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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蕉文学网 > 乾隆:政治、爱情与性格 > 第八章 不祥的乾隆十三年

第八章 不祥的乾隆十三年(1/1)

乾隆皇帝这个人身上,有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刚当皇帝那阵儿,他就预感到乾隆十三年(1748年),是一个不吉利的年头。乾隆自己说过:“朕御极之初,尝意至十三年时,国家必有拂意之事,非计料所及者。”(《清高宗实录》)就是说,我刚登基的时候,就感觉,乾隆十三年(1748年),必然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灾难。为什么乾隆会有这样的预感呢,没人知道。我只想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雍正在位恰好十三年,所以乾隆登极之初,就对“十三”这个数字心理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期。

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合。乾隆这个奇怪的预感竟然丝毫不爽地实现了。乾隆十三年(1748年)的三月,孝贤皇后去世了。

孝贤皇后,是乾隆的第一位皇后,也是乾隆最钟爱的女人,她突然病逝,不光给乾隆的感情世界造成了巨大的风暴,同时,也引发了大清政坛的一次九级地震。

孝贤皇后去世,乾隆非常悲痛。那么斯人已逝,乾隆能做的,只能是为她办一个盛大的葬礼,尽尽自己的心思。所以乾隆对孝贤皇后的葬礼非常重视,要求每一个细节都要办得完美无缺,在每一个环节,都做到百分之二百的好,这样才能配得上皇后在乾隆心中完美的形象。

但是,大臣们不了解皇帝的心思。在他们心目中,孝贤皇后的丧事和别的皇室丧事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只需要例行公事按部就班地完成既定程序就可以了。所以这个葬礼办得就和皇帝的要求有了差距。

葬礼上需要宣读册文,大体相当于今天的悼词。这个事归翰林院管。翰林院起草好悼词之后,乾隆说我要看一看,拿过来一看,发现草稿中有一处满文的译文,翻错了,把汉语中的“皇妣”,也就是皇母,不小心译成了“先太后”,也就是祖母。说实在的,这类小小的错误在当时的文件翻译当中是很常见的,发现了,顶多警告一下,马上改过来就完了。谁也没想到,乾隆因此勃然大怒,命令把管理翰林院的刑部尚书阿克敦斩监候,秋后处决。就是关到监狱里,等秋天的时候砍脑袋。其他经管过此事的处级以上的臣僚,一律革职,全赶回老家卖红薯去了。这个处理,把满朝文武都吓傻了,草稿当中翻译错了一个词,就处理得这样重啊?不至于吧!

就在大臣们还没明白过味儿的时候,紧接着又发生了两件事。

按历代规矩,皇后的葬礼上需要使用黄金打造的金册。金册做完了,乾隆说拿来我要亲自看看做得怎么样,一看,乾隆说造得不够精致,“甚属粗陋”,配不上皇后的尊贵。制造金册这个事,归工部管,乾隆雷霆大怒,工部的所有司级以上的大臣,全部问罪。过了两天,乾隆又发现祭祀用的桌子擦得不够干净,这个事归光禄寺管,光禄寺主要大臣一律降职。(《清高宗实录》)总之,因为葬礼,乾隆处理了很多人。

事情到此还没有完结。满族旧习,遇到皇帝皇后的丧事,一百天之内,大臣们不能剃发,就得那么蓬头垢面地待着,表示自己光顾着专心致志地悲痛了,顾不上收拾自己的仪表了。不过,这只是一种不成文的风俗,在国家法典《大清会典》中并没有记载。所以天长日久之后,到了清代中期,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把这个事忘了,十多年前,雍正皇帝去世时,很多大臣在百日内已经剃发了,当时也没有任何人追究。所以孝贤皇后死后,许多人也正常剃了头发。不料乾隆上朝后发现了,看到好几个人脑门儿剃得精光跪在自己面前。乾隆勃然大怒,说,你们居然对皇后这么不尊重!结果一品大员,江南河道总督周学健,以及湖广总督塞楞额,被乾隆赐令自尽,湖南巡抚、湖北巡抚两人也因此革职。谁也没想到,堂堂大清王朝的一品大员就因为几根头发,掉了脑袋!

