”

夏侯婴半信半疑,便要去备马,刘邦忽又叮嘱道:“带上符节,路上用。”

眼看日暮天黑,两人便离了旧宫,骑上快马,疾奔至北门,夏侯婴高举汉王符节,喝令城门校尉开门。校尉下得城楼,举灯一照,见是汉王二人,不由惊愕,忙命人打开城门。刘邦催马便走,飞驰过城门后,回首低喝一声:“关好门,不得声张!”便与夏侯婴一扬鞭,绝尘而去。

那校尉眼睁睁望着二人远去,不知发生了甚么变故,又不敢上报英布,只与众士卒面面相觑。

果然,刘邦、夏侯婴走了不到两炷香的工夫,成皋东门楼上的士卒,就发现东边似有大队人马奔来。细听,人马杂沓,铺天盖地,人数不知凡几。

“楚军来了!”众军立时喧哗开来,惊醒了正在城头打瞌睡的英布。英布喝令众人不要嘈杂,侧耳细听了片刻,脸色便是一变,传令去寻樊哙。军卒却称:樊将军昨晚饮了酒,根本就没上城头来。

英布怒骂一句,下令众军士张弓拔剑,死也要阻挡一时半刻。随即慌忙跑下城来,带领几个亲随,骑马来到旧虢宫寻刘邦。

却不料,那旧宫司阍答道:汉王与夏侯婴,日落后辰时便出宫去了,至今未返。英布急了,闯上大殿,令亲随军士去将众大臣都喊起来。

待张良、陈平、樊哙等一干人聚齐,众人都还睡眼惺忪。郦食其昨夜也是大醉,此刻正颠倒冠履,一脸茫然。

英布大叫道:“楚军将至,兵马至少有五万。东门已告急了,汉王却遍寻不见。”

众臣闻之,一片哗然。张良将那司阍唤来,盘问再三,却也问不出甚么名堂来,只知入夜时分,两人出宫,骑快马向北而去了。

樊哙便顿脚道:“好个贼太仆夏侯婴,莫非带了我那姐夫跑了?”

众臣不由大惊,立时慌乱起来。张良与陈平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了数。张良便问英布:“将军,城防由你做主,可否挡得住十日?”

话音未落,猛见东面城头火起,染红半个天空。英布走到殿前望了望,苦笑道:“十日?东门即刻便守不住了!成信侯,您既亲眼看见,来日可为我证,罪不在末将。”

众人又一惊,便要分头去唤亲随。张良则道:“诸君稍安。事不可为,汉家栋梁万勿全体陷于此城,我等宜速离城,且以结队奔逃为上。此时一散,便永不复聚,故余人皆顾不得了。樊将军,要劳烦你,请调亲兵数十来,护送我等,也自北门而出。夜黑路险,诸位须互加照看,不可走散。”

樊哙应命,正要转身,陈平忽而唤道:“樊将军,老臣郦食其,乃国之巨宝,须得你派可靠左右紧紧护住。”

樊哙道:“护军中尉放心,末将亲自带他走,包他万无一失。”

待人马齐备,樊哙将郦食其扶上马,忽闻东门那边一声巨响,霎时便人声大作。殿前街巷上,有无数的溃军奔来,一面奔逃一面大喊:“楚军进城了!”

樊哙飞身上马,高喊一声:“迟不得了,随我来!”说罢拨马便走,一行人连忙紧紧跟上,仓皇向北逃去了。

殿前唯留下英布与亲随,凄惶万端。众亲随皆拔剑问道:“将军,我等将何往?”

英布望望夜空,见半天都为火光所染红,叹了一声:“何往?跑吧!”遂翻身上马,带领亲随数骑,也向北逃去。

且说那刘邦与夏侯婴,易服变装,扮成富户的样子,摸黑一口气跑出十余里。两人均是逃亡惯了的,今夜又幸得皓月当空,只循着“黑土白水灰干道”的民谚,来辨别夜里路径,倒也无碍。看看已脱离了险地,刘邦便将马缰放松下来,回头一望,见身后天际已是火光冲天,不由就惊呼:“成皋失守了!”

夏侯婴也回头望去,一脸惊愕:“楚军夜袭!大王,你如何便猜到?”

两人驻马凝望半晌,都叹息不已。刘邦道:“韩信不在寡人之侧,逼得寡人自学兵法。孙子曰:‘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楚军占了荥阳,距成皋不过三十里远,如何就睡起了觉来?其近而静,必有所恃。所恃者,定是夜袭也。你我若不逃,此时怕已成槛中囚俘了。”

夏侯婴唏嘘道:“不知子房、樊哙兄等一窝子如何了?”

“让彼等自求多福吧,牵挂亦是无用。你先来看此地是何处。”

“前面即是北邙山,此处应为河阴亭。”

“走,你我去寻亭长。”

夜静更深,二人摸进小镇,在镇墟上乱转,敲门问了几家,直惹得人家詈骂,费尽周折才摸到了亭长的家。

楚军自破荥阳后,尚来不及派兵四出,故该地之亭长、里长,都还是心属汉家的。那亭长掌了灯来开门,见是两位南来客光临,又惊又喜,忙让进正堂内坐下,连连问道:“客官,闾里都人心惶惶,不知成皋如何了?”

刘邦拱手谢道:“有劳亭长!成皋尚安,然事急矣,今夜我二人须渡河。”

那亭长愕然:“风大浪急,黑夜又如何过渡?莫非楚军又卷土重来?”

“楚军仍在荥阳,你莫慌张。我二人乃汉王特使,奉命去搬援兵,故急欲渡河。”

那亭长想想,便道:“夜半渡河,必死无疑。二位客官,总要天明过渡才好,我这里,自有那天下第一艄公。请客官先去传舍歇息,天明我便来唤醒二位。”

夏侯婴望望刘邦,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刘邦犹豫片刻,要过符节,丢给亭长看:“此乃汉王所颁符节,是否见过?眼下军情甚急,我二人这便随你去河边,哪里还有心思睡觉?”

此时,内室中忽传出女人的恼怒之声:“何人半夜上门,寻鬼吗?”

亭长应了一声,连忙向刘邦赔笑:“客官请稍候,且与我那浑家交代一下。”

刘邦一把拽住那亭长,唰的一声拔出剑来:“你那内当家,如何要与闻此事?事关重大,休再啰唣,这便前头引路吧!”

那亭长见来人凶狠,也不敢多言,便匆匆备好了马,引刘邦、夏侯婴向北疾奔。

沿一条驿路盘旋而上,三人来至北邙山上。刘邦勒住马,回望伊、洛二川,于月色下,亦可见其明亮如练,不禁感叹道:“依山带河,好一个归葬地也!我辈下世之后,不知是否能有此福分?”

