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父亲恶耗(1/1)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冬至。
1月20日这天凌晨3点,正在睡梦中的犯人们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只听见张管教在门外大喊:“肖恒,快起来,出来一下。”
正睡得热乎乎的肖恒,猛一听到张管教在喊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往往这个时候从仓里叫人出去都不是什么好事。随即一种不妙的预感像电流一样传遍了全身,看来,今天是真的轮到自己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要说肖恒不怕那是假的,只见他先是打了个寒战,再接下来是极不情愿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等完成这两个动作后,他才开始慢条斯理穿起衣服来。反正在他看来,能拖一秒就是一秒,何况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当当当,起来没有?”外面的敲门声和喊话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就像一道催命符。
“报告张管教,要不要让肖恒先洗个澡?”这时,睡在旁边的刘劲松也醒了,他自作聪明越俎代庖地帮肖恒问了张管教一句。
“不,不洗了,快点!”张管教催得更急了。
没道理呀,以往打靶的犯人都要先洗个澡,可这回张管教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一环给省掉了呢?难不成打靶也换了规矩?一时之间,刘劲松和肖恒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个以所然。
“兄弟,那好好上路吧,这样多少还带了一点人间的烟火味。”刘劲松毕竞见多了这种场面,他知道,对一个即将临死的人来说,最温暖的莫过于安慰。
“兄弟们,再...不,我先走了!”即便明知自己马上要上刑场了,可肖恒依然没忘记在看守所里最忌讳说“再见”二字。
“肖哥,一路走好!”
“肖兄,莫怕,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
仓里开始嘈杂起来,疑犯们也纷纷用自己最真实的心声为肖恒送行。
面对此情此景,肖恒眼眶湿润了。是啊!这种场景其实在梦里他已见过了好几回,可一旦这种梦境变成现实,他这才发现它竟是如此的弥足珍贵。
“你们这班兔仔子在那里吵什么吵,这是,是肖恒的事。”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张清平,听仓里的疑犯们都在为肖恒送行,就知道他们都误会了自己叫肖恒的目的,便只好解释道。
哪知他的解释反而让仓内的犯人更加误会了,甚至还有些犯人出于好心对肖恒说:“肖恒,穿上布鞋。在我们老家那边都说,穿上鞋去那边路上会留下脚印,等重新投胎回到阳间的时侯,又可以照着脚印回来,这样就不会迷路。”
“谢谢兄弟,来生咱们还是好兄弟!”肖恒一时竞然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觉。
“迷什么迷,我找肖恒是私事。”张清平越听越急,当然,他知道自己再解释就等于越抹越黑,于是,他在说完这句话后,人也侧身迈进了监仓。
“我就说吧,现在打靶都改革了,你们看,肖恒都不用换囚服就直接去牛山报到了。”
“嘿嘿,想不到如今死刑犯上刑场,还要管教亲自来请呢!”
...
