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三峰山、钧州（1/1）

时间：1232年（金哀宗正大9年）正月。

地点：三峰山。今天的河南省禹县西南，金朝时属钧州。

决战双方：窝阔台、拖雷、速不台PK完颜合达、移剌蒲阿、完颜陈和尚、武仙。

双方兵力：蒙军4万对金军15万。

其实从感情上讲，我觉得最理想的状态是：蒙金达成和解，握手言和，拖雷放弃攻打金国。作为回报，金国让开一条路让拖雷北返，并沿路提供蒙军所需给养。蒙古军穿过金国境内，往北回到草原，从此两国和好，不再刀兵相向。

然而，历史的事实比我假想的要残酷而血腥的多！

这注定是一场殊死之战，无论完颜守绪还是拖雷都明白此战的意义：金兵胜了，则蒙军很可能全军覆没，蒙古帝国一干最优秀的将领包括拖雷本人将尸骨无存，大金国将顽强的继续下去，甚至可能乘机收复失地，将蒙古草原再次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而若金国败了，那结果就是亡国！

所以双方都如同非洲草原上，狮群中争夺首领的雄狮一样，尽管已经互相撕咬的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可是都不会罢手。他们一边舔舐着各自的伤口，一边张开血口露出獠牙，时刻准备最后一搏。

要么胜利，要么死亡！这场决斗中没有亚军。

我设想的那种理想状态——温情路线是不存在的，双方都不会接受我的这种折中方案。

其实在拖雷指挥大军渡过汉江的时候，完颜合达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是在汉江岸边设伏，等蒙古军在上岸的时候晨起立足未稳发起攻击，大军未集结完毕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的时候。可是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不知道为什么犯了了和苏丹摩诃末一样的错误，不但没有截击敌人，反而将防线往回收缩了一些，在禹州西南等待拖雷的到来。这个时候他大概认为收缩防线固守才是最妥当的办法，蒙古军的机动性他非常了解，如果将战线拉得太长反而不利于集中力量，在当前形势下，他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

他当时将大营驻扎在一个高岗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交战的情况。他还让金兵设置了很多木制栅栏，掘了一条长长的深沟，企图以此阻滞蒙古军的进攻。

当蒙古人渡江完毕，向金军阵前挺进时，发现金兵已经严阵以待。拖雷知道此次交锋将非同寻常，所以异常谨慎，他一面下令不许冒然出击，一边命令军队稍稍后退，迂回到金兵的侧翼去。

这边金兵阵地上，完颜合达看到蒙古骑兵三三两两的来到阵前，这些人在阵前瞭望了一会，一箭未发突然后撤了。看到蒙古人撤了，手下的一些将领们纷纷要求出去追击，但被完颜合达阻止了。

“蒙古人不战自退，肯定怀有阴谋，我这个时候贸然追击，肯定会中了埋伏的”。接着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命令密切监视蒙古军的动向，固守阵地。

可是就这样僵持了两天，蒙古人又突然没有了动静，似乎消失了一样。四周出奇的静，静的让人害怕，蒙古人肯定就在附近，可是现在又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及人数，完颜合达先后派出了两支哨骑，可是如同石入大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来这些人凶多吉少了。

终于金军有些耐不住了，这里实在静的有些可怕，做点事总归比什么都不做的要好。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商量了一下，拔营向邓州城内转移。

正月里本来是合家团圆吃饺子的时候，可是面对战争，他们不得不饿着肚子在冰天雪地里忍受煎熬，在污泥里打滚，当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往邓州转移的路上，大军行至邓州城南60里的地方时，突然与一支蒙古军遭遇。双方似乎都有些唐突，随即发生了近距离的战斗。蒙古人利用擅长的骑兵战术来回驰突，逐渐将金兵切割成了首尾不能相顾的两部分，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分别应战，与蒙古军纠缠在一起。战斗持续了半天，天色渐晚的时候，蒙古人开始分批次撤出战斗，完颜合达在将士们的拼死护卫下摆脱蒙古人，冲出战场，进入邓州城防守。

而移剌蒲阿也随后赶到了邓州城，但其所携带的粮草辎重悉数被蒙古人所缴获。

经过此次交锋后，金兵开始缩守在邓州城中，再也不敢出来和蒙古人交战。

反正我在城里有暖和屋子住，你在城外野地里还能比我滋润？

于是双方再次僵持起来。

按照完颜合达所预想的，就这样僵持下去，挺他个一两个月，会把蒙古人耗死在城下的。

然而，他错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蒙古军丝毫没有因为困顿城下而受到影响，相反，他们四处抄掠，生火烤肉，一个个龙腾虎跃、士气高昂。