那亭长道:“看二位相貌,贵不可言,百年后归葬于此,岂不是容易?”

刘邦便笑道:“你如何看我二人有贵相?”

“看客官相貌,有杀伐气,我猜是两位将军。”

“哈哈!你抬举了。世上有孤身的江湖客,怎会有光杆的将军?”

亭长猜不出二人的身份,只知必是达官无疑,便不敢再唐突。

刘邦见夏侯婴神色不爽,便问:“夏侯兄,如何心神不宁?”

夏侯婴叹气道:“唉,十万关中儿郎,眼见得就这般散了。”

“十万儿郎,不过是兴兵讨伐时有用;大局崩解之时,即便满地是人,也不堪一用!夏侯兄可还记得,睢水之败,是何人救的你我?”

“然全军散而复聚,怕是难了。”

刘邦只是一笑:“这有何难?你只管看我手段。”

三人在山顶盘桓片刻,接着又小心翼翼下山。到得黄河堤岸上,果然见夜色中惊涛雄浑,雾气弥天,不知彼岸有多远,只闻涛声好不骇人。刘邦与夏侯婴面面相觑,顿时气短。

那亭长却从容道:“客官请就地休憩片刻,天明后,自有熟手艄公来渡两位。”

曙色大亮后,那亭长果然在堤上一草棚中,寻来一苍髯老艄公。夏侯婴便向他询价,那老艄公却道:“客官既是渡河去搬兵,老朽怎能收钱?送你们过渡便是。”

待人马都上了渡船,刘邦朝岸上拱手道:“惊扰半夜,尚未问亭长大名?”

亭长忙答道:“小可名唤曹贺喜。”

刘邦便深深一拜:“曹公请受我一拜。河阴夜行,终生难忘,多赖亭长费心了。汉家不败,自有天命。若明日得了天下,曹公亦得共享,我当与公贺喜。”

亭长不由诚惶诚恐,也拜谢道:“这教小可怎生受得?区区之劳,不值一提。客官吉言,能应验在我儿孙身上就好。”

刘邦又道:“昨夜怕你惶恐,故未曾实言相告,我二人奔来时,成皋已失。来日祸福未知,公可早作安排。”

那亭长闻之,满脸愕然,瞠目不能对。

此时,老艄公一声呼哨,将竹篙一点,船便箭一般驶向中流。虽浊浪奔泻,处处怒涛,那艄公却是丝毫不慌,只用双桨左右轻轻点划,将船操弄得如臂使指,朝对岸斜插而去。

刘邦临风屹立船头,不由便赞出声来:“老人家,好身手!”

那老艄公便笑笑:“哪里是老朽能耐?客官可见否:那河水汤汤,何人可逆流而上?唯有借其势,顺其流,人之膂力,也就多出了百倍来。”

刘邦颔首道:“不错不错。长者之言,使人大悟也。”

此时晨雾稍歇,迎面有红日一轮跃起。大河上下,远望皆有鸥飞鱼跃。刘邦不由心情大好,迎风振衣,直欲引吭高歌。夏侯婴在侧,却仍是心事重重,见刘邦欲手舞足蹈,便轻咳了一声。

刘邦被惊动,望了一眼夏侯婴,又看看舟中景况,才猛悟到此时处境,便尴尬一笑。如此默默眺望了一会儿,复又高兴起来,问那艄公:“此地,春秋时乃属郑国?”

“不错。”

“那郑声,老人家可能唱否?”

“尚可。”

刘邦便一拱手道:“愿闻清音。”

老人笑笑,一面划桨,一面就引吭高歌起来: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老人唱这歌曲,其声苍凉,然又饱含激越之情,听来令人心旌摇荡。

“好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刘邦听得入迷,回味再三,遂拍拍艄公肩头,拊掌大赞。

船至彼岸,二人上岸后,对那艄公千恩万谢。老艄公阅世既久,也知此二人非同寻常,便道:“老朽草民,值不得谢。活此一世,也不过类同鸡狗,故不问天下姓谁,只求太平就好。”

刘邦闻言,大为动容,遂深深揖拜道:“晚辈谨记。”

登上北岸,夏侯婴辨明了小修武方向,二人便加鞭疾驰。这一带,是韩信军驻扎地面,尚觉安宁,只是一路上人烟稀少,连汉军士卒也未曾见一个。如此狂奔了一整日,于黄昏时分,总算望见了小修武。

这小修武,城邑在修武县城东不远处,故而名之。此地为兵家所重,背倚巍巍太行,南控黄河,地势可谓险要。刘邦、夏侯婴打马临近城池,便见城外有汉军大营,旌旗林立,帐幕密布,连营竟有十数里之广。

夏侯婴长出一口气,喜道:“总算见到自家人马了!季兄,先去讨一碗热饭吃。”

刘邦却一摇头:“不可!且转入城中,找驿馆传舍住下,早早歇了,万事明早再说。”说罢,拨马便走。

夏侯婴不明就里,也只得紧紧跟上。

在传舍找了间房住下,便有仆役端了残羹冷饭来,两人草草用过,便抹了脸、洗了足睡下。熄灯后,夏侯婴于卧榻上辗转反侧,百思不解,终于忍不住问:“季兄,随你多年,越发地猜不透你心思了。连日翻山越河,何等辛苦,为何要来这湫隘地方歇宿?”

刘邦也未睡着,便答道:“你我二人,入韩信大营,以何等身份去见他呢?”

夏侯婴大奇:“你不是汉王吗?”

“何为汉王?”

“带甲百万,半有天下,这便是汉王!还怕他不听招呼吗?”

“着啊!甲士在哪里?天下在何处?这陋室之内,除你我而外,更有何物可证?你道我是汉王,谁人又肯信?你这便可去问,那往来住宿的邮传使,可认我是汉王吗?”

夏侯婴大惊,不由坐起:“季兄,莫非你是……”

刘邦便不耐烦,催促道:“睡下睡下,明日还须早起!”

次日平旦,夏侯婴还在酣睡,便被刘邦摇醒。两人匆忙洗漱毕,穿戴整齐,便离了传舍,直奔城外大营而去。

行至辕门,守门卫卒皆不识刘邦为何人,横起长戟,喝令二人下马。

二人跳下马来,夏侯婴正欲开口,刘邦却挡住他,从袖中拿出符节,对卫卒道:“我乃汉王使者,欲见大将军。”

刘邦掌上的符节,是一块极罕见的龙首铜节,镌有错金铭文,华贵无比,与卫卒平素见惯的虎符不同。众军卒传递看过,知是朝中来人,便不敢阻拦,将符节还回,开了营门。

二人昂然而入,策马跑了才几步,忽闻路边有暴喝声:“何人闯营?可知军中不得奔驰?”循声望去,只见有一人虎步窜出,掣剑在手,拦住了去路。

刘邦定睛一看,原来是赵衍,便大笑道:“我道是谁?赵衍,故人!不认识旧主了?”