等肖恒随张管教出了监仓后,仓里的疑犯们还在议论不休。
而出了监仓的肖恒依然一头雾水,到现在为止,他都还不明白张管教为什么这么大半夜的把他叫出来。说是打靶吧,可他既没洗澡,也没换囚服,况且空荡荡的走廊里除了他和张管教外,并没见到任何一个武警,这显然有点出人意料。说不是吧,那张管教这么急把自己叫出来又是干什么呢?况且他的脸色也很紧张。为了打消心中的疑虑,肖恒只好胆怯怯地问了张管教一句:“张管教,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到时你会知道的。”张清平也不再多作回答,只是用手朝前面指了指。
“到了人都死了!”无奈,肖恒摇了摇头,只好按照张管教手指的方向朝前走。
“向右”、“往左”,跟在肖恒后面的张管教,如果用个不恰当的比方,此时的他就好像一个人工的方向盘。
走了约摸两分钟后,肖恒和张管教总算在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
这间房其实是东区所有管教们开会的办公室,此时,里面灯火通明,气氛紧张,看守所里几个最有头面的人物全都聚在了这里,而摆在他们面前办公桌上的是一份刚由医院签定的死亡证明。
最先走到门囗的肖恒停住了,到目前为止,他都还不明白枪毙自己跟东区这间办公室有什么关联。按照他以往的见闻,这似乎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他人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至于又倒回去吧!何况他压根也没打算回去——因为他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到了,就这里,进去吧!”寸步不离肖恒的张管教,,这时也已从一个方向盘变成了售票员,那意思像是对肖恒说:“到了,该下车了。”
人生如同一趟没有回程的班车,这道理肖恒懂,可他最不甘心的就是自己乘坐的这趟班车还没到终点就被命运撵下车了。一时之间,他竟误把管教们的办公室当成了临时的宣判法庭,因为每个死刑犯在临刑之前都必须要经过这一道程序的。
见肖恒傻乎乎的站在门口呆若木鸡,张清平只好亲自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并对肖恒又重复了一句:“进去吧,领导们都在。”
随着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肖恒才知道自己刚才只不过虚惊一场,因为就在他的眼前,坐着的三位竟然全是看守所里的领导:正中间是陶所,而挨着他左右的分别是廖政委和张中队长。
“报告管、报告领导,疑犯肖恒到!”一见这阵仗,肖恒也特别紧张,同时他也隐约预感到肯定有什么大事,要不然这几位头面人物也不会在这三更半夜的找他。
“肖恒,我们这么晚找你,是有重要的事和你商讨。”显然,由于上次王显富的事,张中队长对肖恒还有些印象。
蹲在地上的肖恒一脸愕然,直到这个时候,他都还搞不明白看守所找他有什么大事。
“起来吧,就坐在椅子上。”张中队长指了指进门处的一把木制椅:“你也不要太紧张,是这样,今天我们找你谈的是私事。”
“谢、谢谢张中队长!”肖恒举手表示了一下感谢之后,便按张中队长的话坐在了椅子上,这也让他有点受宠若惊,毕竞看守所对自己的这种特殊待遇已远远超出了他作为一名犯人的本身。
“17仓的肖德生你认识吧?”廖政委发话了:“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报告政委,认识,他是我父亲。”肖恒一时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廖政委为什么会突然扯到他父亲的头上来了。
“今晚找你来呢,是有一个很不幸的事要告诉你,你要作好心理准备。”在廖政委眼神的授意下,张中队长才敢把谈话转入到了正题。
“是关于我父亲的事?”听张中队长这么一说,肖恒心里不由突突地跳了一下,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于肖恒的提问,廖政委和张中队长并没有作直接的回答,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征求性地把目光望向了陶所。
“嗯嗯,”坐在办公桌正中间的陶所也自然会意,况且他也知道是该他出场了,在没有痰的情况下故意干咳了两声之后,突然摆着一副极其严肃的神情问肖恒:“你父亲在外面的时侯有没有什么病史?”