所以总之,根据《清高宗实录》的记载,因为孝贤皇后去世,全国几十名大臣都倒了霉。原来风平浪静的朝廷上莫名其妙刮起了一股十级台风。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心理学家说,处于丧偶期的人,最容易出现人际关系不协调的状态,经常是无缘无故地指责别人,对别人发脾气。原因很容易理解,他们内心很痛苦,也希望所有人都能体会理解他的痛苦。身处巨大痛苦中的人,总觉得别人对他的关心同情不够。乾隆就是这样,他不明白天都塌下来了,他最亲爱的人都去世了,他的世界已经变得暗无光彩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却若无其事,该吃吃,该睡睡呢?

乾隆在极度悲痛中,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加节制地释放自己内心的痛苦,通过惩罚他人来泄怒,这才造成天下那么多人倒了霉,掉了脑袋。

当然,乾隆一时的情绪失控,只是造成这次政治大风暴的表面原因,或者说皇后的去世,只是一个导火索。在任何重大历史事件的背后,都有着更为深刻的原因。从更深层次来说,这场风暴,实际上也是乾隆对臣僚群体压抑了多年的不满的一次总爆发。

我们说,乾隆朝政治经历了三个阶段:早年宽仁,中期严峻,晚年宽纵。从乾隆即位到乾隆十三年的初政时期,乾隆的统治风格,是行仁慈宽大之政。

但是仁慈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乾隆对臣僚们宽大仁慈,一开始他们确实曾经如沐春风,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可是时间一长,有些人就故态复萌,又回到了康熙晚年那个懒散懈怠的老样子了。从乾隆五年(1740年)以后,大清王朝的政治纪律就开始出现废弛的苗头。许多地方,最勤奋的地方长官,也不过是能按时上班,处理完几个文件,早早下班,回家去听戏喝酒去了。这就已经算好官了。至于那些懒惰的地方官,初一十五,才到衙门里坐一坐,平时老百姓根本见不着他们影儿。

这还不算大事。更为严重的是,乾隆一宽大,手一松,贪污之风又刮起来了。雍正年间,由于雍正皇帝大力整顿,臣僚们基本都能安分守己,到了乾隆六年(1741年)前后,朝中却先后发生了数起大案。

根据《清高宗实录》记载,乾隆六年(1741年),有人举报山西布政使萨哈谅“收取钱粮,加平入己”。什么意思呢?布政使是一个省里专管财政的长官,相当于今天的财政厅厅长,就是说山西财政厅厅长萨哈谅这个人,在收税的时候,随便滥收费,应该收一万两,他收两万两。多的那一万,归了自己了。

乾隆看过这份举报信后,十分意外,他本来想建成一个历代都不能比的清明盛世,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会发生这样明目张胆的贪污行为。他非常生气。乾隆生气地问:“是朕以至诚待天下,而若辈竟视朕为无能而可欺之主乎?”就是说,我以至诚待天下,而这些人竟然把我当成了历史上那些可以随便欺负的无能之主吗?

这件事头一次引发了乾隆对自己的宽大之政进行反思。自己对大臣们这样好,为什么还是这么个结果呢?显然,自己的执政方针有问题。

到了这个时候,乾隆有点理解他的父亲雍正了。我们以前说过,乾隆刚当上皇帝的时候,对雍正抱着很强的逆反心理。觉得雍正这个皇帝做得没风度、不聪明。成天急赤白脸,搞得大家对他都没好印象。但是到了现在,乾隆发现,父亲雍正那么严厉、那么苛刻,也不完全是他个性残暴,一定程度上也确实是大势所迫。是康熙晚年留下的一些大臣们不容他宽大。中国有个成语,叫水弱易玩,就是说,人们因为水这个东西看起来比较柔弱,所以很多人最后都是淹死在水里。一个统治者过于仁柔,结果可能是导致更多的大臣陷入法网。乾隆即位之初,学习唐太宗,诚心诚意对待百官,希望百官也能和自己一心一德,共臻盛世。然而,到现在,他发现,清代大臣整体素质,和唐代唐太宗的时候没法比。虽然皇帝对他们十分善待,但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并没有用相同的忠诚来回报君主。相反,他们把皇帝对自己的信任当成了可钻的空子,只顾着拼命捞钱。所以乾隆十五年(1750年),他反省自己的初政说:“我登基之初,还有‘好名’之心作怪。”如今“阅事既多,才深知政治必须出于大公至正,才能不走偏”。(《清高宗实录》)我们说过,乾隆即位之初就明确的一个统治思路是宽严相济。现在他感觉,宽得已经超过尺度了,需要动用严的一手了。

