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山（1/1）

京狸好像听见“咔”的一声，在眨眼的0.01秒内眼前的景色便完全变了个样。过去的三十年在一瞬间好像镜花水月般消逝。

她穿越的世界修复了它的漏洞，把她送回了她应该回到的地方。作为补偿，她同时回到了还在师门修行的日子。她很久没回到师门自己的屋子，感到很是陌生，一时还没法适应。不算胎穿到另一个世界的三十年，她的屋子可能已经落灰十余年了。

想到自己之后受过的委屈，她差点没控制住落泪的冲动。也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小师妹是否上山了，三师妹又把做的坏事第几次推到她头上了。

她在一本书中，又不在一本书中，不如说，有一本书真实地记录了他们人生的脉络，而其中的人都是真实存在，也真实活过的。

“师姐，师尊唤你来承尊殿一趟。”

她身上的通灵玉响起，引得她的眼皮疯跳起来。承尊殿。她想晕过去。许久，通灵玉那边的男声又唤了声“师姐”，京狸这才咬牙应下。

承尊殿。想当初在山上修习十余年，长老师尊她只有机会远远见到他们的身姿，她在师门内不仅资质平平，刻苦努力的名单上也轮不上她。她原本还在想她走了啥狗屎运，能到承尊殿近距离观瞻长老师尊容颜。结果一进门就好大一口锅盖到她头上，她一脸懵地被扣下了一系列陷害小师妹的罪行，然后“师门大度”，只罚她去思过崖思过几日。这时候还没人怀疑是那个天资聪颖，背景优渥的三师妹搞了一出移花接木，栽赃嫁祸的好戏。后来三师妹故技重施了几次，师门因京狸“屡教不改”废她修为，将她逐出师门，更扯的是等三师妹所有诡计败露紧接着却不知因何而死，后来三师妹的内芯就换了个人。有个人穿越入了三师妹体内。上辈子京狸还奇怪后来见到的三师妹怎的变化如此之大，待到她自己穿越，机缘巧合下看到记载着他们故事的书，才明白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一个身法，来到了承尊殿殿前，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步入了殿内。下一秒一声掷地有力的“孽障，跪下。”惊雷般在她耳边响起，随声音而来的威压让她直直跪在地上，让她没法抬头。她想起前世此刻她还在疑惑是不是搞错人时就有一系列人证物证使她辩无可辩，三师妹做事堪称天衣无缝，乃至于直到京狸死了很多坏事仍被堆在她头上，她一直被认为是个自不量力的恶毒女人。时至今日她也不想听那么多前戏了，她刚来就碰上被罚，也没时间找出证据为自己辩驳，“弟子知错，自请思过崖悔过三月。”于是她便直接认下了这不属于自己的罪过。

可能因为她认罪认得太过爽快，场面竟然迟滞了一瞬，在她身上的威压也放松了一刻，京狸也就乘机瞄了一眼三师妹，她也愣住了，表情甚至有点呆。

“你说你知错了，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有长老咳了声，众人也回过神来。

“撰害同门，心术不正，理当受罚。”京狸将上一世师尊对她的判词重复了一遍。

场面再次迟滞一刻。

“那你说说你都做了哪些残害同门的事。”

……这京狸就真的不记得了，她上一世就负责别人拿东西来问她是不是她的东西，是不是她写的字，之类的问题时，点个头说是是是，然后就被定了罪。可坏事她都没做过，哪能知道，哪能记得。

“徒儿做的错事罄竹难书，数不胜数，实在无颜一一赘述。”京狸言之凿凿，说的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所以长老们能不能放她去思过崖悔过了。

总觉得她态度好像不太诚恳，可又实在说不上有什么问题，京狸一来没有死不认错，二来没有强词夺理，三来自愿领罚。思过崖是个什么地方山上所有人都知道，外人一旦进入其间，轻则伤痕累累，重则神智丧失。而领过弟子虽有内门护身法术傍身，却也免不了一番苦楚，比去思过崖更严厉的处罚也就只有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了。三个月思过崖悔过，像京狸这种修为的弟子能去掉半条命。

就只论京狸目前做过的那些事，这处罚显然太过，有失公允。

“你既是诚心认错，便向你的小师妹道个歉，去思过崖领罚三日便出来吧。”其实思过崖三日还是太重，但修仙门内是清修之地。争风吃醋，同门相残之事要从最开始就从重处罚，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防止后面新入门的弟子行差踏错，酿成大错，自毁前程。

