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始（1）（1/1）

宋西是沐恶血降生的枳树妖。

世间动荡，奸人作乱，各地频发烧杀抢掠。

土匪占山为王，最爱劫持过路百姓，以砍头取乐，后遭镇压，一波又一波的鲜血浇淋，路边的枳树萌生心智，进而为妖。

枳树妖思绪混沌，未曾幻化出人形时，听老妇人哀恸地呼唤着“宋西”“小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便记住了这名字。

待他拥有完整清明的意识，和寻常凡人一般无二的外貌，老妇人却再也没出现过。

许是身已亡故，无法前来祭奠亲人。

树根不离土，最初枳树妖只可在本体四周走动，它是新生小妖，不熟悉这一带的规矩，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一小片土地。

渐渐地，它和周遭飞禽走兽熟络起来，听它们讲述一些外界的见闻。

据说天界有位厉害的灵天神君，是如今六界当中最早降生、资历最老的神明。

天地混沌初开，诸神纷纷先后献祭自身维护八方，唯有灵天一息尚存，被后世神明唤醒。

神爱世人，每每凡间遭受浩劫以致生灵涂炭，灵天神君大多会亲自下凡，铲除妖邪，拯救苍生于水火。

又据说神君救世的代价是消耗本体，短则数月，长则数年地替世人承受多般苦痛。

过路的松鸦精绘声绘色地描述上一次魔界、妖界、人界和鬼界大乱，所引发的空前劫难中，灵天神君如何带领众神平定乱局。

枳树妖听在耳里，崇拜在心。

后来某日，鸟雀们带来远方的消息，说是有花妖顿悟成仙，飞上天界侍奉神明了呢。

各路精怪小妖倍感惊奇，枳树妖也心思活泛：原来妖还能成仙。

若是，若是它也飞升成仙，那么它必定效仿灵天神君，尽可能地关照世人。

枳树妖听过太多无能为力的悲伤痛哭，便希望有朝一日，它可以让流泪的人变少。

但在那之前，它得保住自个的小命。

凡人手无寸铁，畏惧妖魔鬼怪，一发现某处或是妖祟痕迹，立刻慌张地想办法、请大师降妖除魔。

大妖能与之抵抗，那些没本事的小妖只能四处躲藏，谨小慎微地避着人，换取一线生机。

枳树妖正是后者之一，它虽时常稀里糊涂，可它懂得凡人的恐惧，好比小妖也会害怕厉害的大妖、魔头。

因此它安安分分缩在树体里，实在无聊憋闷，确定周围无人，才出去透口气。

……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剿匪而沉寂多时的山变得热闹，鸟雀打听了一圈，听闻此处竟然要建寺庙。

这可是座堆满尸骨、煞气环绕的山。

山中众精怪不理解凡人的想法，而这不影响寺庙的建成，有些阅历的槐树妖爷爷说，约莫是谁想请高僧镇山，得一方安宁。

枳树妖私以为如此甚好，如有僧人诵经祈福，漫山遍野的孤魂野鬼受到慰藉，总算能够投胎转世。

另一边，它四处询问修仙的途径，花仙昔日顿悟，那是怎样顿悟的？

找到方向，它也好刻苦钻研。

对于枳树妖的决定，一小部分精怪笑它纯属痴心妄想，能成仙的多半早就有慧根，飞升哪是轻而易举之事？

不过大部分同伴都非常支持它，赞它有志气，为它出谋划策，各种各样的方法听得小树妖头昏脑涨，根本记不全。

槐树妖爷爷说，心诚则灵，但凡虔诚地向上天神明祈祷，应当能奏效。

枳树妖想起了灵天神君。

这些年以来，它听到最多的便是关于灵天神君的事迹。

于是它每日清晨、晌午及傍晚三次跪地叩拜，祈求神君聆听它心愿，望凭借真诚打动神君。

久而久之，跪拜神君成了枳树妖的习惯。

道行尚浅的小树妖被树根困于这方寸之地，见识浅薄，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在做无用功。

然那又有什么关系，不拜神君，平日它也没旁的事情可做。

山顶寺庙落成，往来香客日益增多，精怪小妖们愈发仔细地躲藏，生怕稍有不慎，引凡人怀疑，招致魂飞魄散之祸。

枳树妖过于纯善，槐树妖爷爷千叮咛万嘱咐，叫它切记万万不能暴露人形，它点头如捣蒜地答应。

但是当一年幼小儿与家仆走散，误入山林深处，眼看有成年男子臂膀粗细的大蛇在它头顶吐着信子，小树妖着实没法坐视不理。

它不算太笨，没在小儿眼前现真身，不过是从他背后荡了荡树枝，吓退大蛇。

那小儿回过头，大蛇消失，唯独一截树枝突兀地缩回。

小儿乌黑的眼眸又大又明亮，即便没显露人身，枳树妖却还是心惊胆战地屏住呼吸，看他踉踉跄跄地走来，伸手抱住它本体的树干。

哎呀，这小儿胆子真大，浑然不知自个险些沦为大蛇的口粮，反而好奇地仰头目不转睛盯着它。

枳树妖心下直打鼓，都说孩童的眼干净，能看见成人看不见的东西，难道……

就在此刻，一群家仆找来，众人流下庆幸的眼泪，急急抱走小儿。

“竞白少爷，您怎的孤身跑入林中……”

家仆带着哭腔的话不甚清晰，枳树妖只见那小儿从家仆怀里转过脸来，笑呵呵地冲它挥手道别。

……

完了，真被察觉了。

小树妖如遭雷劈。

它被除妖师斩杀无所谓，可万一连累林中同伴，连累槐树妖爷爷，它魂魄散尽也难辞其咎。

“别担心，稚子之言或许无人相信，你也是为了救人，苍天神明在上，会保佑你的。”槐树妖安慰。

惴惴不安了几个月，始终不见除妖师前来，小树妖方才勉强放心，众精怪亦暗暗松了口气。

此后数十年，枳树妖行事更加谨慎稳重，轻易不敢伸出援手，以免给伙伴招致祸患。

太阳东升西落，林间飞禽走兽换了一批又一批，递来人界再生动乱的风声。

小树妖宛如井底之蛙，未曾亲眼目睹外面战乱四起、饿殍遍地，更不知天下即将易主。

它只知山上寺庙收留无辜妇孺，叛军一路奸淫掳掠而来，将妇孺连同僧人一并残忍杀害。

朝代更迭是必然，个中血腥却为上天不容，人间化作炼狱，上苍震怒，降滚滚天雷警示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