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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文学网 > 疏勒城——那年在西域的一场血战 > 第5章

第5章(1/1)

这次汉军出兵西域,不能说和耿恭有直接的关系,可实际上耿恭还是起了一定作用。

前边说过耿恭有一个堂兄耿秉(只比耿恭大几个月),是驸马都尉,这个职务可以让他直接和皇帝说上话。

作为一家人,耿恭和耿秉平时还是有些见面机会的。只要见到耿秉,耿恭总是会说到的话,就是问耿秉,皇上为什么还不下决心打匈奴。

两兄弟谈到如果汉匈与开战可能出现的后果时,都一致以为会取得巨大的胜利。他们这样判断,不是只凭着美好的想象,而是在认真分析了双方的实力后得出的结论。

从公元72年开始,耿秉不断地给汉明帝上书,请求发动讨伐北匈奴的战争,彻底解决来自西北的隐患,恢复打通自汉武帝时建立起的通向西方世界的商贸之道。

耿秉提出应先出击白山(也就是天山),控制住伊吾卢(哈密),这里驻有南呼衍王的兵团,把他打败了,等于断了匈奴人的左臂。之后,再击破车师,与乌孙各国互派使节,这又等于斩断匈奴人的右臂。失去了左右臂,就可以向匈奴展开正面攻击,夺取最后的胜利。

两兄弟一起讨论的战略部署,在多次上书后,终于得到了皇帝刘庄的认可。看着充满了爱国激情的上书,刘庄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正是这轻轻的一个点头,让东汉的历史发生了重要转折。忍耐了几十年骚扰的大汉帝国再一次开始了对匈奴强有力的反击。

经过一年的准备,到了公元73年,冰雪才刚刚融化,迁徙的鸟群还没有动身返回故乡,汉朝大军们就从各处会集到了一起,有些迫不及待地踏上了穿过河西走廊的道路。

四万大军全朝着西北的方向前进,但分成了四路。

第一路由奉车都尉窦固任总指挥,率领由酒泉、敦煌、张掖三都的卫戍部队以及卢水羌部落的胡人战士,一共有一万两千人,从酒泉出发。

耿恭和他的部下被安排在了第一路,他的堂兄耿秉是第二路的总指挥。耿秉问过耿恭想不想加入他的作战部队中,耿恭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

耿恭和耿秉在一起,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给他说,做起事来会容易些。可这么一来,就算耿恭做出什么成绩,别人也难免会说他是得到了耿秉的帮助和照顾。

耿家男人的荣耀不能靠家族的传承,而是要自己去创造,那才是真正有价值的荣誉。

从结果来看,耿恭的这个选择确实是正确的。因为四路大军在漫长的千里战线上拉开后,最后真正和匈奴人发生了正面接触的只有第一路。

这一路就是窦固指挥的大军。

到玉门关要走过河西走廊,凉州是走廊的东头,玉门关是走廊的西头,它因为位于黄河西边,又在祁连山和马鬃山之间,长约千里,所以才得名叫河西走廊。在汉朝以前,这地方归匈奴人。汉武帝出兵把匈奴人赶走了,失去了这个地方让匈奴人很伤心,有一首民歌就唱出了他们心中的悲哀。耿恭骑在马上,不由得想起了这首民歌。他问范羌是不是还记得,范羌说,当然记得。范羌随即大声念了起来,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得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耿恭说,光是听这民歌,都觉得匈奴人挺可怜的,但看看匈奴人干的事,就不会这么想了。范羌说,是啊,其实他们能尊我汉朝,不扰百姓,和平相处,我们也不会追着他们打。耿恭说,可话又说回来了,自古没有一个国家强大了,会不扩张地盘的。匈奴兵强马壮,当然也想建个大帝国了。范羌说,可不是嘛,四周的小国家全让它给征服了。耿恭说,它没有想到以种地为主的中原人会这么强大,从来不肯屈服在它的铁蹄下。范羌说,没有一个民族愿意被另一个民族统治的。耿恭说,汉武帝确实是个伟大的君王。没有他,不会有我们今天的大汉帝国。范羌说,想想那些先祖,这次西域之行,让人热血沸腾。耿恭说,能为国家出力总是让人激动的。