赵衍这才认出是汉王,慌忙弃剑,便欲下拜。刘邦忙跳下马来拦住:“今微服而来,瞒了我这身份,切勿声张。赵衍,你而今做到了甚么职级?”

“小臣现已是中军护卫。”

“好生了得!快引我去见大将军。”

“大将军昨夜与赵王共饮,子夜方散,此刻尚未醒来。大……哦,请两位先至大帐等候,末将这便去通报。”

“不必了,带我去大将军卧帐中就好。”

赵衍便引两人前往韩信帐中。行至帐前,刘邦忽然想起,便问:“赵衍,自褒斜谷调你至军中,已有两年了吧?”

“不错,恰恰两年。”

“出生入死,倒是很老成了。韩大将军日前有书函,保举你留在赵地任郡守,择日我便给你批复下来。”

赵衍连忙拱手称谢:“谢……谢恩!”

刘邦摆手道:“故人不必多礼。我与大将军有话要说,你且去召集各营将校,齐集大帐之前候命,就说大将军要召集议事。”

赵衍领命而去。刘邦看看营中,或是因经年无战事之故,营内防备并不森严,韩信的帐前,竟连个卫卒都没有。刘邦示意夏侯婴在帐外等候,便一撩门帷,钻了进去。

帐内,韩信正高卧于榻上,鼾声如雷。刘邦四处看看,见奢侈之物颇多,知韩信已不是从前那个贫寒都尉了。榻前的红漆小柜上,放置有印信、虎符等物。那柄汉王剑也在,高悬于剑架之上,颇为醒目。刘邦走到韩信榻前,将印信、虎符拿起,又顺手摘下汉王剑,蹑手蹑脚退出帐外。

夏侯婴见了刘邦手中的物什,不由一怔,忽而便有所悟,连忙接了过来。刘邦便吩咐道:“走,去中军大帐议事。”

二人走近大帐,见将校们已坐了满满一地。内中有认得汉王的,不禁便惊叫起来。待其余众人听得明白了,都连忙口称“汉王”,伏地叩拜。

赵衍已将韩信帐内的几案搬出,刘邦便撩衣坐下,命夏侯婴将印信、兵符与汉王剑一起摆上,随后对众人道:“寡人昨自成皋来,今后,拟常驻本军,与尔等共生死。”说着将印信高高举起,略作展示,接着道,“自今日起,小修武大营一应军务,皆由寡人亲掌。赵衍,你去将那官佐花名册拿来。”

赵衍在大帐博古架上寻得名册,恭恭敬敬递上。刘邦浏览片刻,又要了笔墨,一番勾勾画画,将各部官长略作对调,而后高声宣读。

将那官佐职位胡乱调任一番后,刘邦又道:“现下楚军又来袭扰三河,为避其锋芒,我军略作转移。寡人看这小修武一带,汉家兵强马壮,士气可用……赵衍,目下北岸人马共有多少?”

赵衍道:“回大王,小修武驻有人马十五万,另外五万,分驻于赵地各处。”

刘邦一惊,脱口而出:“哦?大将军居然已有二十万人马了?何不起兵伐齐乎?”

“大王,数月来新兵甚多,尚待整训。”

“也好,从宛城至敖仓,我已有健旅千军万马。小修武本军,明日起也将沿河布防,以备楚军来袭,另亦可随时渡河,往击楚军!”

众将校齐声应道:“遵大王之命。”

刘邦面露喜色,瞟了一眼夏侯婴,又对众人道:“项王处境,如今已似困兽,东西奔突,眼见得罗网已渐收紧,其败亡,指日可待矣!诸君皆是我汉家栋梁,博取军功,开万世富贵,破楚亦就在近岁之内。各自当奋力,无须我再耳提面命了。稍后议事毕,便请回营去办交接。午后,寡人还要逐营点验,且看你们如何履职。”

众将校闻听有仗可打,都面露欢欣之色,应道:“唯大王之命是从!”

刘邦便对夏侯婴一笑:“如何?”

夏侯婴连忙打了一躬,不由得钦佩至极。

待众人起身散去时,刘邦忽将赵衍唤住,吩咐道:“去请大将军与赵王来此。”

不一会儿,韩信睡眼蒙眬,踉踉跄跄来到大帐外,见帐门是夏侯婴在守候,便知果真是汉王来了,不由一激,神志陡然清醒,问道:“夏侯兄,汉王来此何干?”说着便要进帐。

夏侯婴连忙伸臂拦住:“大将军稍候,待赵王来了,一并传召。”

韩信情知不妙,惶然回头张望,见那张耳从后面亦蹒跚而来。夏侯婴即大声通报:“赵王张耳、大将军韩信到!”便将两人引入帐内。

进得帐来,却见刘邦箕踞于座,头也不抬,一只手摩挲着大将军印。

韩信、张耳忙伏地跪拜。韩信道:“宿醉未醒,不知大王驾到,臣等罪该万死。”

刘邦这才被惊醒似的,抬起头来:“哦?是两位爱卿。贵处这营盘,好生令人羡慕!荥阳、成皋以西,我军将士皆夙夜不眠,精疲力竭;此处大营却是安堵如故,全无警戒。寡人与夏侯婴微服造访,竟也混进了门来。若是楚军刺客,岂不是可轻取将军首级于卧榻之上?”

韩信顿感惶悚,叩头答道:“臣知罪。臣治军无方,甘受责罚。”

“再则,日上三竿,老阳照到屁股,仍能大睡,岂止农人贩夫羡慕,即是我这汉王,亦是万不敢想的。”

韩信、张耳闻言,更是汗流浃背,又慌忙谢罪道:“臣等失职已甚,甘受免职处分。”

刘邦这才放下印信,正襟危坐道:“哈哈,两位爱卿请起。来,坐着说话。当此用人之际,哪里能谈到免职?”

两人不敢起身,仍伏地回话。刘邦接着便问道,“我倒是想问大将军,麾下之兵,竟然已聚起二十万来,要惊煞大营诸同仁了。日前荥阳、成皋频次告急,军民皆望大将军出兵伐齐,包抄楚军,却不知将军竟是在此日日高卧,见死不救。这究竟是何缘故?”

