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无名沼地（1/1）

立夏过后，神都的天气开始炎热了起来。

顾无弃站在屋檐下伸出手，闭上眼感受着阳光照在上面的温度。

这是他最近半个月来，每日例行的公事。

当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蔺道仁正摸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师父。”顾无弃轻轻唤了一声。

蔺道仁露出慈爱的笑：“你是打算去了吗？”

顾无弃点点头。

“可是你对腐泥沼泽的惧怕还未消除，师父担心你啊。要不，让师父替你去吧。”

“师父，万万不可。无名沼地瘴气缭绕，陷阱又多，我怎么能让师父去呢。”顾无弃走上前去，将蔺道仁扶到椅子上坐下，“我是因为儿时险些被那沼地吞没故而害怕，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不妨事了。”

蔺道仁见他坚持，无可奈何：“若你是出于医者仁心，济世救民，师父是断不会阻止你的。若你是为了成全他人，而委屈你自己，师父还是会心疼于你啊。”

顾无弃被猜中了心思，惨然一笑：“师父放心，无论是因为哪一个，都是无弃愿意做的事情。”

蔺道仁无奈，摆了摆手，走到柜子边上，取出一条发黄的布帕子，递给他。

“仵作验尸会用布遮住口鼻，师父也效仿了一下，原本打算去无名沼地时用的。帕子上我还浸了薄荷、冰片、安息香，如果真中了瘴气，至少可以提神醒脑。”

顾无弃心中泛起一阵感动：“多谢师父。”

————

笠泽是神都城外最大的湖泊，在它的周围，零星散落着无数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湖荡。

有一些隐蔽在密林的深处，永不见阳光，暗无天日，动植物的尸体落入其中，很快就会被吞没，成为泽中腐烂淤泥的一部分。

无名沼地就是其中一个，猎户如果跟着猎物追到这里，也往往会选择放弃而不敢进入。

所以，进入密林后，前往无名沼地的路会在半路戛然而止，剩下的路需要自己去寻找。

顾无弃拿出罗盘，一边走，一边判断着方位。

他低着头小心转动身体，忽然一阵呛人的雾气窜入了他的鼻腔。

顾无弃咳了起来，急忙用手捂住了口鼻，迅速从竹篓里取出蔺道仁给的帕子，系在了脸上。

一股清凉之意从他的鼻子一路下行，沁入心肺，顾无弃感觉呼吸又顺畅了起来。

他眯眼观察远处迷雾最浓烈的方位，重新背上竹篓，疾步走向那里。

随着他脚步不断向前移动，眼前的雾障越来越浓，周身的寒意也越来越重。

加上密林的笼罩，阳光无法穿透，周围的环境变得晦暗不明。

顾无弃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带个火折子过来。

黑暗加上迷雾，已经让顾无弃茫然若迷了，风在密林的缝隙之间穿梭，发出口哨一般地低吟，更让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顾无弃下意识地伸手摸住自己的喉咙。

儿时坠入无名沼地的那段恐惧记忆，从心底泛起。

那时，稠腻的淤泥已经没到了他的喉咙口，濒死前的窒息之感，让他想要挣扎，却越陷越深。

那种仿佛被恶魔困住了手脚，扼住了喉咙的感觉，让此刻的顾无弃浑身发抖，人也开始不清醒起来。

他握着喉咙，摇摇晃晃，努力强撑着让眼睛不要闭上。

在儿时的恐惧心魔和眼前的幽暗混沌，双重夹击之下，顾无弃勉强支撑的清醒即将被击溃。

忽然之间，不远处的迷雾中，亮起了一点火光，也照亮了顾无弃迷蒙的眼眸。

他瞬间清醒过来，伸手紧了紧脸上已然有些松脱的帕子，照着那火光的方向走去。

密林之中，寂静无声，不要说人声，甚至听不见一丝的鸟叫虫鸣。

顾无弃的耳边，只有他自己小心翼翼地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吱噶声。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道火光，生怕看丢了，此刻，那是他唯一可以握住的救命稻草。

可是，天不遂人愿，那道火光如流星一般，忽然坠落在地。

就在那落地的火光垂死闪烁的时候，顾无弃加快了脚步，奔了上去，在火焰熄灭的一瞬间，将它拾了起来。

那个火折子上的光焰再次热烈燃烧起来，发出抚慰人心的光芒。

顾无弃的脚下，趴着一个人，他的脸上也带着面巾，火折子就是那人吹燃的。

想必是吹火折子时吸入了瘴气，所以才迷了心智，晕倒了。

顾无弃举着火折子，照了照地上的人。

那人的眉眼如此的眼熟，他蹲了下来，就火光凑近那人的面庞，心中一顿。

“晖山先生！”顾无弃惊讶地叫了一声。

他拼命地摇晃着倒地的晖山，然而，晖山的嘴里只能发出微弱的哼唧之声，神志不清，身体也瘫软无力。

顾无弃丢掉了竹篓，将晖山背在了背上，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朝来时的路返回。

昏迷的晖山一次次地从他的背上滑落，顾无弃只感到身体也跟着滑落的推拽，一次次的宣告即将力竭。

但身在幽怖的密林之中，顾无弃知道他必须咬牙坚持。

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不知道这样艰难地走了多久，视线变得开阔明亮了起来。

其实，他们早就走出了迷障，但顾无弃直到看见笠泽水面反射出的熠熠之光时，才松手放下晖山，自己也精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

顾无弃拉下帕子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头脑渐渐清明。

他意识到晖山还未清醒，赶忙拉下他的面巾，用手在他的口鼻下一边扇着风，一边叫道：“晖山先生，你醒一醒！晖山先生……”

晖山中了瘴气，意识模糊，嘴里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眼睛却睁不开来。

顾无弃将自己那条浸了提神药草的帕子凑到他的鼻下：“晖山先生，这帕子能帮你恢复神智，你用力嗅一下。”

晖山听到了他的嘱咐，竭尽全力地吸了一口气，憋在了胸口，之后又猛然一泄。

顾无弃看着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转忧为喜：“你中了瘴气，所以昏倒了。我们在这里歇一歇，等恢复了力气，再到医馆医治。”

晖山无力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顾无弃的目光也跟着他移了过去，他的手里是一团黑色的腐质，如同沼泽地里遍地可见的淤泥。

但是顾无弃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朵九转萼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