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目转西方（1/1）

金国是成吉思汗的最直接的目标，然而一件意外事件的发生让他的战略重心发生了转移，也改变了今后几百年亚欧大陆的格局。

就在从中都回草原的路上，成吉思汗接待了两个很特殊的使团。

第一个使团来自南宋。金朝迁都以后，离着南宋很近了（可以在地图上看看开封到杭州的距离）。一般来说，任何人都尽力避免两头树敌，可是南迁的金宣宗做了一个很奇怪的举动，他在朮虎高琪的撺掇下大举进攻南宋。他当时大概想我金国打不过蒙古，还打不过你宋朝吗，北边丢了，只能从南边找补回来。

然而金宣宗很快发现自己错了，由于指挥不当，金军与南宋交战数次，居然各有输赢，没有沾到太大的便宜，宋军甚至一度攻到淮河一线，使金朝倍感压力。与此同时，山东省爆发了红袄军的起义，脱离了金国的控制，现在金朝直接统治区域也仅限于河南，山西、湖北北部、安徽和陕西、甘肃东部的一些地方，处于同时两线作战的不利状态，当时在位的宋宁宗赵扩通过各种渠道也了解到来自北方的消息，便毅然遣使至蒙古共谋抗金事宜。

成吉思汗对南宋王朝知道的并不多，但基本的外交礼仪还是懂的，他首先对来使表示欢迎，并请来使转达他对宋朝皇帝的良好祝愿。而后宾主双方进行了友好的会谈。大汗对该使团的建议给予高度认可，表示愿意蒙宋联合抗金，结束内战，并表示“蒙宋一家，同为唐人”，应加强睦邻友好和经济往来，巩固双方的战略合作关系等等。

第二个使团值得说一下，是来自花剌子模。

关于花剌子模国，笔者在第二十三章中已经做了介绍，成吉思汗的东征西讨引起了苏丹摩诃末的关注，这些消息大部分是来往于中亚和中原的商人们带给他的，他决定派出使者前往蒙古或者中原，一是想与这个新兴的帝国保持商业往来，再者也想探听一下成吉思汗的实力如何，他现在对这个东方邻国的迅速崛起有些不安了。

成吉思汗很友好的接见了这个使团，表示愿意和花剌子模保持良好关系，互通有无。蒙古人虽然作战百战百胜，但并不善于经商，所以那颜们经常将掠夺来的金银财宝交给来往于东西方的穆斯林商人们，由他们代为经营。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委托代管”，这种传统一直保持到元朝后期。

送走了花剌子模的使臣，成吉思汗和耶律楚材等人商量着基于礼尚往来，准备也向花剌子模派出自己的使者进行回访，同时为了向这个邻邦表示自己的诚意和显示大国的威严，成吉思汗还命令蒙古各个那颜们挑选一两名亲信，拿出需要交换的财宝，前往花剌子模购买需要的商品。就这样组成了一个由450人组成的商队，商队成员全部由回回人构成。

经过严格慎重的挑选，三名使者分别是来自花剌子模的马合木，不花剌的玉素甫以及成吉思汗的个人代表兀忽纳。1218年春天，这三名使者和由450名商人、500头骆驼和不计其数的丝绸，黄金、茶叶组成的商队出发前往河中地区，临行前成吉思汗还为他们送行，目送着走向远方。

然而，此次通商那些商人们都没有预料到，连成吉思汗本人也没有预料到：此次西行竟是诀别！人们更没有预料到，商人们这次的遭遇竟然引发了蒙古对西方长达三次的毁灭性的战争，并彻底改变了今后几百年的世界格局！

其实在这次西行之前，成吉思汗已经派哲别到河中地区进行过一次试探性的征服，对花剌子模也有了一次初步的交锋。

在第二十三章中，我们提到了屈出律篡夺了西辽的王位，并倒行逆施，引起了公怒。在西辽的附庸中，有一个叫阿力麻里的小汗国，这个小汗国的国王在屈出律上台后很快放弃了西辽这个宗主国，转而投奔蒙古，并象畏兀儿亦都护巴尔术一样亲自到蒙古称臣纳贡。但他的行为引起了屈出律的不满：