韩信被说中要害,嗫嚅不能作答。张耳慌忙代为答道:“我等引军驻小修武,便是意在为南岸呼应,震慑楚军。日前曾受王命,欲东去伐齐;然则,我等既担忧楚军渡河袭我后方,又恐本军东移之后,荥阳因势孤而动摇。故而迟疑未动,非为他故。”

刘邦便笑:“张耳兄,你这赵王当得倒痛快,口齿也伶俐了不少。只是,贵军不动,齐地安然,楚军又怕你甚么呢?”

二人便齐声答道:“臣等愿立即伐齐!”

“哦?果真?”

“臣等愿往。”

“那好。两位爱卿,起来听军令吧。”

二人忙拜谢而起,拱手听命。

“着赵王张耳返回赵都,统辖赵地五万人马,巡行四方,职在守土。着大将军韩信,返回赵地募集丁壮,编练成伍之后,着即伐齐,勿得迟误不进。”

韩信与张耳互相望望,口中均未应命,都在纳罕:小修武的人马如何不见处置?却听得刘邦又道:“小修武本军,计十五万人,暂由寡人代为统辖,两位爱卿不必分神。另有郎中骑将灌婴、右骑将傅宽,率郎中骑万人,今在梁、楚间游弋,仍归韩信统辖,粮秣、补员,皆由赵地供给,本王亦不问其进退。假左丞相曹参,将从敖仓撤回,即任左丞相,亦随韩信伐齐,可为将军助臂力。”

韩信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被夺了军权。然汉王侵晨入营,生米已做成熟饭,完全没有转圜余地,也只得听命。遂答复刘邦,夕食过后,即带领亲随上路。

刘邦道:“夕食时,寡人为尔等饯行,这便去准备行装吧。”而后,便大声招呼夏侯婴,“夏侯兄,满营都嗅到饭香,诱我馋涎,快去打一钵饭来吃!”

韩信、张耳出得帐来,见将士都已遵汉王之命,正在忙碌移营换将,不由相视苦笑。张耳道:“两年经营,一朝成空,老夫不是在做梦吧?”

韩信嗒然若失,也发牢骚道:“宿醉一宵,孑然两匹夫耳!”

“饯行时,还不知何等凄凉呢。”

“饯行?看他人弹冠相庆?弟实无那般心情。张耳兄,朝食过后,你我就走吧。”

至下午,刘邦正待与夏侯婴巡视各营,忽有赵衍来报:“大将军与赵王二人,各领亲随三数名,于正午时分已离营而去了。”

刘邦笑笑:“将军无兵,自然要急了,随他们去吧。”当即教人拟谕令一份,任韩信为赵相国,印信待授,交予赵衍去追上韩信面交。并嘱赵衍道:“你也随大将军去吧,由他分派你做个郡守。”

赵衍领命而去,夏侯婴不无担心道:“韩信不会去投项王吧?”

刘邦更是大笑:“投项王?乱说!倘如此,当初他又何必投汉?”

“唉,这十五万人马,骤然交予我二人打理,也是棘手。”

“勿虑,且等几日,张良等诸人自会来归。”

果不出刘邦所料,此后数日,张良等一行在南岸辗转,终在河阴打听到汉王踪迹,也都渡河来了小修武。

大营相见,樊哙、陈平、英布等人,原本都有一肚子怒火,要与刘邦理论:如何那夜就先与夏侯婴逃了?一干浴血相从的兄弟,莫非命就贱得一文不值?

岂料,当一众文武狼狈不堪奔至大营,见小修武连营十余里,旌旗如林,军容甚壮,几日来的火气便不由全消,皆是精神大振。

刘邦得军卒飞报,早迎于大帐门外,满脸是笑,大声道:“诸君,一路辛苦。小修武今有我军十五万,只待诸君前来施展身手。我刘季,不过是与夏侯兄先来了一步。”

张良等诸人听了,哭笑不得,只得伏地叩拜。刘邦连忙扶起张良,并唤诸人都起来,先去沐浴歇息。抬眼又看见郦食其也在,便不由大笑,上去拉住他衣襟:“国宝,国宝!不想老夫子亦未落队,岂非天助我也?”

众人此时,皆无话可说,只得拜谢了,由夏侯婴带去营中安顿。

此后又数日,自成皋逃出的官佐乃至士卒,闻听汉王在北岸,都纷纷来归。小修武军营内,数日间,堪堪又新添了五万兵马。

刘邦将所部这二十万军,都打发至河边,临河一字排开,高筑壁垒,遍插旌旗。隔河看去,不知其声势有何等浩大。南岸偶有楚军小队骑士驰过,望之也心生惧意。

再说那项羽自破成皋后,觉河东战事胜券在握,自是踌躇满志。在成皋置酒高会,听凭全军大醉了三日,而后誓师西进,由钟离眜统别军一支,袭破了敖仓。

那敖仓三面环山,北倚黄河,本是易守难攻的地方,却禁不住楚军挟大胜之威,蚁聚而上,箭矢齐发。

此时曹参已奉刘邦之命,北上伐齐,余下周勃率部死守。该部军卒,平日只擅游击歼敌,顶不住攻城的砲石齐飞。周勃看看守不住,只得弃城西逃,直奔入巩县(今称巩义市)才停下来。

刘邦在北岸接到军书,忧心如焚,知巩县万一有失,河东全线势必动摇。若楚军再乘胜向西,关中亦将不保。想到此,便急向巩县派出了精兵一万,又拨去粮草一批,传令周勃务必死守。

周勃也知,汉家命脉现即悬于巩县,于是督士卒力战,将钟离眜军死死挡在城下。七月炎天,楚军又似往日被阻于宛城、荥阳一般,寸步难进了。

两军僵持,日复一日,刘、项二人虽隔着一条黄河,却都是寝食难安。

日前,刘邦见了敖仓失守的败报,连日的得意之态,便似遭当头一棒,全然无踪。思来想去,觉项羽终不能敌,辕生当日的嘲笑,并非无因。这日,拿好了主意,便召来众臣,商议当下进退方略。

刘邦面对各位文武,叹气道:“反楚三年,竟在河东被阻两年,思之教人丧气!我敖仓一失,楚军粮便足了,再不惧彭越断其粮道,我又将如何抵挡?项王他如今也学乖了,控扼成皋,而遣别军西进,分明是要捣我关中腹地。唉,这运势之翻覆,何以有如做梦耶?”

陈平便劝慰道:“大王休恼,三年苦斗,汉家已足踏楚之门槛,不可谓无功。”

“寡人所思,正在于此!莫非我乃燕雀怀了鸿鹄之志?昨夜反侧不眠,终是想放手了。今寡人欲弃守成皋以东所有汉地,退至巩、洛一带,与楚抵死相持,以保关中。诸君以为如何?”