玉门关是通往西域的咽喉。早在汉朝以前,在夏商周时,昆仑山的玉石,就是通过这里运到了内地。因此早就得名叫玉门关。从玉门关经过的当然不光是玉,到了后来,什么东西都有了,小麦、胡萝卜、核桃,还有胡琴、琵琶,许多吃的玩的东西,都是通过玉门关传到了内地。就在几年前,汉明帝还派人从这里到了天竺国,从那里带回了两个僧人和许多的佛书,并在洛阳修建了中国第一座佛教寺院,叫白马寺。耿恭去过白马寺,不知为什么,他并不太喜欢这个教。大约是因为从小就读了老子的经典,更崇尚道教的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玉门关确实是一道大门,有了这道大门,可以进来也可以出去,人家的好东西,咱还没有,可以拿过来。也不白拿,用自己的好东西去跟人家换。大家都有利,所以,不管局势怎么变化,进出玉门关的商人使者,从来没有断绝过。玉门关太重要,从汉武帝拿下了西域后,接下来的皇帝们,别的地方可以丢,这个玉门关绝不敢丢。就连最弱的王莽为皇时期,也仍然有重兵把守。而从秦始皇起修的那道对付匈奴的长城,一直都在修,到了汉文帝时,就已经修到了玉门关。正是有了这道长城,让守卫者有了可以依靠的屏障,连接如山的关隘城堡,使得匈奴想再回到河西走廊,只能是个白日的梦想了。

玉门关是父亲战斗过的地方。父亲答应过,等耿恭大一些,会带他来玉门关。如今父亲没有带他来,他倒自己来了。

出了玉门关,再往前走,看上去的一切都有了比较大的变化。路不能说没有,但不平坦也不宽阔。有的路段还被沙土和荒草遮住了,可不会找不到路,几百年来留下的行迹,已经刻在了土地上,不会轻易消失的。

看不到村庄了,连放牧的人也遇不到。这和战争动乱无关,主要的原因是没有河流,老天又很少下雨,在长久干旱的折磨下,连野草的生长都变得困难,稀稀落落的,盖不住裸露的沙土,倒是遍野的碎石头,一个个被风吹得像大鸟下的蛋,圆圆的、光光的。

人要在一个地方活,也和植物、动物一样,有些条件是不可缺少的。其实有许多地方,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如同眼前的这片大戈壁滩,人们老远看见了,都会害怕不敢往前走。正是有了这样一个地方在中间隔着,西域和内地之间就有了大片的无人地带。

耿恭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的荒野,心里就想,如果这里水多草密,怕是内地和西域早就连成一个整体了。同时,也在想,第一个从西域走向内地,或者是从内地走到西域的人,真是太了不起了。这个人是谁呢?史书是没有记载的。史书只说是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了西域与内地连接的通道,现在看来一定还有一个人,在更早的时候,可能是几千年前、几万年前,就在这条路上走过了,只是我们永远无法知道他的名字罢了。

北匈奴在西域的军事力量有两支,一支是南呼衍王,另一支是左鹿蠡王。

南呼衍王的据点是在伊吾卢城。

知道汉军这次来者不善,南呼衍王并没有打算望风而逃。有几十年没有与汉朝打过仗,留下的只是王莽时代的新朝军队几次大溃败的记忆。以为没有了汉武帝的国家也就没有了大帝国的威力,再加上汉军是长途奔袭,免不了会人困马乏,这会让以逸待劳的匈奴军队处于力量上的优势。

人的想象力往往是很丰富的,骑在马上似乎更容易产生遐想。坐在军帐中的南呼衍王,越想越觉得没有理由不与汉军来一次决战,越想越觉得这是历史给他的一个机遇。一直在和左鹿蠡王争夺北匈奴单于的宝座,如果能把汉军挡在进入西域的东大门之外,那么这个单于不想当,也得送给他当。

可他不知道,他的对手里,也一样有着一群热血沸腾的汉家子弟,他们也同样把这次出征当作报效国家并且改变人生的机会。皇位是祖传的,可英雄是不问出处的。一个平民要想青史留名,除了战争之外,好像很难再有什么别的途径了。

这一点上,耿恭和南呼衍王有某些方面的一致。

战争不再是传说。大军已经进入西域,摆开了决战的阵势。

盼望已久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可走过来的耿恭却有些愁眉不展。

要找到这个答案并不难,只要跟着他继续往前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知道了。

走出了帐房,一直走到了湖边,风景虽好,并没有心思多看。顺着湖边,朝东南方向走,不断遇到一群又一群的士兵和军官。作为将军身边的司马,他的接触面很广,许多士兵和军官都能叫出他的名字。许多士兵和军官看他走过来,都和他打招呼。他一一回应着,却没有让脚步停下来。

