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显富张阔这两人（1/1）
上半年的雨水，说来就来。自三月的春风到六月的芒种这段时间天气就似乎没有好过，而且似乎也不打算好，一连数月，它总是有完没完地下个不停。
现在都快到夏至了，可雨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虽然这中间偶尔也停过几次，但那也是在它高兴的时候，可一旦心情一过，它马上就翻脸了。更为吊诡的是，有时上午好端端的挂了一个大太阳，哪知一到下午它就乌云密布倾盆大注；有时上午泼得像挂水帘子，殊料下午它又会彤云满天。反正这天气就像人的心情一样喜怒无常。下雨还不说，最恼人的是它有时还伴着雷鸣大闪。不过有时它也会风停雨住，这时，惨淡的阳光会把看守所四周高墙上的瞭望岗染成暗黄，而那些执勤的武警则自始至终雷打不动，毅然一如既往以俯视的角度严密地监视着固若金汤的看守所内的每一处角落。如滚筒般的铁刺网在高墙上发出一种刺眼的银光，而此时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呈现出的看守所则如同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哪怕就是闭上眼也能感受到它青面獠牙般的吓人。
整个看守所的院内，在这种天气下自然首当其冲。放眼望去，偌大的院子俨然成了一口大水塘，虽说这里面有排水沟等一些排水设施，可是相对于大洪涝，那也是无济于事。那些芒果树倒好，除了被风雨压弯了一下腰后其它一切还倒好，可院內那池荷花就活遭殃了，莲花和荷叶都被冲得七零八落，还没到秋天，就显露出了一种未老先衰的样子。
既然看守所的院内都尚且如此，那监仓里面自然而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尽管监仓是一层式的平房，不用担心风吹雨打日晒暴露，可它也有它的缺陷，就比如这段时间一连数月的下雨，就搞得监仓非常潮湿，久而久之，仓内还会散发着一股令人着呕的霉腐味，刚开始在三四月份还好，可一旦到了五六月份天气燠热起来，花斑蚊和麻头蝇就会满仓飞，唧唧嗡嗡的，吵得你休想安静一下。而且，这里面的蚊子还特别欺生，越是生人越是叮得厉害，往往那些新犯人刚到身上的包也就到了。尤其是这些蚊子的毒性也很大，叮咬之后的地方，往往都是密密麻，奇痒无比的红疹，在不停的抓挠下就会留下密密麻麻的伤疤和结痂，甚至很难治瘉。
而眼下恰好是春夏交替的季节，那种潮湿与闷热交织掺杂在一起的滋味，可以说是要怎么难受都不为过。尤其是疑犯们身上的衣服，由于老天老不放晴，洗出来的衣服只能在风仓里阴干，有时因为衣不够换，所以常常是半湿不干就套在了身上，如果用力拧的时候还会挤出些水来，当然，与水一起被挤出来的还有一股酸臭味，往往人还没到，臭味就会扑鼻而来，惹得你不掩面扑鼻都不行。可是，监仓就这么一个屁眼大的地方，纵算你怎么避也避不到哪里去，这也让疑犯们不由得叫苦连天。说是有困难找警察吧，然而对这种天灾，莫说一向把监仓当家的张管教毫无办法，就连陶所也是一愁莫展，而写给上面的诉求也如同泥牛入海不见答复。总之一句话，这只能叫怨天尤人。
迫于现状，疑犯们只好采取办法实行自救。比如说睡觉之前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风仓内的塑胶箱上；也比如把湿衣铺在风仓的地板上。但折腾来折腾去，效果却不是很理想。
见实在不行，疑犯们干脆自发订了个规矩，除了内裤每天必洗之外，其余的衣服十天洗一次，而且即便要洗，也要分批轮流。这样一来，洗衣服的事算是勉勉强强解决了，可终归是治标不治本，因为衣服穿久了，自不自然都会散出些汗臭味来，何况穿衣服的人终究还是被关在密不透风的仓内，那种滋味就如同每个人都是一缸发酵了的豆鼓，这对于这些以前在外面风光无数的大佬爷们来说，无疑是个莫大的讽刺。
至于垫盖的床单被褥，那简直是又黑又脏。要怎么形容呢？如果你见过那些在深山里打窑烧炭的民工的被子，你就能知道了。不过被子又黑又脏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疑犯们睡的还是通铺。换句话说，几十号人实际盖的是同一床被子，如果某人有夹生气或者有脚气，那么保证其他人都能嗅得到，除非他鼻子过敏，否则很难逃过这一劫。对于这种情况，疑犯们则自嘲地称他们是沆瀣一气，寻膻逐臭，如圊虫逄秽欣然一饱。
当然，这种鬼天气也最容易引起疑犯们的心烦气躁。就譬如说肖恒，也不知道是心事的原故还是天气的原故，总之近一段时间以来，他的眼睛老是发饧，上眼皮常常是肿得发亮，吃了些药也不见好转。至于其他人估计也是好不到哪里去，从每天早上看病领药逐步增加的人数就可以知道，这段时间的大雨算是把所有人给整惨了。
通过几个月的相处，肖恒也和仓里的一些人开始熟悉起来。就说上个月因涉嫌制造毒品进来的王显富就和他相处得特别融洽。
据王显富自己讲，他是制造冰毒进来的，当时公安端掉他的制毒窝点时，当场就搜出了已被合成的冰毒就有15公斤，目前他的案子正处于等待下达判决的阶段。不过，尽管王显富知道自己的案子很重，但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出手阔绰，事实上，他也的确名大方，大概是外面制毒搞了几个钱，所以他在仓里每天消费至少三百以上，自己吃香喝辣的不说，而且还时不时买些烧鸡烧鸭送给人家，就比如肖恒几个死刑犯，就沾了他不少的光。
可不要看这王显富表面风光，每天装得若无其事，其实他内心却恐惧无比。他也知道，仅凭他15公斤的冰毒，就足够他吃几回花生米了。为了保住性命，他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不但托人在外面帮他找关系，而且还向仓內的犯人承诺，只要谁给他提供一条检举的线索，轻则5万，重则30万，可以说，为了保命，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每天会在自己面前摆上两张画有不同符号的纸，一张上面画着一个类似于基督教的十字架，另一张上面则写着一个大大的佛字。只要一有空，他就像个四大皆空打坐入定的僧人一样盘膝而坐，一忽儿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一忽儿又在胸左下右上的划十祷告，当有人问他这是在干什么时，他就说这叫禳灾驱瘟逄凶化吉。当再进一步问他为什么把中国的神和外国的神都请来时，他就说这叫中外合用来个双重保险。