刘邦此言一出,众臣便知他欲弃天下而保一隅了,心头便都一凛。因事关重大,满堂文武一时都默然。

不意郦食其猛然起身,高声谏道:“臣以为万万不可!臣闻之,知天之所以为天者,王事可成;反之,则王事不可成。自古以来,王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敖仓历来为粮谷转输之处,至今藏有粮谷不知凡几,何人据之,何人便可拨转天下。那项王,不过破落豪门出身,岂知敖仓之轻重?日间臣浏览密报,知楚军夺敖仓之后,竟以刑徒守之,重兵只知固守成皋,此正为天意助汉,不欲绝我之命!”

闻听郦食其如此高亢之语,君臣都是一震。刘邦仰视郦食其,忽觉有陌生之感,便急问:“卿以为应当如何?”

“夺回敖仓,臣以为易如反掌耳!今汉家不取,却拱手让与项王,自绝生路,无乃太过乎?陛下今欲退守,岂知有何处可退?天下虽大,怎能容得两霸?楚汉相持,久而不决,百姓骚动,海内摇荡,农夫抛荒,织女怠工,人心皆不能定。你看这天下,成了何等样子?你还能退向何处?你退,他便能息兵吗?愿陛下再发大军,收复荥阳。如此,便控有了天下枢要。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绝太行之道,踞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教那些诸侯看看,河山险要,尽在我手,彼等自然便知天下当属谁!”

老夫子一番慷慨陈词,令满座皆惊,都随声附和起来。刘邦也听得一扫愁容,连忙招手:“老夫子,难得难得!不闻此宏论久矣,请坐下陈词。”

郦食其便提裾坐下,继续道:“此间便是如此布置了,再看楚之侧翼。今燕、赵已平,唯余齐尚未攻下。那齐王田广,据有千里之地。田氏各宗室,背海阻河,狡诈凶狠,陛下即便是遣雄师数十万,一二年间恐也未能破也。臣愿奉陛下明诏,前去说服齐王,使之愿为汉家在东之藩国。如是,对楚之合围便可告成。”

刘邦拊掌大笑:“老夫子,经了几次逃亡,你也不迂了。所议甚好,听得寡人流汗,如落入热汤盆一般,也不知你费了多少脑筋?甚好甚好,谋划甚周,寡人统统照办。”

樊哙也笑道:“成皋出逃,末将险被老夫子拖累死,几次想踹你在路边算了,想不到老夫子还有些用处。”

刘邦便叱道:“屠夫,不可教也!先生岂止是有用处?知书达理,便是国之根本!”

次日,随军太史令又报称:“有流星现于大角。”众臣便都惊疑,不知将有何祸降临。

刘邦忙问吉凶,太史令禀道:“此乃帝王作恶之象。今之恶君,即是项王也,天下百姓宜共讨之。”

刘邦闻听,哈哈大笑:“上天也知我心耶?现此星象,以助汉家。”便下了军令至各营,命众军备足箭矢粮秣,不日即誓师出战,拔寨渡河。

众军既欲渡河,小修武大营也势必前移,将士们安逸多日,此时闻令,便是一片忙乱。

这日,刘邦立于大帐之外,正自踌躇满志,忽见帐前统领值守的校尉,乃郎中郑忠。不由便想起前年征彭城时,曾借郑忠之兄的首级骗陈馀出兵,心下就甚感歉疚,忙招呼郑忠过来问话。

刘邦问道:“郎中在寡人这里,可还心安?”

郑忠答道:“大王赏罚分明,小臣甚心安。”

这一答话,又令刘邦愧疚,便道:“如此执戟,终无前途。我军不日即渡河夺荥阳,寡人这就遣你去军前效力,也好攒些军功,光耀门庭。”

郑忠却摇头道:“日前成皋失守,小臣九死一生,方辗转归营。今若回军夺荥阳,胜负又是难料。小臣以为,我军与楚军交战,负多胜少。如此屡败屡聚,何日方休?不若派别军东进,入其腹地,断其粮道。大王再率军夺回敖仓,令他军中粟尽粮绝。楚军若成饿虎,指爪再利,又奈我何?”

刘邦闻言大奇,捋须沉思片刻,夸赞道,“好个郎中郑忠,一言点醒寡人矣!稍后必有赏,必有赏!”

回到大帐,刘邦即命随何唤来卢绾、刘贾,下达军令道:“着你二人率步卒两万,马军五百,明日渡河东去,潜入楚境,与彭越勾连,专袭楚军粮道。倏忽来去,游而击之,勿与之作拼死之战。”

卢绾、刘贾向日在江南,率部做的便是这种勾当,深得其妙,此时便都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不数日,八月秋风乍起,卢绾、刘贾之部,便在白马津渡河。刘邦为郑重其事,特意轻装简从,亲送至渡口。

三人勒马立于沙岸之上,眺望大河蜿蜒而来,正如渡河的汉军,前后不见首尾。刘邦回头瞥一眼,见刘贾少年雄姿,煞是威风,便执鞭对二人道:“我辈生逢其时,譬如此河滔滔,何其壮哉!当年陈胜王举义,武臣大军即是从此北渡,开了燕赵一片天地。今两位将军由此渡河东去,亦是前程可观,日后皆可为一方之主,功不在韩信、彭越之下。”

卢绾、刘贾闻听此言,也都陡起壮怀,与刘邦执手相别,带领两万汉军,人马衔枚,旗帜不张,入楚境寻那彭越去了。

送走别军,刘邦便唤来郦食其,命其速赴齐地说降。刘邦嘱咐道:“韩信虽已在赵地募兵,不日即将伐齐,然先生若能往陈其利害,不动刀兵而下齐地七十余城,也算是苍生之福吧。”

郦食其回道:“老臣不才,曾屡为大王所笑,乃时不济也。今齐地闻韩信正聚兵,上下惶恐,百姓竟有一日数惊者,此即老臣的时运到了。今赴齐地,凭某三寸不烂之舌,定说得他田广归降。所谓谋之上者,不战而屈人之兵也,且看老臣的手段好了。”

“好,趁韩信大军未动,请先生勿辞鞍马劳顿,这就从赵地穿行至齐。天已渐凉,正合赶路,先生多加保重,只是不要太劳累了。”

郦食其领命,当下便领了出使符节,率一队从人,乘车东去了。如此晓行夜宿,风餐露宿,不及半月便进入齐境。各关隘的关吏见是大国来使,虽无邦交,却也不敢怠慢,一路放行,款待有加。

郦食其在途中放眼看去,见齐地富庶,城郭繁华,便不住地击节赞叹。这日,一行人风尘仆仆进了齐都临淄城,并不入馆舍,而是径直穿过临淄大城,来到西南角的宫城。

到得宫门前,郦食其整了整衣冠,下得车来,抬头见魏阙高耸,宫门内有无数台阁楼宇,层层次第而上,恍如仙境,心中也是暗暗吃惊。稍定了定神,便故意不施大礼,只朝宫门司阍略一拱手,高声自报道:“大汉使臣郦食其,今从小修武来,请面谒齐王,陈说天下大势,欲救齐地百万生灵!”