而且就在这僵持的过程中，战场态势正在朝着有利于蒙古人的方向悄悄发生着变化。

因为拖雷的右路军和窝阔台的中路军联系上了。

当窝阔台得知现在拖雷的位置和处境后，他决定向金国北大门发起进攻，以减轻拖雷方面的压力。

于是他亲率中路军5万人，从河清县白坡镇渡河，进攻郑州。拿下郑州后，他命令速不台将军率领中路军一部3万人，进攻开封。其实窝阔台并非想凭借此战一举拿下开封，他只是想配合拖雷的行动，从侧面减轻西路军的压力。

但开封城的守将和完颜守绪不了解窝阔台的真实意图，他们看到蒙古兵突然到了开封城下，大惊失色，城中百姓也慌成一团。开封城乃京城，首善之区，万一有失后果将不堪设想。而当时由于大部分兵力在外面，开封城只有四万名老弱之兵，其他周边小城有的甚至只有千八百人，靠这点兵如何抵挡蒙古大军啊！

没有办法，完颜守绪一方面下罪己诏，非常诚恳的做了一番自我批评，并大赦天下。同时，他火速通报正在邓州的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即刻回师，驰援开封救驾！

完颜合达和和移剌蒲阿接到圣旨，大吃一惊。急忙回信向金哀宗提出西南邓州、钧州的重要性，指出开封金军凭借黄河天堑和潼关完全可以打持久战，窝阔台中路军围攻开封应为佯攻，而并非真心想拿下开封，不必过于担忧。可西南本来就是金宋交界的“三不管”地带，缺乏驻兵，一旦让给蒙军，后果不堪设想，此时还是坚持既定的战略决策，不要移师北返，只要开封军马用心抵抗，实施坚壁清野，用不了多久，开封之围自然解开。

可金哀宗顽固的坚持自己的意见，一连向完颜合达发了数道军令，让他火速回援！少废话，赶紧回来，京师丢了，西南诸州又有何用！

我们可以想象，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此时的心情：这个时候撤走，等于将邓州让给了拖雷，金国的南大门洞开，以后将处处被动。可是不走吧，圣命难违，万一开封陷落，其罪比天还大，好让人纠结啊！

没有办法，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只好放弃邓州，率剩余的13万兵马回师援助开封。

这正是拖雷想要的。

当邓州城的金兵一出动，拖雷立刻判断：机会到了。他派长子蒙哥，汉族万户刘黑马、史天泽各率领三千骑兵尾随撤师的金兵，轮流从背后进行掩杀。当金兵整好队伍进行还击时，蒙古人追兵旋又如流水一般退走了。当金兵准备吃饭休息时，蒙古骑兵就再回过头来追击袭扰，弄得金兵不得不再次整兵迎战。这有点象红军反围剿时期的战术——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反正不让敌人消停。如此反复多次，搞的金军疲惫不堪，叫苦连天。

就这样，金兵且战且走，在煎熬中行至一个叫黄榆店的地方时，天降大雪，与此同时速不台带领的中路军一部也前来阻击金兵。大雪带来的泥泞和寒冷天气以及前后的蒙古兵将金兵困在了这里，此时金军的战斗力已经受到极大影响，士气非常低落。完颜合达也心急如焚：照这个样子，还未走到开封，恐怕金兵就已经损失的差不多了，必须尽快摆脱这样的不利局面。

三天后，大雪停了，天色转好。完颜合达赶紧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突围，结果又遭蒙古人追击堵截，经过激烈战斗，金兵转移到一个叫三峰山的地方。到这里后，经过清点，现在金军还剩不到12万人。

三峰山，坐落在今天河南省禹县南侧，据说是唐代画家吴道子的故乡。这里地势开阔，有三座不大的小山依次排列，登上小山顶，放眼四望，周围风光尽收眼底。这里既没有庐山的秀美，也没有华山的险峻，更没有黄山的壮丽，如果不是作为战场，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地方。

然而今天，它将载入史册，蒙金两国将在此进行生死对决。

几乎就在金兵撤到三峰山的同时，速不台和拖雷各率本部兵马也赶到这里，将这里包围起来。由于金兵撤退仓促，所带军粮很快吃完了，人疲马乏，难以支撑。而蒙古军则就地取材，杀羊宰马烤火，士气不减。接着，上天又恰当其时的帮助了蒙古人一次：天再降大雪。