他走得很快,不是在散步。他已经有了目标,他想赶快找到那个目标。

走到了湖边的一个土坡上,他停了下来。看来,他的目的地到了。

面向湖水,有一片倾斜的坡地,上面有一排排列整齐的房子,草木结构,就地取材,十分简单,临时的兵营都是这样。战争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用不着考虑坚固、耐用。

房子前边,有许多士兵在活动。和别处的士兵有些不太一样,他们也在说说笑笑。但他们在说说笑笑的时候,不是在抽着烟、聊着天、吃着零食,而是在用不同形状的石块打磨着手中的兵器。

不是他们的兵器还不够锋利,他们只是想让这些兵器变得更加锋利一些。他们的长官耿恭说了,要想不被你的敌人杀死,你的刀就要比他更快,出手的动作要快,刀刃更要快。

范羌也坐在这群士兵中间,用一块磨刀石,磨着手中的刀剑。

耿恭朝他走了过去,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从腰间抽出了他的刀剑,拿起了一块石头,和范羌以及所有的士兵一起磨起了手中的刀。

有节奏的声响,如同一种合奏。

秋日的阳光落到了坡上,落到了一片刀剑上,反射出的光芒有些刺眼。

从耿恭的脸上看出他有心事,范羌问怎么了。耿恭说,我们被安排在了第三梯队。范羌说,那就有可能轮不上冲锋了。耿恭说,是啊,好不容易来了,不能让刀白磨了。范羌说,你有什么想法?耿恭说,我打算直接去找窦大人。

耿恭不磨刀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整个营地中间那座最大的军帐。

范羌说,要不,我和你一块去?

耿恭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耿恭起身,朝大军帐走去。

在两道不高的山坡之间,是一片微微下陷的很大的一片开阔地。在开阔地的四周,是起伏的大大小小的丘陵,上面生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草和灌木。站在任何一道丘陵上,都可以把整个开阔地收入眼帘。

开阔地上,没有树,只有草。只是草已经让牛和羊都吃光了,没有了草,也就没有了牛和羊。开阔地上也有庄稼地,同样庄稼也早就收割了,看不到一个种地的人,充满了有些荒凉的宁静。

整个开阔地,像是被打扫平整过了一样,把它变成了一个大舞台,正在等待这一出大戏的上演。

的确,是有一出大戏要上演,这个大戏的名字,就叫汉匈大战。

这个大戏已经排练了很长时间,终于到了开幕的这一刻了。

在开阔地东面的丘陵上和西边的丘陵上,所有的演员和编导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东边的丘陵上,是来自东汉的士兵和将军。

西边的丘陵上,站着的是匈奴的士兵和将军。

汉军身披盔甲,整齐列队,由盾牌、弓箭、大刀、长矛还有战车和骑兵组成了不同的方阵。每一个方阵,看上去都像是一头凶猛的巨兽。

匈奴的军队,看上去没有那么整齐。但汉军有的兵器,除了战车以外,他们一样也不缺少。人数看出似乎要比汉军多出一倍以上,同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可怕的杀气。

两边最高的那个丘陵上,站立着双方的将军。东边将军的头顶上,飘着一面黑色的绣着红色汉字的大旗。西边的将军的头顶上,飘着一面蓝色的绣着一只野狼的大旗。他们是这出大戏的导演,并决定着情节的发展。但这出大戏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样?却不能完全由他们说了算。

每一个参加演出的军官和士兵,他们每一个人的行为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将这些每个人的行为放在一起,就会产生巨大的力量。可以说,整个这部大戏的结局,将由他们来决定。都明白这个道理,没有经过商量,两边职位最高的将军在这个时候,喊出的话,却是那么的一致。

为了国家的利益和民族的尊严,你们要勇敢向前。

将军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士兵们的回应,就像惊雷一样响起,让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

东边的大鼓擂响,西边的牛角号吹起。

几乎就在同时,至少有上万支利箭飞上了天空,像是黑色的鸟群。

天上骄横的太阳,似乎都被这场大戏的开场吓住了,转身跑进了厚厚的云彩里,不肯再把脸露出来。天色,顿时昏暗下来。

一场东汉和匈奴之战的大戏,终于上演了。

汉军的方阵经过了无数次的排练,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已经被预料到,刻苦训练得到了回报。前进的速度虽然有些缓慢,但是坚定有力、不可阻拦的。

