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回 镜看蟒袍（1/1）

顾旸就任城门吏，朝廷把他纳入汉军正蓝旗，从属于城门领，与城门领、门千总及士兵千人，同守永定门。定于戌时五刻敲暮鼓，闭门宵禁，寅时五刻击晨钟，开门通行。

朝廷赐水晶起花金顶帽一顶，五蟒四爪袍一件，犀牛纹补服一件，素银圆版四片朝带一条，鹿皮座褥一张，外城空余四室屋宅一座，金银帛米若干，丫鬟奴仆若干。又赐美女六人，顾旸不受。

吏部派人来打扫宅院。顾旸穿上那官袍，佩上晓夜鸣剑，苏见黎见了，欢喜道：“哥哥，你穿上这身装束，真有威武之风！”

“是么？”顾旸笑笑，侧眼望见一个老仆正抬进一面大玻璃镜子来，叫住道，“慢着，我来瞧瞧。”说着走到镜前照了一照，果然是器宇轩昂，有那味儿了。

苏见黎调皮一笑：“我是不是不能叫你哥哥啦？该叫你顾大人了。”

顾旸笑道：“那本官可该叫你夫人了？”

“去！”苏见黎嗔道，捶了他胸口一下，“都不是一回事儿！”

顾旸哈哈大笑，顶着那水晶起花金顶大帽子，甩起长袍马褂，摇摇摆摆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到了镜前，观赏一番。

说来奇怪，他先前十分厌恶官场。此刻蟒袍加身，他却左顾右看，喜欢得不得了。

猛然间，他瞥到那老仆跪在原地，竟不知是何时跪下的，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顾旸鼻头一酸，揪着袍摆的手指不觉松开了。

他又往镜里瞅了几眼，强移开视线，低头看向那蟒袍，凝望良久，忍不住伸手打了那袍摆一下。

苏见黎虽颇晓他心事，此刻在旁见他行为古怪，仍是一时没懂。

顾旸叹道：“我混蛋！”转身去扶那老仆，老仆却像钉在地上一般跪着，垂着头，拖拽不起。

顾旸只得使劲一拉，才把老仆拉起。那老仆惊慌失措，颤着双唇道：“大人……大人莫要为难奴才。”说着又要趴下，却被顾旸用力拽住。

顾旸摇摇头，传令把众奴仆全都叫进屋来，众奴仆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顾旸猝不及防，吓退数步。

“你们呐，是跪久了。”顾旸皱着眉，高声道，“你们都回家去罢！顾旸的宅子中，不要你们伺候了。”

众奴仆听得此言，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良久，那老仆才颤颤巍巍说道：“大人，是……是奴才们哪里伺候不当了？您说出来，奴才们定当……”

“我说真的，你们走罢！”顾旸道，“不是责罚你们。我当真不要人伺候。”说着，取过一盘银子来，每人发了一锭，道：“你们安家营生去罢，莫要再做他人的牛马了。”

苏见黎在旁边瞧着顾旸，脸上带着欢欣的微笑。

众奴仆手里握着银子，尚在踌躇慌张，顾旸道：“你们若再不走，我教武士来赶你们走啦！”

听得此言，众奴仆相顾激奋，争相跪倒，都叫着“拜谢大人大恩大德”。顾旸抬头与苏见黎相视一笑，众奴仆也随之一个个雀跃而去。

宅院已被奴仆们收拾了一大半，顾旸与苏见黎便接着自行打扫，收了个尾。忙了一个时辰，再去拜谒聂府，聂士成带二人去了后院，个中立了座坟墓。

聂士成道：“苏兄殁后，老夫多方打点，侥幸保住苏兄尸骨，偷运私葬于此。至于其他人等，老夫实是无力保存。”

二人穿上白衣，跪倒在地，又是痛哭一场。

顾旸一面感念苏国南恩义，一面又想起其部将任行，去年闹婚之时若非他冒险相救，自己或也早已命丧徐府了，如今他却落得尸骨无存。

苏见黎哽咽切齿道：“爹爹，爹爹……一心为国家，蒙冤而死，……若真是徐家所为，必与他势不两立。”

顾旸道：“听说今日徐家父子打猎去了，恰好我明日方才上任，今日咱们便往徐府一探。”

聂士成道：“此番去徐府，你们多加小心。依老夫看，不如趁着这回，再了结了多年前的一桩悬案。”

苏见黎道：“甚么悬案？”

聂士成道：“那便是十年之前，你父女定居江苏之时，徐承煜父子借宿你家之事。”

苏见黎道：“此事又如何？那昆山知县冷观欲对我娘不轨，却被徐承煜捉住。纵然我娘后来背弃我爹、嫁入徐家，为着这份相救之恩，苏徐两家也只得交好。”

“此事恐怕并非如此。”聂士成道，“那冷观下狱后，虽历经拷打，却屡借朝中为官友人上奏陈冤，前后七次，共计十万字，且都是狱中所写。若咱们作恶被抓，也便认了，纵然矢口抵赖，也撑不过十鞭百棍。非有曲折，岂能如此？”

顾旸心中一凛。此事冷观并未对他提起，今从聂士成口中得知此事，竟教他更信了冷观几分。

“只是那案子还是被满清亲贵压下去了，冷观终遭放流，他那友人也被贬官。”聂士成叹道，“可这十万奏章，也是震动当朝，老夫那时虽调外任，亦曾耳闻。后与令尊结识，此事便更记下了。”

苏见黎沉吟道：“只是……只是当年那一幕，我也曾亲眼所见。”

“丫头，世道复杂，有些事，眼见都未必为实。”聂士成微微笑道。

苏见黎惊道：“依您所言，那夜徐承煜做了手脚？”

聂士成道：“老夫也只是据那冷观狱书十万字陈冤，或有蹊跷。且以我对徐承煜的了解，此人贪生怕死，绝非敢拔刀相助之人。”

“提督所言，却与我听到的一些传闻相合。”顾旸忽道，接着便把在广东佛山偶遇化名关世坚的冷观，以及冷观救助贫妪，以至后来在博平县，苏见黎所未知的冷观相救并吐露冤屈，具言一番。

“酒馆中以银易铜，博平县又冒死相救顾少侠，你道此人入室强暴妇女，我决然不信。”聂士成悠悠笑道。

苏见黎道：“哥哥，这些事你为何未曾和我说起？”

顾旸道：“只因我也不知真假，不敢定论。咱们今日便到徐府去，看能否探得个蛛丝马迹、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