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力挽狂澜萧道成(1/1)
在为太子杀光了所有自己认为的危险人物后,刘彧自己也走到了生命尽头。泰豫元年(公元472年)四月十七日,虽然他不想死,虽然他特意把年号由“泰始”改成“泰豫”给自己冲喜,希望自己身心泰然,顺利痊愈,但一切都是徒劳,这一天,他死了,如果用书面语文雅地说,就是:皇上驾崩了。
由于太子刘昱年龄小到还无法亲自处理政事,刘彧在死前钦点了褚渊、袁粲、蔡兴宗、刘勔、沈攸之五名托孤大臣,指定这五人组成小皇帝的帮帮团,替小皇帝打理天下事务。
五人中排名第一的是资深帅哥褚渊。褚渊和刘彧是多年的老朋友关系,刘彧在做郡王时就和褚渊玩得很投机。他在第一次病危时就把在吴郡担任太守的褚渊急召回京城,和他商量一件绝密级大事:如何除掉刘休仁。褚渊当时一听这话,手摆得像中风一样,说建安王德高望重,且是国家功臣,此事万万不可。刘彧一听,脸马上就拉得跟猪腰子似的:“卿痴人!不足与计事!”遭拒绝后的刘彧气急败坏地骂褚渊是个呆子,说不应该跟他商讨国家大事。
见刘彧如此坚持,褚渊只得“惧而从命”。他如果不接受命令,肯定出不了皇宫。这么机密的大事让你知道了,你又不愿掺和,还能让你活着出去吗?所以,刘休仁的死是褚渊一手操办的。有了这层关系,刘彧和褚渊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对褚渊几乎是言听计从。
褚渊见托孤大臣只有五个人,便将自己的好朋友萧道成推荐给刘彧,说这个人值得信赖,可堪重用。刘彧听从了褚渊建议,擢升萧道成为右卫将军,以托孤大臣身份参理朝政。右卫将军官衔是二品,和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平级。萧道成的这个职位是专门负责皇城和皇宫安全的,相当于首都卫戍区司令员兼宫廷警卫局局长,直接掌管指挥国家战斗力最强、装备最精的禁卫军。能就任这个职位,都是皇帝认为政治绝对可靠的心腹,萧道成能从四品官的刺史直接跳升到中枢首脑机关执掌机要,完全得益于刘彧的心腹褚渊。
褚渊是萧道成生命中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他把萧道成带上了更广阔的历史舞台。没有褚渊,就没有萧道成闪光的政治生命。
把萧道成的事情安排好了后,刘彧当晚就死了。第二天,十岁的太子刘昱即皇帝位,他就是和前废帝刘子业遥相呼应的后废帝。至于他为什么被废黜,下一章再讲。这一章的主角是萧道成。
对于萧道成而言,从地方到中央,从边陲刺史到右卫将军,他的职业生涯的确出现了一个重大转折点。不过,刘宋当时的政治环境错综复杂,近臣派和托孤派两股势力在朝廷里围绕着最高权力激荡交锋。所谓近臣派,是指以刘彧生前的亲密近臣王道隆和阮佃夫为主的政治集团。刘彧临终前虽然指定了托孤人员名单,但仍诏令王、阮二人作为贴身服务人员对小皇帝进行辅佐,国家许多重要决定权都集中在这两个人手上。
刘彧这样安排是为了让近臣派和托孤派互相牵制,免得一派独大形成垄断专权局面,但效果却并不如他所愿。由于王道隆和阮佃夫二人在刘昱幼年时期就跟他接触亲近,具有天然的地利、人和优势,所以托孤派在政事话语权上逊弱于近臣派,很多事情,托孤派都干不过近臣派,而作为托孤派排名最末的萧道成,虽然在其他朝臣眼中高高在上威风凛凛,但其实在中央核心层中,也就能算个打酱油的,遇到什么事情,无论主动被动,只有举手鼓掌的份儿,然后再说些热烈拥护、坚决服从之类的表态语。
如果一直这样顺利发展下去,估计熬到光荣退休的时候,萧道成有可能被皇帝授予司徒、司空这样崇高的一品虚职回家养老。这种结局在南北朝那个纷乱如麻的年代,也算是完美的一种了。