不一会儿,便有典客闻讯而出,见郦食其器宇轩昂,颐指气使,倒也吃了一惊,连忙施礼道:“上使请稍候片刻,小官这便去通报。”

自去年起,项羽率马军南下,与刘邦在河东相持,留在齐地的楚军,便渐渐有些撑持不住,后都撤回了楚境。

齐国名将田横,趁机便自任为相国,拥立侄儿田广为齐王,迁回都城临淄,陆续恢复了全境。自此,齐楚两国相安无事,迄今已有年余未见兵戈了。

然自去年的年末起,便屡有韩信欲伐齐的传闻流布,齐国上下,无不震恐。齐相田横遂不敢大意,特遣华无伤、田解两员大将,率精锐二十余万,戍守在历下城,厉兵秣马以待。

这日,齐王田广获典客通报,说是汉家郦食其来使,不知有何话可说,便连忙传谕宣进。

郦食其由典客从中门引入,一路旁若无人,见了齐王,亦不伏拜,只深深一揖道:“大汉使者郦食其,见过齐王。我王仁厚,恩德怀远,特向齐王致问候之意,由老臣代为转达。”

齐王见郦食其抗礼不尊,心中有气,然也知韩信统兵虎视于后,只得装作不见,亦不赐座,只淡淡道:“上国来使莅临,不必客气,有话尽管讲。”

郦食其便拱手道:“今郦某使齐,不为别事,唯有一不请之问,欲请教大王。”

“寡人虽为诸侯,然论齿序,不过孺子而已。齐地之礼,素敬长者,先生不妨直言。”

“好好!那么老臣便冒昧请教:当今海内,群雄纷纷,兵戈无日无之。大王可知,天下终将归于何人?”

“寡人实不知,还请上使赐教。”

“老臣不才,然旁观者清,故斗胆论之。大王,若知天下将属谁,则齐国也可共享其成;若不知天下将属谁,则齐国必将不保。”

“哦?愿闻赐教,这天下可属谁呢?”

郦食其便又深深一揖:“天下归汉。”

田广不禁起了兴致,移膝前问:“先生何以言之?”

“天下有神器,然可窥伺者,无非楚汉两家。孰优孰劣,听老臣对陛下逐一道来。昔年汉王与项王合力伐秦,曾有约在先,先入关者为王,后项王却幡然背约,故我王才被迫屈居于汉中。此乃其一。那项王斗胆,居然敢谋杀义帝,我汉王这才誓师关中,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每降一城,则封降将为侯;每得浮财,便分与诸士子享用。正是所谓‘与天下同其利’,英豪贤才,皆乐于为其所用。此乃其二。项王素有背约之名,且负弑义帝之罪,故他待人虽好,无人能记;如待人恶,则无人能忘。此乃其三。”

“寡人却以为,楚汉恩怨,起自关中,向与齐无干。”

“不错,然邦交有如择邻,贤愚不可不辨!楚之将士,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有志者投效楚营,无非是想谋个前程,然楚营之中,非项氏何以有高官可做?那项王徒有威名,行事却如小家之妇。为人授印,把玩数日而不舍放手;攻城所掠,财宝山积而不赏将士。故而英雄叛之,贤才怨之,连那多年谋士范增亦背之而去,以至于今日无人可用!”

田广听到此,不禁一笑:“无怪郦公大名远扬,这口舌,着实了得!先生请就座,慢慢陈说,寡人洗耳恭听。”

郦食其便从容就座,与田广隔案而谈:“再看我汉家,兴兵于汉中,定三秦,平河西,北破井陉,东出河洛,横扫魏赵如风吹帽耳。此非人力,乃是黄帝之兵,天之威也!今我汉王,带甲百万,雄踞河东,扼成皋、太行之险,戈戟东指,凡逆之者皆亡。大王若先降汉王,齐国社稷安然可保;不降汉王,则亡国之日可立待也。”

齐王田广听得肃然,不由长跪挺身,问道:“若寡人降汉,可保韩信罢兵不战吗?”

郦食其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符节道:“郦某苍髯满头,马齿徒增,然未曾说过一句狂话。此番出使,非为私人造访,乃是汉王顾惜齐之百姓,不忍贵邦生灵涂炭,特遣老臣前来劝说。大王若有输诚之意,臣当致书韩信,知会韩信就此罢兵。两国交好,化敌为友,大王更有何虑?”

田广闻之,拊掌大喜,遂将郦食其等安顿于馆舍,命典客好生招待。而后,即唤来国相田横商议。

叔侄两人商议了一回,都觉此事大好,既无伤国体,又可消除大患,实无不妥,于是便静候韩信回音。

那郦食其到了馆舍,当即手书信函两通,请齐王遣使交付韩信与汉王。

此时韩信奉谕召回灌婴、傅宽所部万骑,又在赵地招兵买马,转眼便聚起大军十万,遂引军东至平原郡,正要大张声势渡黄河伐齐。这日在营中,忽接到齐使送来郦食其书函,告知齐王已降,便道:“也罢!倒省却我一番力气。”说罢,即写了复函一通,告知郦食其:既然前辈已说下齐国,晚生不日班师便是,毋庸多虑。写毕,便交来使携回。

那齐使返国后,将韩信复函呈上,田广、田横忙召来郦食其,一起将复函阅罢,心下便大安。田广对郦食其道:“先生数语,即免去齐地刀兵之灾,功不可没。”

郦食其亦自得道:“世有儒者,安用刀兵?数语安天下又岂是诳语?”

当下田广便邀郦食其进宫,日夜纵饮,全不过问外事。田横亦发下军令:历下一带,即行解严;全境亦统统撤防,以示诚意。

数日后,汉王亦有封漆复函传回,内云:“郦公不费一兵一卒,说降齐地七十余城,实获我心,归来必有重赏。”

郦食其见大功告成,喜不自胜,便要告辞归国。齐王田广却正在兴头上,哪里肯放,力劝道:“两家和好,开万世宏业,先生何必匆匆归去?齐地虽狭,然山海奇珍,数不胜数;婀娜美姝,可令目迷,还请先生多享用几日。”

那郦食其原本就是“高阳酒徒”,得此机会,岂肯放过?于是每日赴会,将归期延后,明日复明日,竟迟迟未能成行。

且说韩信打发了齐国使者,松了口气,便知会曹参,欲将大军后撤,回到小修武与刘邦会合。正在调兵遣将间,忽有帐下谋士蒯通求见。

这位蒯通,系范阳人,并无功名爵禄,平头百姓一个,却也是出自秦末的一位奇士。他自少时即研习纵横家言,擅卜生死,辩才无碍,口舌之利无人可及。及壮,于纵横术渐有心得,撰有纵横家言《隽永》八十一篇,所言皆乱中取胜之术。

秦二世元年八月,陈胜王派遣武臣,率大军北上攻略赵地。范阳县令徐公正无可如何,这位蒯通便上门求见,一番话将徐公说得豁然开朗。

蒯通道:“臣乃范阳百姓,名唤蒯通,可怜徐公死之将至,故前来吊之。虽然如此,又贺公因得我蒯通而生也。”

那徐公早没了主见,连忙拜谢:“先生何以吊之?”

