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名单案·恶龙(二)(1/1)
夜色已深。
原本在友谊广场欢蹦跳舞的大爷大妈们、玩轮滑或滑板的青少年们都已离去归家。
放眼望去,广场上已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万家灯火悉数亮起,星星点点,温暖有序。
唯有街道最前端最豪华的那栋别墅一片漆黑,了无人气。
刘斯利拎着半打罐装啤酒,低头朝阶梯连吹了几口气,将落在上面的树叶和花瓣吹走,才示意一旁的陈书生一起坐下。
陈书生将领带扯松后又一把扯下,随意丢在旁边的树叶上面。
他原本骤然消瘦的脸颊已经略有恢复,但脸上的沧桑和眼神中的悲伤却有增无减。
有些瞬间,刘斯利会突然感觉坐在身旁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非二十几岁的青年。
他从未想过,极致的悲伤和心痛竟会对一个人产生有如此巨大的副作用。
“别墅准备就这样一直空置在这里了吗?”
刘斯利抿了一口啤酒,朝不远处别墅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没人会愿意再回这里住了。”
陈书生也仰头“咕咚咕咚”三两下便让一罐啤酒见了底。
“书婳连看都不愿再看这间别墅一眼。
这么好的房子又有什么用呢,里面埋藏了这么多罪恶。”
还埋藏了他和严思琦那独一无二的亲密回忆。
那段在他得知真相、失去所爱之人以后,不敢再忆起的甜蜜又苦涩的珍贵时光。
他也不敢去回想,当年调皮好动的自己和刘斯利是怎么想到要在同学聚会之后还要出来友谊广场玩滑板的?
又是怎么没想到要把所有同学都送出家门以后才出来玩滑板的?
当年他们俩在广场上挥洒汗水和欢笑,沉浸在滑板带来的夏风在耳边呼啸的快感。
而同一时间,在这个房子里,严思琦正在遭受来自他父亲泯灭人性的伤害。
那充满书香气,深藏博学和智慧的书房门一关,长明灯一灭,严思琦便从此坠入深渊。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又想起当年在大学城,坐在警车上自己发表的那番关于男性应该保护女性的说辞,几乎懊恼得胃部翻腾,几欲呕吐。
他连年幼的严思琦都保护不了,还谈何保护其他女性?
直到如今回想起来,才惊觉那时严思琦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模样是多么的凄凉。
那时候严思琦一定在心底耻笑他,果然是个混蛋老爹生的傻蛋儿子。
他真想听听心爱的女孩亲口骂他,无情地骂他,尽情地骂他,用世界上所有最难听的词汇短语句子骂他,将这一切的罪恶都归咎到他的身上。
是他没有保护好严思琦……
他悄悄揩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泪水,跟渴了几天的人那样咕嘟咕嘟又将一罐啤酒一饮而尽。
“我……陈可适说要把别墅卖了,但我不同意,他看我这副样子也就懒得跟我争辩了。”
他眯起眼看向黑灯瞎火的别墅。
“我在这里度过了三口之家的快乐童年,那时候你和刘叔叔婶婶还会经常来我们家。
以及有些烦恼但还算开心的少年和青年时光。
我和妹妹在这个别墅里一起长大,尽管里面藏有罪恶,但我依旧不舍得就这样把它丢弃或毁掉。”
那间富丽堂皇、充满复古气息的别墅,承载着他那并不算漫长的二十余年的大部分美好回忆。
自从严思琦离世后,他就不再用代表“父亲”含义的词语称呼陈可适。
在公司时他会喊“陈总”,回到家后两人几乎不会有交谈。
而在刘斯利面前,他则直呼父亲之全名。
这样的转变让刘斯利经历过数次后才勉强适应。
他自己亦是如此。
刘斯利拍拍他的肩头,发出一声感同身受的叹息,一时无言。
“我实在难以忍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面对那张虚伪的嘴脸,不停歇的演戏对于我来说实在太有难度了。
原本我打算搬出去住的,不过又考虑到书婳。
现在的我完全不放心书婳有哪怕是一秒要独自面对那个禽兽的时候。”
那天陈可适被警方扣留了二十四小时,从警局离开,刚踏进家门便看到陈书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没有开灯,黑暗中儿子那形如鬼魅的影子散发出冰冷彻骨的寒意。
他预想中儿子歇斯底里的质问或咆哮并没有发生。
陈书生只是像一尊石像,一直维持着身体前倾、双手手臂撑在大腿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就仿佛被冻死在冰天雪地的旅人,毫无生气可言。
那时候,只有陈书生自己才清楚,那一刻的他是耗尽全身力气才将几欲冲破的怒意压制在心底。
他不敢开口说一个字,担心自己那一触即发的情绪会爆裂开来,最后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为了严思琦,为了陈书婳,他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隐忍下去。
“莫姨不是也会到家里来吗?”
刘斯利那熟悉又温厚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莫姨她现在没有住家。即使周末都会在我们家做事,可是她总会有独自忙碌的时候,不会时时刻刻都关注到书婳。
每天晚上我都会比陈可适先下班回到家,早上比他晚出门。
晚上我就睡在客厅沙发上,在距离书婳房间最近的位置。
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而且我不敢告诉她我的担忧。
她妈妈的死,已经够让她难过了。”
他完全无法想象,才十几岁的妹妹假若得知父亲是这样禽兽不如的一个人,得知深爱的母亲是因为父亲才被人误杀时,会有多么绝望和不知所措。
“那今天晚上……”刘斯利欲言又止。
“今天下午陈可适出发去机场了,要去外省出差两天,我已经请了莫姨到家里住两天。”
好不容易,他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才有机会外出和刘斯利见上一面。
刘斯利蹙眉,不无担忧地转过头看他。
“可是,以前那么长时间,他们总有独处的时候吧?包括张姨去世之后那段时间。
而且,那是他的女儿……”
“那种禽兽,谁他妈知道哪天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他气愤地打断刘斯利的话。
“不过我前些天旁敲侧击问过书婳,我想陈可适应该是没有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又抓起一罐啤酒啪的一下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