不过萧道成的结局比这个更完美。所谓时势造英雄,因为时势突变,将排名老末的萧道成推送到前排就坐。而将萧道成友情推送到前排座位的,是桂阳王刘休范——不错,就是前文出现的那个令刘彧不屑到懒得一杀的蠢弟弟。这个“蠢得死”的弟弟在哥哥死后就马上闹起了情绪,“休范自谓尊亲莫二,应入为宰辅;既不如志,怨愤颇甚”。
刘休范觉得自己是皇帝刘昱目前在世的唯一叔叔,血缘这么亲,怎么着也该弄个宰相职位干干,但现实却是驻军在外,连想在京城朝九晚五地上下班都没机会,更别提进入朝廷权力中枢系统了。为这事他特不平衡,心里面酸甜苦辣咸麻腥,除了没有甜,其他啥味都有。于是,在部下的唆使下,他举起造反大旗。
元徽二年五月十二日,在侄子登上皇位刚满两年的时候,刘休范在寻阳宣布起兵反对朝廷,率领两万多步骑军,分成水陆两路向建康城奔涌而去。
两天后,消息传到皇宫。小皇帝和大臣们赶紧惊慌失措地凑在一起开会,讨论研究应对措施。这个会开得很沉闷,尽管来开会者都是朝廷最顶级的大员,有护军褚渊、领军刘勔、骁骑将军阮佃夫、右军将军王道隆等一溜高干,但开会时,这帮大员们有抠指甲的,有发呆的,有假装低头看自己脚丫子的,啥都有,就是没一个人说话,没一个人主动谈起该怎么抵挡来势汹汹的皇帝他叔这件军国大事。
大家都吓傻了,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说,生怕说完话,小皇帝就着话头说,既然如此,那就由爱卿你率领军队去平叛吧!因为如果这样的话,那就等于是去送死。
当时的形势确实糟糕到极点,由于刘休范是突然起兵,朝廷措手不及,完全没有力量来应付这么大的一次军事冲击,上上下下都惊骇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萧道成除外。
在与会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萧道成打破了沉默,他条理分明地分析了当时的形势,认为这次造反的刘休范一定会吸取前两次造反的刘义宣、刘子勋兵败如山的教训,轻装出击快速顺江东下,打朝廷一个短平快。所以他主张不主动派兵迎击敌人,而是就地防守,阻击远道而来之敌,消磨对方士气,而后歼之。这个时候,萧道成虽然官职不是最大,地位不是最高,但以他的从军资历,理所当然被大家推选为本次作战最高指挥。
萧道成当仁不让,胸脯拍得嘭嘭响地安慰大家:“诸贵安坐殿中,不须竞出,我自破贼必矣。”各位尊贵的官员,你们就安心坐在皇宫内殿里喝茶聊天唱歌赏舞,喜欢干啥就干啥,别到处乱跑给我添乱就成。至于打仗,甭担心,天空飘来六个字,那都不是事儿!击败贼军指日可待!
安慰好大家之后,萧道成排兵布阵,他自己领军驻守新亭。新亭是建康最重要的军事交通要道,必会遭遇一场恶战。刘休范的政变军要想从水路进入建康,新亭是必经之地,扎猛子都绕不过去,所以萧道成决定亲自坐阵。其他重要地点,如北边的白下、西边的石头城也都分派守军,并特别安排袁粲、褚渊等重臣带人进入皇宫内城,加强宫城的守备力量,防止大本营出现闪失。
布置好一切之后,因为时间紧急,来不及清点统计武器发给将士,干脆打开武器库大门,任所有士卒自由进入武器库挑选合适的兵器,长枪、短刀、铁叉、铜锤,你们瞧着拿吧,什么好使把什么拿走,你一米五的个子拖着杆丈八长枪也没人说你,只要你觉得你能用这把枪戳死敌人就行。
而打西边来的刘休范一心想着灭掉建康城里的皇帝侄子,他带着大军日夜不停地扯帆东进。从寻阳出发不到十天,前锋军就抵达了新亭。而当时的萧道成因为新亭防御设施破损不堪,还正在忙不迭地指挥士兵修筑防御工事。刘休范一看,哎呦喂,老子都到跟前了还在垒障碍、修城墙?打!