“小师妹，师姐知错。”京狸虽然不大乐意，但还是对那个被捧在众人掌心，千娇万宠的小师妹扣了两个响头，而后便是谢师尊师叔掌门宽厚一系列口不对心的废话。做完这一系列的场面活后师尊他们才终于肯放她离开了。

其实去思过崖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苦差事，那地方最厉害的便是幻境，人入其间容易陷入心魔。她行的端坐的正，内心坦荡，上一世前后在思过崖好几年时间，一次都没陷入过幻境无法自拔，她在其中还顺便修炼了幻术，小有所成，后来幻术是她所有会的术法里最厉害的。也是因为她本身血脉就擅长此类功法的缘故就是了。

京狸在思过崖自在地过了三天，被领出来时还有些意犹未尽，别的不说，思过崖的风景那是一等一的好，入幻境以后还能看到各种迥然不同的人间景象，比山上千篇一律的模样来的有意思的多。

京狸回去后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总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按执法长老对她处罚的轻微程度，这应当是她初次被诬陷受罚，她并不是害怕那个身死道消的结局，只是她也说不上来，她上一辈子最后并不怨恨任何人，她就是有点委屈，也有点遗憾。受了那么多误解，她当然会委屈，但对于那些错怪自己的人，她却也不怨恨。她死时想的是她并没有愧对自己，她干干净净地来到人间，也干干净净地离开。但就是有点遗憾，她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遗憾，而后抱着这种遗憾，她去往另一个规则和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其实对她，好像也没什么不同。还是觉得有点遗憾，那感觉像是她的心总被什么轻轻揪了起来，时不时有些酸痛，导致她再开心的时候也带点难过。

不论如何，她不想重复上一世的经历了。

下山吧，京狸思索许久，做出了这个决定。

在山门里三师妹和小师妹的故事线错综复杂，她在这里人微言轻，难以避免被恶意中伤。她在这里也没有交好的同门，根本不会有人愿意相信她。

京狸所在的修仙门派是他们世界最大最好的修仙门派，上山不容易，下山同样不容易。门派入口有专人把手，没有师门的行止令不能出入。好在这对京狸来说不是什么难题，她记得上一世的这个时间点，门派山下的城镇已经有好几起妖物伤人的事件发生。由于就在他们门派山脚下，所以妖物很快都被处理清楚。只是城中居民还是觉得不安，希望门派能派人驻守山下城镇，起到一种震慑作用，防范于未然。也方便在妖物再次伤人时，居民能快速通知到门内弟子，让他们能及时出手，避免伤亡。不过虽然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门内却没有弟子愿意前去，理由很简单，驻守山下大部分时间没有妖邪，他们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来到门派修习，浪费宝贵的修炼时间在山下简直是荒废光阴。上一世京狸想去，只是看见没人去，她不敢做那个第一，这一世如果可以，她想弥补这个遗憾。

从思过崖出来次日一大早她便跪在了自家师尊殿前求见。待她步入殿内，好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她，大师兄啦，三师妹啦，小师妹啦，小师弟啦，师傅最宠爱的弟子们齐聚一堂。这些人看向她的神情要么戒备，要么厌烦，要么冷漠，尤其三师妹，她的模样简直是如临大敌，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

“何事求见。”师尊倒是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倒真有几分看淡世间冷暖的仙人模样。

“弟子有闻门内征集山脚城镇驻镇人选，弟子虽学艺不精，然前些次去讨伐妖物，自觉尚能应付些精怪。此次思过崖思过，弟子幡然悔悟，自荐请愿下山驻守。一为悔过，二为清心。”悔过个什么悔过，京狸心里默默鄙视了自己的怂蛋舔狗样，她又没做错什么，一天天把自己说成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人，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该死的修仙门派，连个真凶都查不到，呆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人间游玩。京狸低着头，在心里腹诽，默默给自己壮胆。

“你此次思过，倒是颇有收获，既是如此，为师便允了。只你在山下，切莫像在山上一般任意妄为。若再让为师听见你又如此次一般，对无辜之人作出不义之举，责罚便不若此次这般轻省了。”那便宜师尊只思索片刻，果不其然就将行止令扔给了她，准了她下山的请求。

京狸内心狂喜，却也不忘吐槽，什么任性妄为，这捡来的便宜师尊根本没理过她，上次她要被罚他压根儿没吭一声，思过崖耶，那是令大家闻风丧胆的思过崖耶，虽然对她没影响，可她这便宜师尊又不知道，这种处罚，他居然说轻省，好大一张脸，京狸深感佩服。或许她这捡来的师尊认为碰小师妹一下就是该千刀万剐的罪，那就更不能呆山上了。不定哪天就被这坑货给暗杀了。