所以乾隆十三年(1748年)的政治风暴,确实并非偶然。好几年来,乾隆一直憋着一股劲,酝酿着,要对臣僚们来一次大整风。只不过因为孝贤皇后在,乾隆的生活很幸福,情绪一直很好,没有动得了杀手。现在,皇后死了,乾隆心情极度恶劣,就借着这个机会,玩了一个变脸。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大清帝国政坛上刮起了一股恐怖之风。

所以我们说,乾隆十三年(1748年)是乾隆朝政治的一个分水岭。

那么从乾隆十三年(1748年)起,乾隆皇帝的统治方式都有哪些具体的改变呢?

第一,统治方针上,由儒入法。

我们以前说过,乾隆受的是正统儒家教育。儒家在处理君臣关系上,强调的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是一种理想主义的状态,但是现实生活中很难做到。儒家的思想是,人之初,性本善。那么调侃地说,我认为,法家的思想则是,人之初,性本贱。法家认为,人是趋利避祸的一种动物。你只有用利益去吸引他,用严刑峻法去吓唬他,他才会听话。我们说,儒家和法家的观点当然都是片面的,人性既有善也有恶。历代都有很多有理想有操守的大臣。不过不论哪个朝代,确实都有相当一部分人,你和他们讲多少大道理都没用,只有在他们面前悬起功名利禄,在后面举起皮鞭,他们才会乖乖地跟你走。这种人随着君主专制的加强,到了明清两朝特别多。因此从乾隆十三年(1748年)开始,乾隆抛开了宽大仁慈的面具,放弃了“以礼治天下”的儒家梦想,拿起了法家的屠刀和鞭子,像秦始皇那样以“法”“术”“势”来统驭大臣。这是统治方针和思路的转变。

第二,具体措施上,严惩贪官。

从乾隆十三年(1748年)开始,乾隆皇帝掀起了一场惩贪风暴。

我们读历史,一直有一个认识误区,那就是清代惩贪最厉害的皇帝,是雍正。其实不对,是乾隆。乾隆比雍正仁慈,那是乾隆十三年以前的事。到了中期,乾隆皇帝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惩贪态度最坚决、手段最严密、手腕最强硬的皇帝之一。

乾隆具体是怎么做的呢?乾隆中期惩贪,有什么特点呢?

一,废除了“完赃减等条例”。

乾隆以前,雍正惩贪,实行的是“完赃减等条例”。就是说,凡贪污挪用公款的罪犯,如果在一年之内将所有公款部补齐了,就可以免死,减罪一等。如果一年之内没有全部补上,还可以再宽限一年,让犯官自己到监外去筹款来还钱。第二年仍然没能补全的,犯官进监狱,而他的家里人,老婆孩子仍然可以帮他筹钱补赔。这样拖来拖去,贪官污吏最后很多人都没有被处死。

到了乾隆朝,乾隆在二十三年(1758年),克服巨大阻力,毅然废除了这个“完赃减等条例”。乾隆规定,不管你家里多有钱,贪污白银只要满了一千两,就判处斩首,绝不宽贷,你用多少钱,哪怕十万两,也买不回这条命。这一改革,就使大清王朝的惩贪力度大大地上了一个台阶,无数贪官,人头落地。这还不算完事,那人死了,钱就不用还了呗?不行,“其未完银在于各犯家属名下严追,并将所有家产尽数查出,变价还项”。就是,本人杀掉了,还要接着追查家属的财产,把所有家产都要追出来,这才算罢手。为了防止贪污的人转移家产,他要求各省总督巡抚一旦发现有贪污犯,第一件事,就要派最快的快马,去查封他的家产,防止他转移。所以乾隆惩贪手段之严酷,比雍正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中国整个历史上,惩贪最严厉的皇帝,乾隆可排第二位,第一名,当然还是得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朱元璋惩贪,用的是剥皮实草之法,就是只要贪污六十两,就要把这个官员的皮剥下来,里面填上草,放在下一任官员的办公桌边上,提醒你别再贪污了。这个办法,乾隆比不了。