一开始,汉军确实占了上风,可匈奴人从来都不是这么容易战胜的。他们也许缺少战略战术和精确的配合,可骑马打猎的日常生活,早已经把他们每一个男人都锻炼成了骁勇善战的士兵。当钉了铁掌的马蹄,踏破了汉军的方阵时,他们就像一群狼闯进了羊群。

开阔地上干燥的沙土,变得湿润了。不断喷溅的鲜血,很快汇成了一条条小溪,流进了湖水里,湖水开始变红。

耿恭没有出现在汉军的第一方阵里,甚至在第二梯队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在开阔地靠着天山一边的丘陵上,在一片稀疏的丛林里,他正和他的三百名骑兵静静地站立着。

身体一动不动,不等于心也没动。透过一棵树的缝隙,他看到的是整个厮杀的场景。实际上,匈奴砍向汉军的每一刀,都像是砍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皮肉会疼痛,他的心会流血。

汉军的方阵在顺利推进时,他为他们喝彩,同时也不想让他们马上取得胜利,因为他和他的士兵们还没有上阵。

昨天下午走进了窦将军的军帐后,耿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是埋伏在战场侧面,在匈奴大军向前推进发生混战时,冲出来向敌阵的腰间发起攻击。匈奴人必然阵脚大乱,就算想逃跑,也会在这种前后夹击中死伤惨重。

窦将军想了想,同意了耿恭的建议,但要求耿恭必须在看到他的令旗挥下时,才可以发起攻击。

他把目光投向了飘扬着汉军大旗的丘陵,盼着将军举起那面不大却威严的令旗。

但他知道,这会儿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将军会在自己一方处于上风时,马上使出决定性的一招。

站在他身边的范羌说,看来,用不着我们了。

他说,少废话,你给我盯着窦将军手中的那个令旗。

嘴上这样说,可是握着刀柄的手急出了汗。

过了一会,又对范羌说,传我的命令,等会儿冲锋时,都要紧跟着我,只要我背上的军旗还在飘扬,不管是谁,只要活着,就不许后退。

与别人一样,身上有刀剑有弓箭,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在耿恭的后背上,还插了一面不大的汉军军旗。

站在汉军大旗下的窦固将军,不会在意耿恭的着急。看到汉军的方阵在顺利地向前碾压,不断挫败匈奴骑兵的进攻,他的脸上出现了掩饰不住的高兴。这场战争的胜负,对国家来说,当然是重要的;可对他来说,更是与政治前途、荣华富贵密切相关。

将军们虽然不用挥戈上阵,但战争过后的论功行赏,他们得到的总是最多的。

面对同样的场景,永远都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开阔地上正在展开的厮杀,让一个匈奴男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早就明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也知道要想打败东汉的这支军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一开始就出现了不利,这让他没有想到。汉军的方阵,有点像铜墙铁壁,匈奴的人马不断被碰得头破血流。出师不利是作战大忌,大势所趋往往决定战争的最后结果。

狼旗下的南呼衍王一向以智勇双全而闻名于整个匈奴部落,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英名毁在了这场战事上。本来那个左鹿蠡王问过他,要不要一同在伊吾卢城阻击汉军。他不想让左鹿蠡王分享胜利的果实,说,杀鸡用不着拿牛刀了。

不过,此时,南呼衍王还没有后悔拒绝了左鹿蠡王。因为从场面上看,匈奴人并不是没有优势。兵马的人数,大大地多于对方。要是单打独斗,匈奴兵的个人战斗力强过汉兵。目前只是因为汉军使用了正确的战略战术,以战车为主结成的方阵,就像移动的堡垒。从堡垒中射出的箭和伸出的长矛,让匈奴军队人多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不断地下达命令,大声地喊叫,让各部落的将领,带着他们的士兵向前冲杀。只是每次冲杀,除了造成更大的伤亡外,并没有让被动的局面有所扭转。

南呼衍王着急了,他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对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个随从说,我就不信,我们骑马的打不过那些种地的。

几个随从看他要亲自上阵,赶紧上前拦住了他。几个随从说他要是亲自上去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匈奴大军就完了。

随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南呼衍王更了解他们匈奴人的心理。一个王者的地位和权威,不是靠嘴说出来的,而是靠勇敢的行动来树立。当士兵们看到自己的将军冲到了最前边时,他们每个人都会变得不再怕死。他已经看到了汉军在人数上的劣势,虽然并不是说只要人多就一定能取胜,但在冷兵器时代,多数时候人少是难以胜多的。