这次大雪让三峰山的金兵完全陷入绝境。史书中记载金兵“僵冻无人色，几不能军”，被冻伤的将士就达数千人，很多人开始染病，剩下的人，手都握不紧刀柄和枪杆，完颜合达一筹莫展。

可是读者会问：天气变化不仅会影响到金兵，也会同时影响到蒙古军，金兵挨冻，难道蒙古人不会挨冻吗？总不能光在张三头顶下雨，李四头上就晴空万里吧？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双方生活习惯和装备的问题。

其实女真人原来生活在抵东北的黑龙江流域，非常适应寒冷的气候。

可是入主中原后，随着定居文明生活的开始，女真人慢慢学会了养尊处优，纸醉金迷，就如同八旗子弟，在清军进入关的时候骁勇善战，横扫中原，可是到了清末，这些人一个个丧失了祖先的那种野性和勇敢的特质，提笼架鸟斗蛐蛐，变得玩物丧志起来。金朝也一样，随着百年太平日子的过去，他们变得身体娇弱，已经不太适应严寒气候了，而且金兵的装备是按照中原的生活方式设计裁制，抗寒性远不如蒙古人穿的兽皮保暖。这种大雪天对金兵非常不利，对蒙古人来说却是家常便饭。而且蒙古人的战术也非常刁钻，一半蒙古兵上前战斗时，另外一半人就在围着火堆烤火烤肉休息，而后，打累了的蒙军再回来，体暖肚饱的蒙古军再上去接战，这种车轮战术让每个蒙古兵都能够得到充分的休整，而金兵由于没有明确的模块划分，每次都是全班人马一股脑的上，结果全军都被折腾的筋疲力尽。

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敌人，如此低落的士气，如此糟糕的局面，完颜合达心急如焚，与移剌蒲阿连夜商议突围事宜。根据情报，在三峰山北部，通往钧州方向，蒙古人的军力相对薄弱，也许这是唯一一次机会了。完颜合达下令：往北突围，向钧州城方向靠拢。

当时完颜陈和尚提醒：这个方向蒙古人防守薄弱，是否会是他们故意让开的一条通道，放开了让我们去钻。其实当时移剌蒲阿和完颜合达也已经隐约猜到，这里可能有蒙古人的伏兵，可眼下四处都是蒙古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突围。

果然，金兵刚一突围出来，走出去不到三公里，两侧的树林和山岗中突然伏兵四起，弩箭如飞蝗一般袭来，接着蒙古骑兵冲杀过来，将金兵冲散了。在猛烈的攻击之下，金兵的防线迅速崩溃，四散而逃。其中武仙带着三十多人逃走，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在陈和尚的拼死力战之下，逃入钧州城，而尾追的蒙古人乘胜也杀入钧州城，速不台部从北门，拖雷所部从南门杀入城中，开始了长达一天的战斗，或者说一天的屠杀……长时间的战斗，已经让每个人习惯了屠戮，也习惯了死亡。战争让时间陷于停滞，生命就象肥皂泡一样短暂而脆弱，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伤痛的惨叫和无助的呼喊声。其实战争中没有得意者，即便是胜利的一方，也会面临着妻离子散和病痛的折磨，以及挥之不去的屠杀同类的画面在良心深处的不断涌现而带来的痛苦挣扎……

战斗结果：

完颜合达藏匿于一所民宅之中，被蒙古人抓住并杀死；移剌蒲阿被抓获，拖雷进行劝降，但移剌蒲阿慷慨拒绝，被杀；武仙下落不明，不知死活（后来得知逃到了南阳，并再次为金国效力）；

最耐人寻味的是完颜陈和尚，他躲过了蒙古人的追杀，但他既没有投降，也没有逃走，而是径直走向蒙古大营中，边走边喊“我是陈和尚，我是陈和尚！”，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蒙古兵看到了，就带着他去见拖雷。拖雷开始还不信，后来核实才相信。完颜陈和尚说“我是忠孝军统领，愿意以身殉国。可是死在乱军之中，辜负了国家，只有轰轰烈烈的死，才算是忠臣”。拖雷劝他投降，他却横眉冷目，破口大骂，气得拖雷命人将其砍去手足，但他直到死骂口不绝。拖雷念他忠义，好生将其埋葬。

从完颜陈和尚的死我们可以看出两点：一，陈和尚不怕死；二、陈和尚非常爱惜自己的名声，尽量让自己死得壮烈一些。也许有的人并不认可他这种死法，比如他可以隐居起来，聚集散落的金兵打游击，以图东山再起，没有必要自投罗网等等。

但我还是非常敬重这个女真英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