乾隆惩贪的第二个特点,是执法从严,波及面广。高级大臣犯别的罪,也许情有可原,但是如果是贪污,即使情节轻微,只贪了几两银子,也绝不宽恕。而且凡是与此案有牵连的其他官员,都会受到严肃处理,一个也不会放过。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云南总督恒文按各地惯例为皇帝准备“土贡”,就是找一些土特产,做节日的贡品。云南产什么?历史记载,云南以产黄金闻名。《千字文》中不是说“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吗?丽水就是指金沙江。于是他想买点黄金,做几个金手炉,献给皇帝。当时黄金市价为十四两银子买一两金子,而恒文呢,因为省政府经费不够,每两金子只出十两银子,让部下去买,钱不够,你们自己想办法。这当然是以购买为名,行勒索部下之实,一个堂堂省级长官做这样的事,确实挺不光彩的。不过这件事,总共也没占几百两的便宜,情节也确实谈不上重大。

但是这个事被揭发后,乾隆的处理却很重。虽然恒文能力突出,一直深受乾隆的宠爱。但是因为事涉贪污,乾隆还是决定,赐恒文自尽,对于其他牵涉在内的人员,给恒文买金子帮过忙的云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这三位高官,也一并被革职,与此事有关的其他五十六名州县的地方官员,都受到了处罚。可见只要涉及贪污的案子,乾隆就一点也不会手软,态度十分坚决。

乾隆惩贪的第三个特点,就是打击贪污没有禁区,哪怕你是皇亲国戚。

乾隆的后宫中,除了孝贤皇后地位最高外,第二高的是慧贤皇贵妃。这位贵妃是大学士高斌的女儿,也很受乾隆宠爱,受宠程度仅在孝贤皇后之下。所以慧贤皇贵妃的弟弟高恒沾了姐姐的光,仕途很顺利,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让他出任两淮盐政这个肥缺。但是这个人,很贪婪,就任不久,就“收受商人所缴银两至十三万之多”(《清高宗实录》)。贪了十三万两,胃口真不小。案发之后,乾隆一点也不客气,以其“辜负圣恩,罪无可逭(huàn)”,把这位小舅子立即处死了。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至亲,杀掉高恒之后,乾隆心里很不好受,对高恒的后人很照顾。十年之后,又派高恒的儿子高朴出任叶尔羌办事大臣,叶尔羌在今天的喀什地区。不料这个人跟他爹一样,到任不久就私自派人去开采玉石,转往内地贩卖,得的钱装入自己的腰包。事发之后,乾隆虽然很痛惜,但还是下旨说,高朴“贪婪无忌,罔顾法纪,较其父高恒尤甚,不能念为慧贤皇贵妃侄而稍矜宥也”。就是不能因为他是皇贵妃的侄子而稍稍有所宽纵,所以降旨将高朴“即于当地正法”,在叶尔羌当地就给砍了脑袋。

所以乾隆中前期,反贪确实是清代历史上决心最大,力度也最大的。乾隆中前期,省级以上大臣,被以贪污罪名查处的多达三十几起,其中被砍了脑袋的有二十余名。乾隆朝,在清代,是处死高级大臣人数最多的一朝。整个乾隆朝,有资料可查的大的贪污案,就有五百八十九件,这在整个清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以上是我们所说的乾隆惩贪的三个特点。我们说,在一定程度上,治理传统中国,有一个最简单的规律,只需要抓好“惩贪”这一条,基本上就能成功。你看历史上,只要惩贪比较有力度,政治纪律比较严明,那基本上都是治世。那么反之,惩贪抓得不好的,基本上都是乱世。所以乾隆中期,就牢牢抓住了“惩贪”这个关键,保证了清朝继续在向上轨道上前进。