南呼衍王举起了刀,高喊了一声,拍马向汉军冲过去。蓝色的野狼大旗,紧随在他的身后。

晕头转向的人马,像是突然从昏睡中惊醒了过来,摆脱了散乱盲目,迅速集结编队,像条条小溪眨眼间就汇聚成了一条奔腾的洪流。在南呼衍王的带领下,朝着汉军的方阵,铺天盖地地压过去。

战场的局势瞬时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暴怒的洪水确实有点可怕,来势过于凶猛,再坚固的堡垒也难以抵挡。汉军的方阵,一个接一个先后被攻破了。这个时候,汉军士兵们除了招架之外,已经没有了继续往前推进的力量。

不进则退,这是一个永恒的真理。战争是残酷的,当无法阻止一把大刀朝你砍过来时,你就会本能地去躲闪,去后退。当所有的人都不得已地做出这个选择时,往往也就决定了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

刚才脸上还带着笑容的窦固都尉的脸色马上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那个匈奴将军,他们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挥刀上阵。一军之主这样冒险,是犯忌的。谁都知道,主将一旦有了闪失,必然是全军溃败。

不过,匈奴人向来不读兵书,不讲兵法。不按常理出牌,孤注一掷,像赌博一样的打仗,也是他们惯用的方式。并且这种方式,还时常很有效。多少年来,和匈奴交战,没有兵力上的大优势,是难以取胜的,再遇上一个拼命的不怕死的将军,这场战争的后果不能不让人担忧。

主将窦固赶紧让战鼓擂响,试图振作官兵的斗志,打退匈奴人的反扑。但洪水已成决堤之势,在那个身先士卒的匈奴将军的带领下,汉军已经没有办法马上扭转被屠杀的趋势了。

站在窦固身边的副将,提醒了都尉是不是可以用上耿恭献上的计策了。

窦固看了副将一眼,好像在说,我还没有老呢,用不着怀疑我的记性。再说了,整个战役是由他来指挥的,怎么打赢这一仗,可以说他比任何一个人想得都要多。

本来他已经打算要举起令旗了,可听了副将的话后,又稍稍地等了一会。他不想让副手以为是他的提醒,才让他做出决定的。他说,再等一会。

不过,就是这再等一会,又不知有多少汉军战士倒在了血泊中。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将军的片刻迟疑,都会造成不知多么严重的后果。

好在窦固都尉的这一会,只是一会儿,他终于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三角形令旗。

令旗在空中来回摆动了几次,然后突然落下。

令旗落下的同时,从开阔的北边的丘陵上的树林里,像箭一样射出来一队人马。

不,他们比箭更快,比箭更密集。

飞在最前面的第一支箭,就是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公耿恭。

他的背上插了一面汉军的旗帜,他的手中挥舞着一把闪着亮光的钢刀。

看不清马,只能看见扬起的铁蹄下,四处飞溅的血肉,像纷乱的雨点一样。

看不清刀,只能看到光亮闪动的地方,人群像野草一样纷纷倒下。

只能看见一面汉军的军旗,在箭雨刀光中飘飞。

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他背上的军旗。耿恭不是坐在马背上,而是双脚踩在马镫上,整个人像是站在了马背上。

这个姿态,不但让更多的人看到了他背上的旗子,还使得他的动作变得更加灵活。

一把长三尺的钢刀,变成了他手臂延长的一部分。不管是从两边,还是从前面。面对任何一个试图接近它的东西,它总是抢先一步,刺中那个东西。

比眨眼还快的速度,被锋利更快的刀刃,被他十年苦学的武功,发挥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在冷兵器时代,如果你的力量足够强、动作足够机敏、钢刀足够快速,那么以一当十就是一件平常的事。

就算是有一群人,只要遇到这样一个人,这一群人也很有可能都难以逃生。

而这样一个人,如果他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几百人,是上千人。那么他们打垮几万人的军队,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的情况,似乎真的已经是这样。他背上的那面小旗子,召唤着跟随在身后的每一个骑兵,而每一个骑兵只要看到这面小旗子,就变得和他一样地勇猛无敌。

匈奴人被这队突然冒出来的骑兵弄得惊呆了。他们平生第一次看到,还有别的民族的男人能够具有这样的马术和刀术。

难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天兵天将?相信鬼神的匈奴人,看着冲过来的耿恭不由得有些胡思乱想起来。这不能不影响到他们的士气,士气一低,攻击力必会变弱。