萧道成料想到政变军会快速到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速,连忙组织军队反击。双方在建康城外短兵相接,胶着厮杀了好几个小时。虽然朝廷军队拼死不退,但眼瞅着政变军越聚越多的人数和越来越猛烈的攻击,心里普遍变得惊慌,大家都认为这场战斗的失败应该是在所难免了。
作为军中主帅,萧道成敏锐地看出了将士的恐惧泄气心理,赶紧客串了一把指导员的角色,给大家做起了思想政治工作,鼓励大家说:“贼虽多而乱,寻当破矣。”这相当于拿着大喇叭对那些已失去战斗信心的将士喊话说,你们不要怕,贼寇虽然人数众多,但阵法混乱一盘散沙不堪一击,我们马上就能击溃他们!总之一句话,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大家再加把劲吹口气,他们就倒掉了!
其实萧道成这只是强装镇静而已。他很会装。在敌我力量悬殊的这种关口,他装得像模像样,逼真度不输今天的街头行为艺术家。双方军队在城外都已经不可开交地搅在一起喊杀声震天了,他还故意在城里脱掉大衣假装呼呼大睡,借此向外界传达出一副自己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样子,目的当然是用心良苦,想以此安定军心。其实他哪能睡得着,心里急得跟猫抓似的,生怕就在自己卧榻装睡这当儿新亭失守了。
根据当时的情形,如果萧道成所在的新亭一失守,那么政变军就可以宣告胜利了,后来的战况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政变军一路推进,连皇宫都占领了一角,但就是拿不下新亭,最终导致形势逆转,由胜转败。
刘休范这次起兵信心爆棚,两军激战正酣时,他不是在战地指挥所督战,而是优哉游哉地坐在轿子上,带着几十个警卫,跑到战场附近的一个小山上观战,他觉得这么高高在上地观看现场直播的宽银幕战争大片很过瘾。正是他的这种看大片行为,给处于劣势的政府军送去了机会。
政府军的两名将军黄回和张敬儿看到在山上傻傻看大片的刘休范后,灵机一动,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用诈降的办法混到刘休范身边,然后发动偷袭杀死他。他们把这个想法向萧道成汇报后,得到了萧道成的支持,于是这仨人合伙为刘休范导演了一场诈降戏,而作为这场戏的领衔主演,刘休范从头到尾竟一直浑然不知。
演出开始了。
两个人装成逃兵的模样从城内快速冲出,然后扔掉武器,边朝刘休范所在的方向奔跑,边高声叫喊投降,一副弃暗投明的忠诚表情。刘休范看见有人出城投降,喜滋滋地把二人叫到身边询问详情。黄回、张敬儿充分发挥高超的扯谎本领,说城内守军抵挡不住了,个个都想投降,长官萧道成早就想跟着你这位唯一的皇叔干大事了,特派我们哥俩作为联络员先来这边踩点,如果你愿意,给个回应,萧将军马上率全体将士为你效力!
刘休范一听倍儿高兴,敌方城防司令想要投降,这机会太难得了,必须得给个有诚意的回应。为了使萧道成放心归顺自己,刘休范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刘德宣、刘德嗣送到萧道成军营作为人质。对于皇权社会中的父亲来说,世上没有比亲儿子还亲的人了。把儿子送来,就等于是把心送来了。
刘休范绝对是真心对待萧道成。但遗憾的是,在战场上没有以心换心这一说,对于刘休范的真心,萧道成压根就没想过要报以实意。羊入虎口还能有活的份儿吗?“二子至,道成即斩之”。刘氏两兄弟一到,萧道成立刻下令将他们斩首。可怜这两个小伙伴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就变为刀下之鬼。现在有个大家很熟悉的词语叫“坑爹”,是调侃不争气的儿子连累了老爹,而刘休范这原生态般蠢笨的老爹恰恰相反,坑子。
其实也不单是坑子,萧道成和黄回、张敬儿三人联手挖了个连环坑,不仅坑死了刘休范的儿子,还成功地把刘休范也坑死了。刘休范自黄、张二人来到自己身边后,对他们十分信任,跟二人推心置腹,让他们常侍左右。他的手下将官说这样很危险,劝他注意安全,和黄回、张敬儿保持距离,但刘休范毫不理会手下的提醒和建议。结果没过几天,他就人头落地。