乾隆由宽到严的这种突然变化,当然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在大家眼里,乾隆本来是一个儒雅、仁慈、自制力极强的君主。没想到,他身上竟然还有这样“喜怒无常”、纵情任性的一面,看来十三年了,人们对乾隆还是不够了解。看来这个人毕竟是雍正的儿子,雍正的冷酷,他一丝不少地继承下来了。确实,在反贪的同时,乾隆对大臣的态度,也从开始的“以礼待之”,变成了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动辄痛骂训斥,和雍正当年,几乎一模一样。比如乾隆三十五年,他在圣旨当中,居然当众提了贵州巡抚宫兆麟的外号,他的原文是:“看来宫兆麟之为人,应对是其所长,而于办事殊少实际,是以外间竟有铁嘴之号。”(《清高宗实录》)就是说,宫兆麟这个人,只会耍嘴皮子,办不了实事,怪不得大家管你叫宫铁嘴。这道诏书可是明发全国的啊,这个省长的外号,这下就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所以我们说,乾隆十三年后,乾隆不论是在语言上,还是行动上,都越来越向他的老爹雍正回归。

确实,人的遗传基因力量是非常强大的。有的时候,人会意识到自己遗传的缺陷,因此尽力加以掩饰和矫正,但往往效果不明显。乾隆虽然十分欣赏祖父康熙的宽仁,但是他自己性格中,还是继承了很多父亲苛刻暴烈的一面,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乾隆十三年(1748年)前,他拼命加以掩饰。但孝贤皇后之死,让他精神近于崩溃,没心情掩饰自己,他要任情纵性,随心所欲地做这个皇帝了。

因此,我们以乾隆十三年(1748年)为界,把他的统治分为前期和中期。如果说乾隆前期,像一轮初升的太阳,让大家感觉很温暖、很明亮。那么,进入中期,他就像一轮升到高天的烈日,烈日炎炎,热得让大家都受不了。

为什么乾隆在中期比老爹雍正还狠,后来的名声却远比雍正要好得多呢?这一个是因为第一印象很重要。乾隆刚即位时,曾经实行了十三年宽大之政,这个宽仁的形象深入人心,不会立刻被人们忘掉。第二个是不久之后,乾隆就将大清推向盛世顶峰,国家方方面面,都出现全盛局面,在经济蓬勃发展的同时,政治纪律还保持了比较严明的状态,这在历代都是很难做到的,让人对他不能不服气,所以他的这种严猛,就被淹没在引人注目功绩之中了。

那么,除了统治风格的剧变,在具体的用人上,乾隆十三年(1748年)前后,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就是我们讲的乾隆十三年(1748年)政治变化的第三点,大力起用新人。

我们之前讲过,乾隆刚刚继位时,为了保持政局平稳,保留了雍正留下的老班子。这并不是说他不想用新的人马,只不过是他感觉时候没到。他前后用了十多年时间,来进行新旧人员的交替。

在乾隆十三年(1748年)以前,唯一破格提拔的重要人物是讷亲。讷亲是满族镶白旗人,因为他办事干练,雍正挺赏识他,所以在雍正末年,年纪轻轻,就已经进入军机处。乾隆即位后,不是定下了亲贵不得干政的政治原则吗?好几位皇族被清除出了军机处,那么讷亲这个在军机处中本来排名最末,年纪最轻,又没什么背景的人就得到了乾隆的重用。乾隆让他兼管吏部户部,这两个最重要的部。又任命他为领侍卫内大臣、协办总理事务、进封一等公爵,一时权倾朝野。乾隆为什么这么重用讷亲呢,因为讷亲第一是精明能干,思路和乾隆经常能合拍。《清史稿》说,“讷亲敏捷,料事每与上合”。第二,是清廉,“以清介持躬,人不敢干以私,其门前惟巨獒,终日缚扉侧,初无车马之迹”。(《清史稿》)。就是说,他在大门口拴了个藏獒,像小狮子一样,送礼的,都不敢上门。这两点,特别合乾隆的心思。不料在倒霉的乾隆十三年(1748年),因为他指挥金川战争失利,最后被乾隆赐死了。

虽然杀了讷亲,但是从任用讷亲的过程中,乾隆却发现使用年轻大臣的好处。这些人思维敏捷、精力充沛、办事干练,有冲劲,不像老臣那样拖泥带水。特别是,他们与朝中朋党没有什么关系,皇帝用起来放心。所以继讷亲之后,乾隆又提拔了一个另一个青年大臣,叫傅恒。