蒯通道:“足下为此县令已十余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面,怕是数不过来了吧?”

徐公被说中了心病,脸色便一灰,忙道:“请先生救我。”

“那被害之人,谁无慈父?谁无孝子?彼等之所以未将利刃刺入公之腹,乃是畏惧秦法也。今天下大乱,秦政瓦解,彼等不争先恐后以利刃刺公之腹,那才是怪了!故蒯某前来吊之。”

徐公当下就瘫软在座:“莫非我逃不掉了?又有何可贺?”

“哪里?公何至于只此区区胆量?那武臣,可巧派人来访蒯某,问他之生死成败之事,臣去见他,自然可令徐公活。”

那徐公,已是病急乱投医了,忙为蒯通预备了车马,送至武臣大营中。

武臣不过一介莽夫,然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虚礼,对士子倒还尊重。蒯通欺他无知,便大言以震慑之,劈头便问:“将军入赵地,那城池是如何夺得的?”

武臣仰头笑道:“先生心慈面软了,还不是一刀一枪,杀他个血流成河,方可夺得?”

“将军略赵,不战便不能略地,不攻便不能夺城。臣以为,如此下去,必危殆矣!”

“哦?如何讲呢?”

“赵地军民,眼见得没有生路,必拼死抗之。将军可保百战百胜乎?不如用臣之计,不战而略地,不攻而夺城,传檄而定千里,不亦乐乎?”

“那……请讲!”

“那范阳县令徐公,本应整军守城,与将军一战,然此公却怯懦怕死,贪婪爱富,故欲举其城而先降。将军若不予他恩惠,则边地之城必然相互转告:‘范阳县令先降而被杀。’各县据城坚守,皆为金城汤池,便不可攻了!”

武臣一笑:“这等贪生怕死的县令,赏他作甚?”

蒯通忙道:“不可。臣为将军计,不如派出那朱轮黄盖之车,以迎范阳县令,令其驰骋炫耀于燕赵之郊,各城定会相互转告:‘范阳县令先降而得富贵。’彼辈必相率而降,有如阪上走丸,一滚到底。此计,便是臣为将军所献,乃传檄而定千里之计。”

武臣苦战了多日,正不胜其烦,听了知是好计,连忙起身,再三作揖相谢,又收蒯通在帐下,做了随军谋士。而后,颁下号令,派使者率一百辆车、二百名骑士,捧了一枚沉甸甸的侯印,去迎接徐公。燕赵之地闻听此事,不数日,便有三十多城望风而降。

蒯通之名,就此在燕赵一带大噪,直与苏秦、张仪齐名,后辈登门求教者不绝,尊其为“蒯子”。武臣败亡后,陈馀扶赵王歇当国,蒯通求进,那赵王歇哪里识货?后蒯通又辗转南行,投至项王帐下,项王只赏了他一个县公做,却不用其策,蒯通只得怏怏而归,另候天时。

再说那韩信前月被汉王夺了将军印,改任赵相,回到信都,觉郁闷异常。曹参、灌婴皆为汉王死党,说是助战,分明是来监军,哪里敢与他二人袒露心迹?平时尚可私议两句的赵衍,已派去云中做了郡守。如此,身边无个谋士,何以成大事?

可巧蒯通在家蛰伏,正寡淡得不知如何,闻听韩信大军欲东渡击齐,便背了行李包袱,匆匆南下。到得平原郡韩信军营前,自报了家门。韩信也是在那秦末投军的,武臣之事,早有耳闻。将蒯通迎进与之相谈,原来又是一个烂熟鬼谷子的,当下就大喜,收为军师,随时备顾问。

这日,韩信正要将回军的将令传下去,只见蒯通匆匆闯进帐来,大呼:“大将军,慢行慢行!”

韩信抬头看去,却见那蒯通,脱去惯常穿的儒生服,竟着了一身戎装进来,便笑道:“先生,这是要去捉强盗吗?”

蒯通也不理会韩信的戏谑,一把扯住韩信衣袍:“将军,汉王有明诏,命你伐齐,后又暗派使者劝降齐地,可是,有诏命将军罢战吗?没有。如何我军便不再前行?”

韩信便觉奇怪:“先生,晚辈不懂了。齐地七十城已下,我大军前往,又有何益?”

“那郦生,不过一儒士,伏于车轼之上,凭三寸舌,便下齐地七十余城;将军率数万之众,才下赵五十余城。莫非为将数年,反而不如一竖儒之功乎?”

“哦!是呀。”韩信这才懂了蒯通的心思,将那令旗收起,笑道,“幸亏先生从范阳来投,否则,岂不要误我万世之功?”

“将军真乃天纵之才。天才之行事,万勿中规中矩,先师鬼谷子有言:‘事有反而得覆者,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齐地已降,不得再攻,此乃庸人之见也。将军抗命攻齐,则天必以赫赫之功予将军,将军若不取,浴血数载,又是所为何来呢?”

“嗬嗬,先生之见,晚辈已明了。先生可先去歇息,容我静思片刻。”

蒯通退下后,韩信便伏案沉思:今日这令旗指向何方,果然就关乎后半生的富贵。虽汉王并无命令中止伐齐,然郦食其使齐之后,若再伐齐,便是抗命,且必致老夫子性命难保。如此不义之事,是否值得履险一试?然从另一面想,若违命伐齐,则天地便可豁然开朗,夺得一个自家的地盘。赵地今已赠与张耳,不取齐地,则任凭再有风雨戎马多少年,亦难得偌大的一片土地之封。孰轻孰重,自然是分明。

看当今之天下,纷攘不已,汉王受困于荥阳以西,四顾无助。我韩信伐齐,便是对汉王的应援,谅他也不会太过怪罪。只是,此次夺得齐地之后,再不可似往昔在赵那般蹉跎,务使名正言顺,永久留居齐地。如此,以背剑浪子起家,以诸侯封土为归结,也不枉这乱世一生了。

此天赐良机,失不再来,那退兵令不下,我便可装作不知。能夺得齐地,总不是天大的过错,不由他汉王不认账。

想到此,韩信便跃然而起,连呼左右,披甲结束。待披挂完毕,便跨出大帐,登上戎车,命士卒去请来蒯通。

韩信对蒯通招呼道:“先生,来来,与我同车。今日我军便去攻历下!”