那天中午,刘休范正美滋滋地喝酒呢,跟他在一起的黄回见机会出现,便朝张敬儿使了个眼色。张敬儿飞快地抽出刘休范腰间的随身佩刀,然后做了个砍瓜动作,刘休范的项上人头就被砍落在地。
请注意,别以为我写错了。的确是张敬儿抽出了刘休范腰间的随身佩刀,并不是张敬儿抽出了张敬儿腰间的随身佩刀。刘休范作为一军最高统帅,即便再没有警惕性,再信任黄、张二人,也不可能让他们携带兵器和自己单独相处的。也就是说,刘休范的头颅是被自己锋利的佩刀砍掉的,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借刀杀人。唉,早知道这样,还煞费苦心地弄什么削铁如泥的宝剑,佩一把玩具木剑多好,任那张敬儿把木剑刺出六脉神剑的水平,顶多也就能在脑袋上刺出个把鹅蛋包。
斩首行动成功后,黄回、张敬儿带着人头战利品回到新亭城内,萧道成大喜过望,马上命令一个叫陈灵宝的军官带着刘休范的人头,火速赶往内宫。因为当时形势已经到了非常危急的地步。政变军由于对新亭久攻不下,便兵分两路,一路继续猛攻萧道成;一路则绕开新亭,直接向皇宫大内方向奔去,希望通过拿下皇宫,逼迫新亭将士自动放下武器。
这种“擒贼先擒王”的作战理念是对头的,皇宫的防守相对薄弱,政变军推进速度很快,皇宫大本营的安危悬于一线。萧道成需要应付正面进攻的敌人,正苦于无法派兵支援皇宫的防御战。就在这个紧要时刻,刘休范的人头被送了过来,这当然让萧道成喜出望外,他要在第一时间把贼首已死的消息发布出去,以让叛乱者失去主心骨而缴械投降。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萧道成才赶紧叫陈灵宝拿着人头去皇宫那片战场广而告之一下。
可好事多磨,当陈灵宝把一颗血糊糊的人头当成宝贝疙瘩一样背在身上驰往皇宫时,却在路上遭遇了一群政变军。陈灵宝真是个活宝,他一看撞到了这么多敌人,吓得赶紧减轻载重,哧溜一下把刘休范的脑袋扔到路边臭水沟里,然后空手冲出危险地带到达宫城。
进皇宫后,陈灵宝对大家说,叛乱已被平息,贼首刘休范已经死亡。那些正被宫外政变军的猛烈攻击逼得疲于应付的战友们,都觉得陈灵宝可能是受不了战场的血腥刺激,把脑子吓坏了。这不是神经病行为是什么呢?皇宫外,敌人正在高喊冲啊杀啊,攻击节奏一波快过一波;皇宫里,你却说敌人已经失去总指挥一败涂地了。谁信呀,没揶揄你赶快回家去吃药就算客气了。
对于刘休范这次传奇般的死亡,不仅政府军士兵不相信,政变军也不相信,他们的两路军队可以说是气势如虹,捷报频传。攻打新亭的部队中,政变军将领萧惠朗带着几十个人组成的敢死队竟然突破新亭东门防线,直接杀到萧道成所在的总指挥部门口。这要是心理素质一般般的人,看到强大的敌军都杀到最高司令部了,估计连铺盖也不卷就跑得不见屁股了。但萧道成临危不乱,他在听到敌军猝至的消息后,没有拔腿就跑,而是拔剑上马,率领部下正面迎敌,和萧惠朗的敢死队进行殊死肉搏,萧惠朗抵挡不住,只得退出城内。
这个萧惠朗在政变军里地位很特殊,他姐姐是刘休范的正妻,所以他打起仗来尤其拼命。原因很好理解,如果他的姐夫夺得天下,成了皇帝,那么他就自动升格为国舅爷。
能把这样一个在战场上有着明确理想信念的敢死队队长打出城外,可见萧道成是怎样的奋不顾身!这次局部阻击战虽然没有很大规模,但对于整个战局的发展却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不是主将萧道成当机立断的正确处理稳住了局势,政府军溃败局面定会由点到面蔓延开去,由东门而延之其他三个方向的城门,而只要新亭一失守,宫城也就不战而乱了。所以说,萧道成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力挽狂澜于既倒。
但事实上,保卫皇宫内城的军队,由于缺少像萧道成这样的砥柱将领,已经濒临不战而乱了。王道隆、刘勔两位大佬负责皇城守备,他们可没萧道成那么有战场经验,面对近在咫尺的强敌,两个人惊慌失措,一个说应该这么打,一个说应该那么打。政变军在新亭进攻受阻后,及时改变战术,他们丢下萧道成这块硬骨头,将优势兵力全部集中向皇宫挺进,很快便打到了朱雀桥边。