“有,报告陶所!”肖恒也不敢隐瞒:“他之前一直患有心肌梗塞。”
“这就对了。”陶所点了点头,然后两眼直盯肖恒,语气有点沉重地对肖恒说:“是这么回事,我们也是刚刚得到医院的消息,你父亲就在今天凌晨的一点五十分左右,因突发心肌梗塞经抢救无效去世了。”
“什么?我父亲他...”父亲的噩耗,宛如一道晴天霹雳,一下子把肖恒给炸懵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情绪失控的肖恒两眼一黑,人也随即瘫痪在了地上。
“对于你父亲的事,我们也深表同情。”陶所说完,便从桌上拿起了文件对肖恒说:“这是死亡证明,你是他儿子,应该看看。”
可惊噩得差点背过去的肖恒此时哪里还有力气站起来,更甭说去看什么死亡证明了,只知半支半躺的躺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老张,麻烦你把死亡证明拿过去给肖恒看一下。”对于肖恒眼下的行为,陶所自然理解,所以他才叫张中队长帮忙。
可是,此时的办公室里却有两个老张,由于陶所又没具体说是哪个老张,因此张中队长和张管教二人都不约而同地起了身,一时搞得二人好不尴尬。
“我是叫张、张...”看着眼前两个闻令而动的老张,陶所原意是想学如来佛祖甄辩真假美猴王那样,哪知一个“张”字刚出口,他突然觉得自己如果说得太直接的话,只会同时伤害了两位同事的感情,迫不得已,他只好采取了紧急刹车。
“这是人民医院刚送过来的。”倒是张中队长,由于离陶所近,因此近水楼台先得月,给他捡了个表现的便宜:“肖恒,现在还不是你哭的时候,你先看完再说。”
然而,悲恸欲绝的肖恒哪里听得进去,反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更凶了。
“依我看,老张,还是你出面去劝一下,照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张中队长自知自己说服不了肖恒,所以只好打了个太极,把这件棘手的事转手交给了张清平。
现在轮到张清平出面了,他从进门到现在以来就很不耐烦地等着开口的机会,可是由于他的职称小,再加上他也有自知之明,在这里,即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张中队长想说一句话,也还得看看人家的眼色行事,因此,自始至终,他都不敢发一言。
这下好了,自己总算不用当哑巴了,哪怕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还是张中队长转手给他的,所以他更要倍感珍惜。于是,张清平二话不说,直接拿起死亡证明来到了肖恒跟前,关切地安慰肖恒说:“肖恒,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你光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当今之急,你就是要看一下这份死亡证明,看看你父亲是不是正常死亡,如果有什么疑问,你可以问我们,再不信的话,你也可以叫你家里人请律师。”
张清平的一番话,还真把肖恒给攫住了,只见他慢慢停止了哭泣,擦了一把眼泪后,便伸手接过张清平递过来的死亡证明默不作声地看了起来。
“你放心,现在你父亲的遗体已被转送到了傧仪馆,我们也在你进来之前通知了你的家属,估计他们明天就会到了。”廖政委推了推他那金丝镶边的眼镜,又趁机补了一句。
“那请问领导,我现在可不可以去殡仪馆去见我父亲最后一面?”看完父亲的死亡证明后,肖恒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这,”廖政委有点为难起来,说实话,他还没有这个权力。
“不行!”陶所一口就回绝了肖恒的请求:“要知道,你目前的身份还是一名被羁押的犯罪嫌疑人,按照所里的规定是不允许的,也没有这个先例,再说法律也不允许。”
“张管教,您能不能...?”眼泪巴巴的肖恒只好乞求张清平了,在这个时候,也许只有张管教才能帮上自己一把。
“肖恒,刚才陶所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唉,这是制度。”面对肖恒的请求,张清平也是显得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安慰肖恒道:“至于你父亲的后事,我们会作妥善安排的。”
“我看不如这样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老廖,张中队长,你们两个就跟我一起去一趟殡仪馆,把后面的事情处理一下。”陶所这时已起身了:“张管教,那辛苦你把肖恒带回仓里,如有什么情况,到时我会通知你的。”这次,陶所变聪明了,一个张中队长一个张管教就把二人分得清清楚楚的。
“那,那这几天见律师来了,我可不可以顺便见一下家人呢?”肖恒见看父亲遗体无望,而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请求。
“哎,肖恒,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你解释才好。”陶所一边整了整身上的警服,一边叹了一口气以一种爱莫能助的口吻回答肖恒:“对于你的请求,我也很想帮你,可法律不允许呀!”
“张管教,看来这肖恒情绪极不稳定,你送他回仓后一定要多加留意”跟着起身的张中队长,直到这时,他真正关心的还是他辖区里的疑犯。
“这我知道。”其实比张中队长还要关心肖恒的是张清平,直到带肖恒走出办公室后,他手心里都还捏着一把冷汗。
当肖恒重又返回监仓后,大家见他又活着回来都感到诧异不已,有几个想上前了解一下情况,但一看到肖恒两眼通红阴沉着脸,就只好打消了念头。其实,这种锥心般的痛楚也只有肖恒自己心里最清楚,原本以为今天会是自己的死期,哪知到头来却阴差阳错变成了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