蒯通却推辞道:“战阵之上,我蒯某之技,尚不如一伙夫。适才披甲,不过欲激将军大丈夫之气而已。今老臣便在大营等候捷报,何时历下城破,老夫再从容进城便是。”

韩信哈哈一笑:“也罢!先生稍候,两百里地,两三日即至。那齐军,梦里也想不到先生奇计。韩某先走一步,先生后日便来历下好了。”

那满营汉军,原本已经拔寨,只等回军小修武了。忽听韩信一声令下,要东渡黄河,向历下进击,都大出意外,欢呼雀跃起来。不须片刻工夫,便车马辚辚、刀枪耀目地上路了。

且说防守历下城之齐军,原也是遍山连营,墙高堑深。此地背倚泰山,面临河、济,端的是山河关钥,若全力死守,韩信新募之十万汉军,未见能轻易得手。但自从郦食其说降成功,齐军上下,武备松弛,皆庆幸数年内再不必摸刀剑了。

这日,黄河南岸忽有汉军开到,遍野黑旗,蔽日遮光。城上守军最先望见,原以为齐王已归顺了汉家,这便是友军到来,然待汉军冲至近前,才发觉不对。汉军前军主将,正是威名赫赫之曹参,亲自于戎车上擂鼓布阵,分明是要开战!

城上登时便鼓噪开来。壁垒里士卒听见,立刻先乱了营,四散奔逃。齐将田解、华无伤挥戟拦阻,大声呵斥,亦不能禁止。

眼见壁垒溃散,城内守军哪里还有斗志,也争相打开四门,跟着一起逃命。城下灌婴所部郎中骑见此,趁势一拥而上,直突入齐军车骑大营,生俘华无伤及其属官四十六人。傅宽另率一部追入城内,将那齐将田解斩于街衢。

如此,汉军未费吹灰之力,便占了历下城。韩信驱车而入,好不得意,迎面见灌婴将华无伤一行押来,个个捆得像粽子般,便哈哈大笑:“阵前不应有辱将军,快快松绑。”

那华无伤被解去绳索,忙率随从伏地谢罪。

韩信便问道:“愿生还是愿死?”

华无伤叩头道:“末将愿生。”

“那好,这就随我韩某,去经略齐地,勿生二心。”

“将军大名,威震齐赵。末将今番归顺,如同再生。”

“哈哈,留着这好话少说,我只看你的军功。”

韩信入得城来,便打发人去后方将蒯通接来,一面又命曹参率部马不停蹄,向东去围临淄。

过了历下以南,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险阻。大军奋发蹈厉,又疾驰了两日,便将那齐都临淄团团围住。华无伤改换了门庭,竟焕发神勇,率旧部加入汉军前锋,竖起云梯,凶猛扑城。

齐王田广闻报大惊,急忙召郦食其上殿责问:“郦生,寡人误信你这老匹夫诳语,撤了我历下边防,只道是既然归汉,两家便成一家。如今怎的有韩信忽来攻城?想你这汉家,一贯使诈,只欺世人有眼无珠。堂堂使者,原来也用间术,岂不知我齐王活不得,你这老儿便能活得吗?”

郦食其满口的辩才,到此也是失了声,瞠目不能对,知道是遭了韩信的暗算,遂叹口气道:“韩信如何要来,老臣实在不知。”

田横便在一旁冷笑:“尔等一文一武,表里真假,倒是商量得好。”

“臣万不料韩信会抗命。”

“抗命?早便商议好的,欲欺天乎?不然,你这便上城去喊话,如韩信退兵,我便不与你计较!”

郦食其醉了这许多日,乍闻汉兵杀至,一时还不清醒。此时忽被田横一激,心下便明白了:韩信此举,一是为争功,二是为据齐地、谋称王。他大军既来,岂有退兵之理?思之无奈,便如实答道:“老臣实无此本事。”

田广拍案大怒:“老匹夫,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来人,取油鼎来!”

郦食其叹了一口气,仰天悲道:“我郦某亦为一代雄才,不意为韩信所卖,不能亲见汉家天下盛于前朝了。”

田横遂又冷笑:“老贼将死,更有何话可说?”

“愿饮美酒一爵,死而无憾矣。”

“好,这有何难,便成全你。拿酒来!”

待得郦食其将一爵酒慢慢饮下,鼎中热油已然滚沸了。齐宫侍卫,在殿下执戟林立,猛地就是一阵低声呼喝——这便是行刑的时刻到了。

殿上殿下,顿时一派寂然,人皆肃立,呼吸可闻。

田横此刻又劝道:“老儿,蝼蚁尚且贪生,你就不怕烹吗?登城一呼,便可退韩信之兵,如何非要寻死不可?”

郦食其侧耳听听,四面城外,已是杀声四起,便一笑:“烹则烹矣!汉家之兵,我怎可退?只可悲从明日起,万世之下,再不见有九百年齐国名号了。”

田广气极,喝令士卒:将那郦食其褫去衣袍,以囊套头,扔入鼎中。

郦食其一挥袖道:“放肆!大国上使,岂容羞辱。我自会处置。”说罢疾步奔至鼎前,脱下袍服,自裹其面,纵身便跃入……

可怜汉家一代勋臣,就此化为青烟一缕。

待烹了郦食其之后,田横叔侄知最后关头已至,都持剑登城,亲自督战。惜乎齐国军民,徒有好武之风,不过才享受了一两年的承平日子,竟然斗志全无。未及三日,便被韩信军攻破了北门。

田横见势不妙,急忙打开东门,护着侄子夺门而出,狂奔了四百余里,逃至黄海边的高密,才落下脚来。

田广这才知汉家厉害,攻城略地,全不凭堂堂之阵。如此下去,齐民见汉军并不残民,如何肯抵死护国?齐亡,那就果真是有日了。于是喘息未定,便令残部广张告示,声言齐王已“归楚反汉”;又派使者急赴彭城,求项王速发兵来援。

送走使者,田广检点身边诸臣,不过只田氏一门数人,便请叔父田横驻守博阳,田光驻城阳,田既驻胶东,布下掎角之势,只待楚军来援。

红鸾心动:天才少女神相中国史一本通穿越古代:一把手枪打天下黄金渔村她从狱中走来从草根到大首富的荒诞之路都说了无情道毕不了业一看就停不下来的北洋军阀史(共3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