朱雀桥就是现在那个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中的朱雀桥,当时是秦淮河上联通皇宫的一座南北走向的桥梁。跨过这座桥,金碧辉煌的刘宋皇宫便被踩在脚下。
见气势汹汹的敌人已经打到国家心脏地带,刘勔对皇宫守卫总指挥王道隆说,赶快把朱雀桥拆了吧,不然他们打过来咱们就都玩完了。要说这也算是没办法中的一个办法,紧急情况下,拆毁桥梁迟滞敌方前进步伐,在现代战场上也是常用的招式。有时候为了阻挡敌人进攻,向长江航道里沉军舰、往黄河大坝中埋炸药的事都有人干过,拆座野草小花掩映下的石头桥算什么呀。
按照当时的军事态势,这座桥的确应该迅速扒掉,这样,政变军便会被穿城而过的秦淮河阻挡在对岸。但不懂战争之道的王道隆对刘勔的建议大为震怒,他劈头盖脸地责骂刘勔贪生怕死,说贼寇临门,我们应当勇敢地迎头痛击才是,怎么可以拆除桥梁向贼寇示弱?向前进,向前进!刘勔不敢违抗这位当朝红人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率部冲到桥南,和政变军展开激战。很快他便战败身死。王道隆见刘勔一眨眼就变成了革命烈士,吓得再也顾不上抵挡从朱雀桥蜂拥北进的政变军。他抛弃军队,只身逃命,但被比他跑得更快的政变军追上砍死。
形势发展到这个时候,政变军已完全占据上风,刘宋皇宫四面被围,只差政变军冲进皇宫,丢出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一时间,京城谣言四起,坊间传宫城已经失陷,宫里传新亭已经失陷。皇太后王贞凤眼泪哗哗地拉着刚登基不久的小皇帝刘昱的手哭着说:“天下败矣!”
的确是已经败了。交战三天后,尽管新亭仍然控制在萧道成手中,但皇宫大本营却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架势。王道隆和刘勔阵亡后,朝廷大臣多以投降派为主,大家都认为这次乾坤易主是没有悬念的了,纷纷转投政变军。褚渊的弟弟褚澄第一个打开城门迎接政变军,甚至拥立了一个小皇帝;中书舍人孙千龄见政变军在宫城南门外驻扎,主动开门出去慰问说,都到家门口了,还在城外忙活个啥呀,直接进城吧!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政变军主帅刘休范被杀的两天后。
也就是说,刘休范死了好几十个小时了,双方将士基本都还不知道这事。如果你对政变军说,你们大帅都死了,你们还傻乎乎地打个什么劲呀?政变军将士定会啐你一脸口水回骂你,你们大帅才死了呢!如果你对政府军说,他们大帅都死了,你们还傻乎乎地投降什么呀?政府军将士也会啐你一脸口水,怎么死的?死哪儿了?高兴死的还是痛快死的?别有用心的造谣分子!
古代打仗就是这样,信息传播极端闭塞缓慢。像刘休范这次的起兵,他的军队都走出寻阳好远了,五六十个小时后,朝廷才得知情报。还有像后来影响整个中华历史走向的安史之乱也是这样,安禄山在东北地区摧城拔寨横扫一切都好多天了,唐廷长安才知道那个胡旋舞跳得相当棒的矮胖子造反了。不像现在打仗,兵马未动,间谍先行。别说是主帅死亡这样的惊天消息,就是对方主帅几点睡觉几点起床,早餐爱吃面条还是油条,喝稀饭是配韩国泡菜还是中国榨菜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尽管政变军部分高级将领知道刘休范已死,但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他们不仅选择保密,还以权威发布的形式针对社会上流传的刘休范死讯的小道消息辟谣说,刘休范仍然活着,目前正在新亭军营。听说刘休范在新亭,数以千计的朝臣、将士和民众都疯了似的奔向那里,“士民惶惑,诣萧道成垒投刺者以千数”。
看到这句话,大家也许会疑惑不解,怎么那么多人争前恐后地跑到萧道成营垒去呀?去干吗呢?向萧道成的军营投刺刀给政变军助战?