战场上的局势,再次发生改变。被逼得后退的汉军停了下来,开始重新恢复方阵。

耿恭带领的骑兵,并没有因为匈奴人的犹豫而放过他们。

他从冲出树林的那一瞬间,心里的目标就是很明确的,那就是要把那个匈奴的将领拿下。

擒贼先擒王,这是每一本兵书上都会说的话。如果连这点都不懂,再大的壮志只能是一个白日梦。

旁边不断有匈奴的步兵和骑兵包围过来,可他并不想和他们多纠缠。

他直接扑向了匈奴军旗下的南呼衍王。

汉军军旗下的几位将军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样子。准确地说,比先前的样子更加地兴奋激动了。

尤其是站在中间的将军窦固,他指着正在骑马奔驰杀敌的耿恭,说,这小子太厉害了,太了不起了。

旁边的将领向窦固简单地说了耿恭的家世。

知道了耿恭的出身后,窦固说,怪不得呢,将门出虎子呀。

嘴上这么说的同时,心里边更看重这个耿恭了。本来耿恭是可以当面告诉他自己和耿秉的关系的,可他不想利用家族的地位给自己带来方便。这可是一般人都不具备的品质呀。

战斗还没有结束,窦固心里就在想,此人以后可以重用。

其他的汉军,也和将军一样。看到了耿恭这队骑兵的神勇,全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发出了大声的呐喊。重新挥舞起了大刀和长矛,向洪水般的匈奴大军反扑过去。

匈奴大军被耿恭拦腰割断了,失去了向前冲撞的动力。

匈奴人确实有些粗野,可他们从来不笨也不傻。耿恭带领的一队骑兵离南呼衍王还有五百米时,他就看透了耿恭的险恶用心。

南呼衍王当然明白耿恭想干什么,他没有想到耿恭会这么厉害。他知道他的手下没有一个人会是这个人的对手,要让这个人放下手中的刀,只有他亲自上阵。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他不顾随从的阻拦,拍马向耿恭冲过去。

看到匈奴的南呼衍王不但不逃,反而拍马迎了上来。耿恭有些意外,看来匈奴人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怕死。作为将领身先士卒,不能不让耿恭对他有些佩服。

不过,南呼衍王这个举动,不会让耿恭改变主意。耿恭正在发愁,怎么样才能接近他,他自己就送上门来?耿恭怎么不赶紧抓住时机拍马迎上去呢?

一个冲了过来,一个迎了上去,很快他们就接近了。

只有五十米的时候,能够看清双方的脸了(他们几乎一下子就把对方的长相记在了心里)。

以前他们没有见过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可这个时候,他们都像是见到了怀有大恨的仇人一样,眼睛里闪动着愤怒的火光。

没法不恨,没法不愤怒。如果没有南呼衍王亲自挥刀带领匈奴人反击,汉军这会儿可能胜局已定。同样,没有耿恭带一支奇兵横腰杀出,匈奴人同样也会胜利在望。

虽然,这个时候是敌我双方你死我活,但心里的想法却完全一样,那就是让对方马上死在自己的刀下,并且都相信,对方绝不会是自己的对手。这从他们坚定的神态和动作里能够看得出来。

都想让对方死,到底谁会死呢?要看到这个结果,一点也不难。只要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们就会冲杀在一起,就会立刻见分晓。

现在这个战场上,双方有几万人,每个人都想知道结果。不过,每个人又都害怕见到结果。

因为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两个人中必会有一个人头落地。

都想看到人头落地,只是每个人想看到的那个人头,并不是同样的一个人头。

如果落地的人头不是自己想看见的那一个,怎么办?两个人的身边都跟随着一群猛将,每一个猛将都知道自己跟随的这个人有多么重要。南呼衍王身边的几员猛将,深知身边这个人的生死与整个匈奴民族命运的关系。

所以,就在两个人的刀尖要碰到一起时,几个骑兵从呼衍王的身后杀了出来,挡在了南呼衍王的前边。

其中一个贴心的随从大声提醒了南呼衍王,大王,快下令撤退。

南呼衍王一下子醒了过来,不再那么冲动了。冲动是魔鬼,与整个民族存亡相比,一次失败又算什么?

逃跑永远都要比杀死对手容易得多。南呼衍王也知《孙子兵法》中的三十六计的上计是什么。

匈奴人说不上有多少计谋,但从来不会做太愚蠢的事。他们不会惧怕任何敌人,但在确认不能打败敌人时,他们绝不会把老本也赔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时的撤退并不是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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