以前是我的奴才，现在又投靠新的主子，原来的主人自然不会舒服。

这种不舒服很快成为行动。

一次阿力麻里的国王出宫打猎，屈出律突然前来杀死了他，但由于当地人们的抵抗，屈出律并没有趁此吞并这个汗国。国王的儿子很快请求成吉思汗出兵相救。

本来成吉思汗对西辽收留屈出律这个敌国太子的行为就十分不满，现在又攻打自己的小弟，他更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几乎就在第三次征金的同时，成吉思汗派手下最敏捷迅速的将领哲别前往西辽。目标：西辽的屈出律。同时哲别此行也是蒙古西征前的试探性军事行动。

哲别率领着蒙古骑兵沿着蒙古草原往西，借道畏兀儿（回鹘）的地界，很快就到了西辽的边界。在别的地方，人们都象惧怕天上的灾星一样惧怕令人生畏的蒙古人，但这这里，人们却象欢迎救星一样欢迎哲别的到来，因为这里的穆斯林已经受够了屈出律残酷而毫无章法的迫害。哲别大军所到之处，人们望风而降，只有少数几个城池进行了微弱的抵抗。哲别的大军很快就到了西辽的都城虎思斡儿朵。

尽管平日里屈出律一直桀骜不驯的向蒙古人挑衅，可等到蒙古军一来，他却吓得惊慌失措，丢下家室逃之夭夭。群龙无首的士兵打开城门投降。哲别进城后，下令禁止部队劫掠，宣布蒙古国大扎撒令中关于宗教信仰自由的规定，并昭告全城：取消屈出律原来的措施，明确允许每个人从事正常的宗教活动。这一下极大的安定了人心，争取了民意。有的居民自愿为哲别充当向导，前去追捕屈出律。

在这些志愿者的带领下，哲别就象猎人跟踪猎物一样追到了帕米尔高原深处，将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屈出律抓住，并当场将其斩首。

在短短几个星期内，哲别就征服了整个西辽。这时成吉思汗担心他的这位将领会居功自傲，所以就派了一个使者前去警告哲别，不要因功而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屈出律和桑昆等人就是前车之鉴。但实际上，成吉思汗错怪哲别了，哲别一生唯成吉思汗之命是从，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大汗指向哪里，他就会象箭一样射到哪里，任人驱驰从无二心。在征服了西辽后，他还紧急征用了1000匹骏马，派人献给成吉思汗，我们都记得在阔亦田之战时，当时还是塔里忽台部下的他曾经射伤了博尔术的马，并射伤了成吉思汗的脖子。他对自己的过错深为内疚，他东挡西杀，和木华黎一样，也是为了报恩，为了尽力弥补这种过错带来的内疚。

翻开历史我们发现：几乎每个开国君主建国以后都会有杀戮或者流放自己的功臣，以此换取政权的稳定和自己心里安慰的行为，就是我们所谓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尽管有人用深谋远虑，帝王心术等词眼来为这些帝王做注解，但笔者认为可能还有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就是缺乏自信。

只有极度缺乏自信的人才会极度的怀疑别人对他的忠诚。

只有极度怀疑别人忠诚的人才会有极度的杀戮。

而唯独成吉思汗从来没有这样做。

成吉思汗不需要这样做，他对自己和子孙有充分的自信。

事实上，他的子孙也确实如此，无论是儿子辈朮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还是孙辈的拔都，别儿哥、贵由、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都继承了他的勇敢无畏。

纵观成吉思汗的一生，他数次遭遇到了亲人的背叛，包括宗室甚至自己的亲叔叔，这些背叛险些要了他的命。但令人惊叹的是：他的一生中从无将领背叛他，他也从来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个手下的将领，这在所有的开国君主中是绝无仅有的。

就在哲别扫荡西辽的时候，花剌子模的苏丹摩诃末也带兵从西面攻入西辽，企图沾点便宜。因为当时屈出律曾经暗中与摩诃末达成了秘密协议，由花剌子模支持屈出律登上西辽的王位，作为交换条件，屈出律将西辽西部的忽炭城等地割让给花剌子模。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个秘密协议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哲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了西辽。当哲别横扫了西辽的时候，苏丹也带着他的大军趾高气扬的往西辽边界开进，于是在忽炭城附近双方遭遇了。

由于当时成吉思汗并没有打算与花剌子模为敌，所以哲别遇到花剌子模军队后暂时采取了回避的方式，想绕过对方而往回返，但这个苏丹摩诃末错误的以为蒙古人害怕他们，居然下令大军攻击蒙古人。他们显然不是蒙古军的对手，结果这次遭遇战中花剌子模让哲别狠狠揍了一顿，哲别见他们败退了，也表现的有理有利有节，没有追击。