其实这些人并不是冲萧道成去的,而是冲着刘休范去的。他们不知道新亭还在萧道成手中,以为新亭的主人已换成战场大赢家刘休范。这么多人一窝蜂地赶到新亭,是想抢先对刘休范表白说:我们可终于找着组织了。以后我们的和谐幸福生活就指着你了。说白了,这帮人就是一群见风使舵者,他们以为刘休范已经控制了全局,想先去“投刺”表个忠心。“投刺”不是甩刺刀,相当于现在的“递名片”。
“刺”是名刺的意思。名刺即古代的名片。日本人现在还管名片叫名刺,源头就是来自中国。这东西最早出现大约在春秋战国时代,要想拜见谁,拿出写着自己姓名和其他个性文字的竹片送给对方,对方一看,哟,这不是赫赫有名的大V吗?快请进来。要是被拜访者不想见,那就只能浪费了一张名片。可惜刘休范死了,不然他看到那递进来的一大堆名片,嘴巴都会笑抽筋。
不过那些急匆匆兴冲冲地跑到新亭投送名刺的人,在看到突然出现于城头上的萧道成时,估计不少人会当场吓得嘴巴抽筋。这叫什么事儿呀,本来是想来和喜羊羊拉关系的,不曾想出来的却是喜羊羊的终身对头灰太狼。这下摊上大事儿了。
萧道成终究是有帝王气概的萧道成,面对这么多有名有姓组团来拉黑自己的访客,他没有气急败坏地表示要秋后算账,而是平静地告诉大家,你们想要拜见的刘休范早已被处死。我是平南将军萧道成,各位瞧仔细了,别再大老远跑来这里求见反贼了。真想见他,请去后山找他的尸体,那具没头的尸体就是刘休范。重点是萧道成最后说的一句话,消除了所有人的恐惧困惑——“名刺皆已焚,勿忧惧也。”
这句话非常重要,等于是公开承诺对投刺事件既往不咎,不会事后为难那些试图抢先抱刘休范大腿者。你们不用担心留下把柄,所有名刺我都已经烧掉了,不要担心会留下案底,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们谁来过。
萧道成的承诺让在场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家心无牵挂地散了,从此和造反派划清界限,紧密团结在朝廷周围,这对当时纷乱局势的稳定起到了很正面的作用。
这种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的处理方法非常明智,在萧道成之前和之后,都有很多政治人物按照这个手法模式处理此类问题。刘秀当年击败强大的对手王郎后,在王郎的宫殿里发现了好几千件自己的部下与王郎的往来书信,这种里通外国的行为是可以判处死刑的。但刘秀并没有按信抓人,而是集合全体军官召开大会,当着所有军官的面把那些信件统统烧了。
曹操也是一样。在官渡之战中完胜北方老大袁绍后,他的心腹在袁绍军营里找到了很多曹操的谋士、武将写给袁绍的投名状,曹操得知此事后看都不看就下令将其全部付之一炬。明成祖朱棣也像萧道成处理名刺事件一样处理过类似问题。可见这些具有帝王潜质的人,都有着危机时刻冷静、宽容、眼光长远的黄金品质。他们之所以能成为帝王,是由其本身具有的很多内在因素决定的。
封建时代的帝王,特别是开国君主,绝对都是具有超级领袖气场的强者,没有两把刷子,是没人愿意嘻唰唰地跟着你拎着脑袋打天下的。
不得不说,萧道成是具有领袖素质的。他在局势近乎崩溃的困苦环境中,以假装没看见、假装不知道的方法成功化解了投刺危机后,又成功解除了皇宫危机。得知宫城势危后,萧道成从新亭抽调出一支精骑步卒组成的援军,由张敬儿等人率领,渡过秦淮河进入皇宫,这支生力军的加入使皇宫的军事力量具备了冲锋出击的能力。最终在袁粲的率领下,政府军冲出皇宫,经过两天激战,全歼政变军,平息了这场叛乱。
这场政变,双方从五月二十一日开始交战,五月二十六日战斗就全部结束,快得像一次凶猛的海啸。由于萧道成坚如磐石般的阻击,这场本来破坏力巨大的海啸被成功化解消弭。萧道成的人生也因此战而改写。当萧道成带着军队从新亭凯旋而归时,建康城内民众夹道欢迎,人人争睹萧道成的风采,纷纷给他点赞:“全国家者此公也。”
大家都觉得,没有萧道成,就没有国家社稷的平安,就没有自己的幸福生活。萧道成的威望在成功平定叛乱后得到极大提升,他的事业随之跳上了一个更高的平台。此后,他以这个高耸入云的平台为依托,开始了逐日摘星的宏图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