傅恒是谁呢?是富察皇后的亲弟弟,也就是乾隆的小舅子。乾隆和皇后关系好,对这个小舅子也好,而这个小舅子也确实有才干。傅恒为人能礼贤下士,宽厚待人,和自己的姐姐性格很像。“款待下属,多谦和与共几榻,毫无骄状。”(《啸亭杂录》)就是说,下属到他那拜访,他从来不拿架子,不管多小的官儿,总是往炕上让。傅恒的另一个特点,也是能跟上乾隆的思路。乾隆后来决定攻打准噶尔时,满朝大臣一致反对,只有傅恒一个人支持皇帝。所以乾隆说“西师之役,独能与朕同志,赞成大勋”(《清高宗实录》)。乾隆十三年(1748年),讷亲被杀后,乾隆就让傅恒做了首席军机大臣,也就相当于过去的“宰相”。这个时候,傅恒才不过二十五岁,是史上最年轻的首席军机大臣。这个首席军机大臣傅恒做了二十三年,直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傅恒在征讨缅甸的时候,染病去世了。

我们以上讲的都是满族大臣。乾隆皇帝这个人,用人上比较重满轻汉,但是他也提拔任用了一些汉族大臣,最著名的叫刘统勋,就是刘墉刘罗锅的父亲。刘墉在民间故事中很有名,但是他父亲在历史上,比刘墉可重要多了。刘统勋,是山东高密人,雍正年间进士,乾隆年间做到大学士以及军机大臣,有一个电视剧——《天下粮仓》,演的就是刘统勋的故事,在这部电视剧中,刘统勋是一个很清廉、很刚正的官员,在历史上,刘统勋也确实有这些特点。刘统勋的特点一是智商高,判断事情准确,乾隆说他“遇事神敏”,(乾隆所作《怀旧》诗中句“遇事既神敏”);二是敢于直言,敢于弹劾朝中那些高级大臣,曾参奏大学士张廷玉、讷亲这样的权倾朝野的高官。用乾隆的话来说就是“秉性刚劲”(《怀旧》诗中的下一句“秉性复刚劲”)。三是不结朋党。一个人独来独往,不拉帮结伙。四是清廉,《诸城县志》称赞刘统勋说“家故有田数十亩,敝庐一区”,家里只有几十亩薄田,几间破房子。乾隆对他非常欣赏,曾说:“譬如刘统勋方不愧真宰相。”就是说,人们习惯把大学士称为宰相,其实只有刘统勋这样的人,才算得上宰相之才。

所以我们总结乾隆中期大量启用的新人,基本上都有这么几条的特点。

第一,是聪明,干练,能办事,跟得上皇帝的思路。

第二,是不拉帮结伙,不结朋党。

第三,是比较清廉,不贪污。

政治方针确定之后,下一个关键就是用什么样的人去执行,乾隆中期政治成功的重要原因是以其过人的眼光,打造了一支能打胜仗的臣僚队伍。乾隆不像有些传统帝王那样,重德不重才。他对大臣的要求是,“务得有猷(yǒu)有为”,有德无才的,坚决不用。对那些高分低能的书呆子他一直很讨厌。有德有才的,那当然一定要用;有才无德的,也会适度用。比如到了乾隆后期,乾隆也用了和珅这样的贪官。当然乾隆的这种重才轻德的做法,也埋下了深刻的隐患。

中国历史中最常见的政治疾病是“肠梗阻”,也就是最高决策无法有效通过官僚机构贯彻到社会底层。而乾隆在中前期,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乾隆中期的大臣队伍效率高,执政能力强,皇帝的重大决策基本可以得到有力贯彻。这就为乾隆盛世的到来提供了坚实有力的组织保证。

乾隆提拔新人,打造新班子,一个重要目的,是瓦解旧的朋党。乾隆启用的这些人,都与朝廷中旧的帮派没有什么关系。随着新旧班子交替的逐步完成,乾隆终于可以对原有的朋党组织进行大的手术了。手术的目标,就直指当时最重要的一位政治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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