但如果哲别知道这个苏丹以后干的事情，也许挥师上前直接就砍了他的脑袋了，而且也许就不会再有后来的事情了。

历史往往就是由这些偶然的事件和小事连贯而成的。据说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一位英军的狙击手已经将美军领袖华盛顿锁定在瞄准镜中了，但却迟疑了一下，没有勾动狙击步枪的扳机。假如这位小人物的一个闪念，历史也许会改写。

总之这次遭遇战让花剌子模初步领教了蒙古军的战斗力。

就在哲别攻灭西辽并与苏丹摩诃末发生小规模的军事冲突的同时，由成吉思汗的那三名使者和450人组成的庞大商队正在穿越草原、戈壁和沙漠向花剌子模行进。可以想象这支商队在大漠中是何等壮观的一个景象，夕阳西下，驼铃阵阵，多么美的景色啊。

经过几个月的跋涉，他们终于来到到了一个城池，就是花剌子模东部的讹答剌城。

讹答剌城位于锡尔河中游，是花剌子模的边境重镇，位于现在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奇姆肯特市附近，现在已经废弃。这座重镇的城主就是那位苏丹摩诃末的母亲秃尔罕太后的娘家侄子，亦纳勒术，又称海儿汗。

当时讹答剌城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清真寺和伊斯兰风格的建筑错落有致。来往于西域和中原汉地，以及蒙古草原的商旅络绎不绝，商业繁荣，街头到处是卖水果、丝绸和茶叶的摊贩，在一些广场还有贩卖马匹等牲畜的区域，甚至还有叫卖奴隶的也在这里凑热闹。这个庞大的商队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甚是好奇，纷纷逛在市场上询问着价格，体验着异域的风土人情。

正在这时，城主海儿汗的马队到了，前面有卫兵开道，趾高气扬的穿过大街，而偏偏蒙古商队的领队马合木，这位来自花剌子模的穆斯林商人认识海儿汗，他也许是想显摆一下自己认识这位尊贵的城主，居然高喊起了海儿汗的名字“亦纳勒术老兄，亦纳勒术老兄……”。

海儿汗的仪仗停了，卫士长策马过来，准备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命人将马合木带到了海儿汗面前，海儿汗看了一下，确实认识这个商人，因为马合木以前常往来于印度与河中地区做生意，与海儿汗曾经是朋友。于是海儿汗就命人晚上可以将马合木带到自己的宫里叙叙旧。

当天晚上，马合木安排好这些使者和商团成员住下后，自己前往海儿汗的王宫。海儿汗盛情招待了这位昔日的朋友，当听说马合木是代表遥远的蒙古国来出使花剌子模，并带着一个庞大的商队的时候，不禁惊讶异常。于是话题就越聊越多，以至于把不住门了。

或许是为了吹嘘一下自己现在混得不错，或许马合木当时喝多了，他表示成吉思汗则是当今全世界最伟大的征服者，只要他愿意，他一句话就可以让蒙古大军瞬间横扫他想要征服的地方。他自己则是成吉思汗的全权代表，甚至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左右成吉思汗的决策，自己这次就是代表成吉思汗来出使花剌子模，并交换货物的。自己的商队里有无数的金银珠宝，海儿汗连见都没有见过……就这样听着听着，海儿汗的心情从惊讶开始转变成嫉妒，继而变成贪婪，而起了杀机了。

这件事告诉我们两个道理：

第一，向别人炫耀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对象。所谓珍奇之物不可使见贪婪之人。

第二，喝酒容易误事。

海儿汗确实是一个自私贪婪、无耻卑鄙的人，听完马合木的话后，他做了以下决定：将马合木等人拘押，并命令全城戒严，拘捕了所有的商人，没收了商队的财物，并通知了苏丹摩诃末。

现在所有的使者和450名商队成员全部莫名其妙成了阶下囚，商队的财物悉数成了海儿汗的私人财物了，他把这些商品拿到了不花剌出售。

如果说海儿汗仅仅是一个贪婪的窃贼和小偷倒也罢了，他公然污蔑这些商人是蒙古派来的奸细，没有等到苏丹的指示，他就擅自做主将这些商人在广场上公开处死了（也有的史书说他是在苏丹摩诃末的授意下这样做的）。为了寻找靠山，以便将来苏丹问罪的时候替自己开脱，他还派人向自己的姑姑——当今太后秃尔罕送去了一箱珠宝。