“师尊所言甚是，弟子定当谨遵教诲。此番便不打扰师尊清修，先行告退。”清修，清什么修，修什么清，没看到这围了一圈人吗，她居然狗腿成这样，睁眼说瞎话。嗨，这些年她可真是太忍辱负重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她估摸着自己到死都没机会回来了。溜了溜了。

京狸昨天就收拾好了行李，其实也没啥行李，就她凭机缘得来的几个法宝法器，都是她自力更生得来的，跟别人都没关系。与师尊送他心爱徒弟们的好东西比起来像破铜烂铁，但她宝爱的很。毕竟是她自力更生拿到的，不离不弃地陪了她好多好多年。她一拿到行止令就冲到了山门口，出示了手头的令牌后风一般消失在门派大门前，猴急得十足像赶着投胎去的。

和在山上的待遇完全不同，城里的县令得知她是山上派来的，恨不得把她当成活菩萨一样供起来，吃穿用度皆以最上宾的标准供应，就怕怠慢了她让她跑了。这种过分的热情让京狸感觉怪不适应的，她两辈子在两个世界生活过，从来也没这样被重视过。

“郑县令，不必再麻烦了，在下不过略尽心力，此番待遇实在受之有愧啊。”看着城中的父母官为了她下山的事前前后后的张罗，京狸强行拒绝了多次县令的好意，奈何他们门派的名头也响，她便宜师尊的名头也响，人家根本不肯听她话。她的住处被安置在城中最繁华的路段，紧邻县令府邸，这几日门槛都要被各色人员踏破，各类金银宝贝多到家里的仓库已经堆不下了。

“我们山下不比山上，灵气稀缺，机缘寥寥。道友此番下山，便是愿为了我们城中居民的安危放弃自己的机缘。这些俗物比起道友所放下的，根本不值一提。您且定要收下，否则鄙人以及城中居民都将心怀歉意乃至夜不能寐啊！”

县令说了这么番话，还在她眼前抹了把眼泪，让她颇有种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罪恶感。出于天性，她当然是非常喜爱这些宝贝的，但如果被山上的师尊长老知道她敛人钱财，万一被怪罪下来，那又怎么是好，肯定会被扒皮抽筋，禁闭罚过吧？可是话又说回来，她在山上也就是个小透明，除了被栽赃陷害小师妹，她做错什么都没人在乎管教，更何况她现在下了山，谁还特地关注她这种小透明？于是对于一夜暴富的渴望使京狸一时间恶向胆边生，再有人送礼物过来她也就不再推脱，乐呵呵地都收了下来。不过送人过来的她还是全部拒绝了，她没有将人当奴隶一样使唤的习惯，从来没有。

县令不知道，她京狸天资其实并不高，本应无缘入昙华宗门下，就算撞大运进了，也轮不到她拜入荀卿尊者门下。只是她当年误闯昙华宗，她们天狐族先辈和先辈的道侣-玄青祖师游历回山，见到他们天狐族式微到领土被它族占领，子孙颠沛流离，便对它起了恻隐之心，让她入了荀卿尊者门下，求得一方庇护。同时也赠与她灵隐石，嵌入她的心魂，隐去了她狐妖的身份。现在想想，那两个人也挺不牢靠的，做完这些他们又呆了几日，便又去游山玩水了，直到如今，甚至上上辈子她死了，也没有再见到那两人一面。她还是没啥庇护，全靠自己走完了一生。毕竟她是被师祖硬塞给师尊的，所以师尊不管她她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山下远离了主线的京狸总算是感到安心，得以好好思考自己以后的生活。她摊开纸，思索了一会儿提笔写下了第一件要做的事——脱离昙华宗，她不怨恨这个让她曾身处囹圄的地方，但她也没有什么受虐症，这地方不值得她恨，也不值得她呆。第二，在安平市也就是现在她所在的地方设立结界；第三，设立学院，教导弟子，让城里的人在妖魔来袭时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前世被逐下山后她人道根基被废，不过没关系，她本来就没怎么修炼人道，除了痛得要命，其他损失并不太大。下山后在安平市凭着自己原先的妖道道行做个散修，接接城里委托榜上的小任务，日子滋润的很。可后来魔物大举来犯，整个安庆市化作人间炼狱，山上的修仙者尚且自身难保，何况山下他们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书中魔王来犯有自己的缘由，其中也有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京狸也觉得很感动，但如果能少死些人就好了。这第二第三点嘛，就是为了防止安庆市少一点伤亡准备的。第四，游历天下。她本来就应该是自由自在的，她是妖嘛，本来就应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