第二个和肖恒比较要好的叫张阔，他是犯绑架、强奸、偷窃以及私藏枪支弹药罪进来的，总共被判了十九年六个月。对于张阔，肖恒最为佩服的就是这人很有度量，还在肖恒为妻子闹离婚的事耿耿于怀的时候，作为好友的张阔就拿自己的婚事来开导肖恒。
事情还得从张阔接到法院的判决那一刻说起，当他一眼看到自己被判了十九年六个月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那新婚才不到半年的妻子怎么办？而且那时她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说离婚吧，可他实在太爱妻子了，何况那时她已怀了自己的骨肉；说不离吧，可她又是外地媳妇，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也肯定不行。思来想去，纠结了好久的张阔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也就在张阔刚进仓后不久，仓里一个叫林正确的小伙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林正确只是因一宗轻微的交通肇事案进来的，仅仅才判了十个月。
在后来的交谈中，张阔还意外得知，林正确不但没有结婚，而且还和自己是老乡，两家相距也不过数十公里。一来二去，俩人也就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张阔对正确的人品非常满意，觉得这人不但老实还非常讲信用，一句话，在张阔看来，林正确这人靠谱。于是，张阔最终把自己酝酿了很久的计划向正确摊了牌，而这牌也不是别的，无非就是他老婆。一开始，这正确还有点勉为其难的意思，可最终经不住张阔的循循善诱只好答应了下来。
按照双方口头约定，只等正确从看守所释放后，就根据张阔提供的家庭地址去找他老婆，只要他老婆同意，他们便马上离婚，然后让正确和他老婆结婚。但不过张阔也附带了三个条件：一是他的孩子出生后必须由正确哺养，直至他出来为止；二是张阔在服刑期间，正确必须每月支助他500元的生活费。最后一个条件就是不准正确打骂他的老婆和孩子。至于张阔如何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老婆，他有他的办法，反正他花了大钱请了律师的。
后来事实证明，张阔果然没看走眼，一切正如他所料。林正确从看守所出去后随即就去了张阔家，而张阔的妻子对正确也有好感，何况她也清楚她目前的处境，于是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俩人就正式结了婚。当然，这正确也不失言，在外面还果真给张阔汇了一笔钱，并且还附上了他与张阔前妻的一张婚纱合影照。
说实话，对于东阔的作法，一开始肖恒很不理解，可张阔有他的想法，说与其让妻子为自己白白等十九年，还不如提前还她一生的幸福。退一步讲，即便张阔不提出离婚，他老婆也会主动提出来。因此，他极力撮合正确和自己的老婆结婚，实际上是以退为进，既成全了老婆，也保护了儿子，而且也保证了自己以后在服刑期间的生活费，可以说是一举三得，同时也解决了后顾之忧。于远于近，于己于人，都不失为一种高明的做法。
不可否认，张阔的做法自然而然也给了肖恒莫大的启迪，如果按照他以前的观念，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和妻子离婚的。在他眼中，妻子就等同自己的私人财产，他甚至还固执地认为，除非他打靶了，否则妻子也休想离开他肖家一步。可他却全然忘了，妻子也是个有着正常欲望的女人，即便表面上答应不离婚，而背后保不准也会给肖恒送上一顶绿帽子。如果将心比心的话，他就应该处身设想为妻子考虑，而不是一味地狭隘和自私。不过话又说回来，肖恒作为一个丈夫，一个有尊严的男人，他肯定一百个不愿意妻子离婚或者出轨，那种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的滋味估计换着谁也不好受，何况他肖恒也不是什么软蛋怂包，他能够杀人，就足以证明了他的血性和胆气，仅凭这些，肖恒不能接受这种奇耻大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现实是，肖恒如今是命不保夕了，又哪还有能力顾及得了妻子了呢？如果他稍微理智一点的话，只要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思考，也就不会为妻子离婚的事而忿忿不平了。何况这离婚的事由，归根结底，还是由他肖恒引起的，谁要自己杀人呢？谁要自己判了死刑呢？就算要怪，也只能怪自己，而他现在居然把所有的怨气全部迁就到老婆身上来，这样做既丧失了一个男人该有的风度，而且还丧失了做人的坦荡。
这么一想，肖恒也就慢慢想开了。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希望妻子能找到一个好男人，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自从和王显富张阔成为无话不谈的好牢友之后，肖恒也一扫往日的愁肠百结，人也悠忽开朗明快起来。偶尔，几人还会聚在一起加加菜，讲讲外面的事，讲讲自己的过往，或者讲讲女人，这大抵也算是同病相怜患难之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