但百密一疏，就在海儿汗下令全城戒严，搜捕蒙古商队成员的时候，商队的一名驼夫在厕所里机智的躲过了搜捕，趁着夜色槌城逃出了讹答剌城。

很难现象这位驼夫是如何躲过搜捕，并从遥远的锡尔河流域跑回草原的。

回到斡难河老营后，他向成吉思汗哭诉了事情的经过。

听完了这位驼夫的哭诉，成吉思汗和诸位那颜和将领们都惊呆了！

不管草原上还是定居文明社会，都有三个大家共同遵守的游戏规则：一是遵守互相之间的诺言和盟约关系，二是保护来往的商人，三是保护使者，哪怕是敌国的使者，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而海儿汗和苏丹摩诃末将这些人类社会共同遵守的规则都破坏了，用窃贼和杀人犯都不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无耻和卑鄙。成吉思汗诚心诚意想与这个西方邻国建立和平友好的关系和持续的贸易关系，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报。

各位将领和那颜们义愤填膺，纷纷表示即刻发兵攻打花剌子模，替死去的使者商人报仇。成吉思汗知道此战必行，但在大战前他依然坚持自己做到师出有名，无可指责。

根据耶律楚材的分析，这起事件是否是一起孤立的事件呢？海儿汗是否背着苏丹摩诃末擅自杀害了使者呢？许多细节当时还搞不清楚，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成吉思汗决定再次向花剌子模苏丹派出一个使团，正使由一位叫巴合剌的人担任，他本人也是花剌子模人，此外还有两个副使。

成吉思汗告诉使团成员，到花剌子模后，向苏丹摩诃末索要凶手，如果苏丹将海儿汗交给蒙古人，证明他苏丹本人与这次杀戮无关，蒙古依然可以与花剌子模保持和平友好关系，如果苏丹拒绝交出凶手，则证明讹答剌城事件系苏丹摩诃末主使了，决心与成吉思汗为敌了，到时候再讨伐花剌子模。

那么苏丹摩诃末是否知道讹达剌城的事件？或者海儿汗是否经经过摩诃末的授意杀害了蒙古商人？史书中记载的并不统一，根据波斯学者，《世界征服者史》的作者志费尼的记载，海儿汗是在得到苏丹摩诃末的授权后才下了杀手的，这些我们无法考证，但下来的这起事件毫无疑问是苏丹摩诃末一手造成的。

当巴合剌等三名使者到达了撒马尔罕花剌子模的王宫觐见，并表明来意后。群臣中有了一些争议，有的主张不予理睬成吉思汗的要求，但以扎兰丁王子为首的大臣主张将海儿汗交出去，一是可以撇清苏丹自己的责任，和蒙古保持友好关系，二是海儿汗杀人越货，干得不是一个真正的穆斯林干的勾当，早就该得到惩罚，现在正好借蒙古人的手除掉这个无耻的小人。

就在苏丹摩诃末未知可否的时候，一个人闯了进来，谁呢？秃尔罕太后。

不说大家也明白，这个老妖婆是替她那个娘家侄子海儿汗说情来了。

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更何况她拿了海儿汗一箱珠宝。

秃尔罕太后这次将起到作用——一个非常坏的作用，她要把花剌子模推向毁灭。

她严厉呵斥了摩诃末和扎兰丁一通，坚称海儿汗处死的蒙古商人是间谍，并要求摩诃末当众承诺不追究海儿汗的任何责任。这时巴合剌等使者反唇相讥“尊敬的太后，您可见到过或者听到过450人走在一起的间谍吗？”。

这让秃尔罕太后理屈词穷，恼羞成怒。她象泼妇一样大骂使者，并要求苏丹摩诃末杀掉这些使者。苏丹摩诃末看得到了太后的撑腰，也愈发觉得自己应该拿起一个世界的统治者和信仰保护者的架子来，别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他不顾扎兰丁和老将铁木尔灭里的反对，做出一个和海儿汗一样出人意料的决定：

将巴合剌拖出去斩首，将另外两个副使的胡子烧掉，并回去告诉成吉思汗，杀掉450名蒙古奸细就是他自己的决定！

这就是讹答剌城事件。

现在战争不可避免了！

估计就连摩诃末和海儿汗在实施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种行为会给整个花剌子模乃至欧洲带来什么样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