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折狱（1/1）

一个多月后，西戎使者的车队终于抵达敦煌。是日大雪纷飞，敦煌郡通守宋论率三县长官在北门冒雪迎候。

卫已未着官袍，而是穿了一身玄色的开襟鹤氅，顶戴子午簪，簪上绘有太极图，在其怀中还捂着一只几个月大的狮子猫。

猫咪是小野妹子送给卫已的礼物，寓意捕鼠成功，卫已给其取名小将军。

抵达敦煌当天，卫已便与监置李和调阅了府库中关于此案的所有文书，并将诸般细节誊抄下来，以备随时查阅。

翌日，雪驻，卫已即着手审理案件。

会审场所被设在衙署的琴治房，这是一座萨珊风格的土砖建筑，不仅能够隔绝杂音，还相当保暖。

列席者有鸿胪寺西戎使君卫已、监置李和、敦煌通守宋论、县正索虚、崇教寺安静法师及数名敦煌狱掾。

其中卫已主审，其余列席人员陪审旁听，李和负责记录。

听讼开始后，通守宋论先简述案件经过。

大业五年七月十六日夜，司隶刺史卫元被刺身亡，次日清晨其尸体在五十里外的三危山被打扫石窟的执勤僧发现。

接着由崇教寺执勤僧人地感陈述发现尸体的过程。

发现尸体的时间大概是在卯时过半，因敦煌处西陲，日出比中原地区晚，所以卯辰时分还只有蒙蒙光亮。

地感说当时卫元面朝佛像跏趺静坐，甫一看见还以为是魔鬼，但他很快就从冠饰上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小僧虽然见识不多，但也能看出老爷头上戴着的是獬豸冠，那是执法大员才有资格戴的帽子。”地感是陇右人，说话时鼻音很重。

司隶大员清早临访佛窟还是头一回，地感没有多想，毕恭毕敬地上前打招呼，可对方却毫无回应。

但僧人万万没有料到卫元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顿时吓得飞出了石窟。

尸体精确位置在石窟藻井正下方，发现时已经硬如雕塑了，现场没有血迹，推测是遭人杀害后移尸降魔窟的。

随后，仵作阴七描述了验尸情况。

致命伤口在颈部，伤口长约两寸，切口平滑，推测杀人凶器应该是匕首一类锋利的短刃。

除了尸体脖颈上的伤口以外，死者后脖处还有青紫色指印，像是被人从背后用力掐住过一样，其他部位则完好无损，全身上下无捆绑痕迹。

仵作阴七根据经验推测卫元的死亡时间在子丑之间，凶手将卫元杀害后放血，然后利用某种奇妙的办法移尸降魔窟，手段既残忍又高明。

凶器推测为匕首，但至今没有找到。

另外，卫元落塌的吏舍没有血迹，也没有挣扎的痕迹，推测亦非杀人现场，凶手极有可能是将卫元挟持出城外杀害的。

接下来轮到司隶台武卫陈述，自卫元遇刺后，七名年轻的武卫一直留在敦煌城配合调查。

案发当晚，静恭堂除却有公馆夜值宿卫，还有两名司隶台卫士执勤，当夜他们就守在卫元的吏舍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

此外，负责看守库房的色吏老罗也能佐证此事。

“我有怪疾，一旦月光明亮时就睡不着觉，非但如此，还要不停起夜。”

老罗时年五十，但看起来像个六旬老翁，因左腿残疾，故此被允许坐着讲话。

“大概是丑时，我打走廊经过，看见卫元大人还在房间里伏案奋笔疾书，如此勤政的官老爷我老罗还是头一回见，可惜了！”

老罗的陈词可以旁证夜值武卫的话，时间也对得上。

根据各方陈词，基本可以敲定凶手的作案时间，即丑时与卯时之间。

可此案的难点就出在时间上。

从丑时到卯时，满打满算也就三个时辰，此间凶手完成了从杀人到放血再到移尸，这还不包括凶手进出衙署与出入敦煌城的时间，而且还要保证一切悄无声息，实在是匪夷所思。

卫已暂做歇息，吩咐李和煮茶。

两刻钟后，会审继续。

司隶台武卫刘则简述了案发当天卫元的起居行程。

七月十五日上午，卫元突击巡检敦煌市集，结果发现有浮浪子强行索债并殴打百姓，于是下令缉捕打人者，审问后发现这些浮浪子的身份是捉钱人。

捉钱人即是官府临时聘请的放贷人，这些人负责在里坊匄贷公廨钱，到期进行催收，这些捉钱人又隶属于不同的捉钱户，捉钱户往往由财力充足的富商担任。这本是地方增收的手段之一，但敦煌捉钱人索取的利息远远高出民部制定的标准，这让百姓苦不堪言。

敦煌诸衙署听闻此事后，为免惹火上身，于是纷纷遣散了麾下的捉钱户。目前敦煌城内只剩一个捉钱户，即是粟特商人米长乐，因为他辖下的捉钱人遵守规章制度，从来没有胡乱索取。

午后，卫元应西域商人火流买之邀前往罗城观看异人百戏，约摸在日落时分返回衙署，期间有武卫全程陪护。

随后，卫元在琴治房整理了捉钱案的相关文件，约摸戌时过半才回公馆，之后便无其他活动了。

但是到了第二天清晨，武卫们发现吏舍没有动静，连叫数声不见反应后才破门而入，结果发现吏舍当中空空荡荡，司隶刺史卫元竟然离奇失踪了。

接着，狱掾呈上敦煌诸坊刀具检查情况的文书。

卫元遇刺后，根据死者刀口情况，敦煌衙署当即在全城范围内展开了刀具查验。

七月份，敦煌市坊曾出售过三十五柄刀具，有十五把镰刀，十把碎骨刀，十把屠刀，其中屠刀刀口与死者伤口颇为吻合，经仔细核查，案发当天，持刀人皆在家中。

“城中诸市的刀具铁匠可曾查过？”卫已问。

狱掾答：“一一稽查，未发现有嫌疑者，如今都禁足在家，可以随时提审。”

卫已深吸一口气，凶器这个切入点也被牢牢堵上了。

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从凶手的手段上看，杀害司隶刺史绝非一时兴起，而是策划许久的，此般细枝末节他必然考虑到位了。

接着卫已询问了敦煌城城夜宿情况，衙署所在的子城戒备森严，尤其是最近，出入的商客很多，衙署加派了夜巡人手，要在夜间出城几乎是不可能的。

罗城管理相对较松，但也坊坊有岗，平常人等一旦出现就会被发现，更别提带着身着官袍的司隶大员了。

如此一来案子就相当复杂了，凶手从不仅从戒备森严的衙署中带出了卫元，还成功将其挟持出戒备森严的子城，并且一切工作都在浓缩在了两个时辰左右。

难道此人会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