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做你自己(1/1)
朝野外有万民请愿书,殿堂内有百官陈情表。
甚至李首辅一脉的大臣,一头撞死在宫殿之上,只求妙庄王还李首辅父子一个公道。
妙善公主的事情闹得满朝风雨,民意沸腾,哪怕是妙庄王,也无法再将此事轻轻揭过。
华怜和哪吒被正式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宝德娘娘知道这件事,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跑到妙庄王面前一顿哭闹。
妙庄王却不再复宠妻狂魔的模样,任由宝德娘娘怎么哀求也不松口。
他宠爱宝德,但在触及国之根本的事情上,不会退让一步。
宝德娘娘在妙庄王那边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亲自下天牢,去探望她命途多舛的可怜小女儿。
天牢之中,哪吒依旧沉睡,华怜守候在哪吒身边,平静等待死亡。
他对赴死并无太大恐惧,只是忧心哪吒白白为他搭上性命。
面上泪痕未干,嗓子也沙哑疼痛,嘴唇干到发皱起皮。
华怜这些天经历的磨难,远超他短短十六年人生。
他以前对佛经中所说的众生皆苦的了解只是浮于表面,如今却切身体会到了这份苦楚。
他想知道世人的苦难是否比他经历的更加难熬,他们是挺过去了还是依旧在苦海中挣扎?
为什么人人对上天敬畏供奉,日日夜夜香火不绝、贡品不断。
上天却听不到世人的心声,只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人间,没有人能来解救他们?
难道那些慈悲渡人的传说,都是假的吗?
如若不是,为什么恩松大师一行人一心向善,却落了个如此结局?
甚至要不是哪吒暴怒发火,杀死李钺父子二人,连他自己都难逃毒手。
被李钺玷污后会发生什么,华怜实在是难以想象。
他是公主尚且会遭遇这些,那些普通女子被玷污后又该如何?
她们还有的活吗?
除了玷污她们的人,还有谁能容得下这些惨遭不幸的姑娘?
华怜心中冷得像块冰。
这世道揭开粉饰太平的面纱,朝他露出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只等他一不注意将他吞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似乎有千千万万的凡人在这张血口中尖叫挣扎,试图逆反而出,却最终化作累累白骨,堆于时间的洪流之上。
他想修炼大道度化世人,却悲哀的发现,连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更何况是别人。
过去的他,实在是太愚蠢、太天真了。
连他自己回忆起来,都会觉得天真到可笑的地步。
自从白雀庵回来以来,华怜就再也没说过什么修佛求道的傻话,甚至连佛经都不再愿意去读。
一方面是他眼睛看不见,另一方面是他已经对求神拜佛、得道成仙这条路彻底绝望 。
若是有成佛的机缘,佛祖为何不肯睁眼看看他遭受的苦难。
直到濒临死去的片刻,挡在他面前的也不是什么道德经轮,而是活生生的人。
是木吒、是哪吒、是王杣、是恩松大师他们。
华怜对所谓诸天神佛显灵,再无半分幼稚的渴望幻想。
只是心底似乎有团火苗在燃烧,这团火随着华怜的心路变化一路蔓延,只等合适的时机,以燎原之势烧遍华怜的信念!
将他求神拜佛的信念彻底摧毁后重塑!
宝德娘娘刚踏进天牢,看到牢狱里身影单薄、脆弱易折到仿佛瓷器般的女儿,眼泪唰的又流了下来。
“傻孩子,我的傻女儿。”
宝德娘娘带着一篓精致的糕点膳食放到华怜身边。
天牢和普通地牢不同,偌大的牢房里总共只有两三间关押身份非凡罪人的囚笼。
但是华怜所在囚笼的面积,就比之前王杣所在牢房要大上三倍不止。
能进入天牢的,一般都和皇亲国戚沾点关系,连一品大臣的子女都进不去。
宝德娘娘抱住华怜,忍不住哭道:“傻女儿,你怎么这么犟,连你父王的话都不听了。”
“从前你要求仙问道,娘从未苛责过你,如今你犯下大罪,百姓视你为亡国妖女。”
“这都是母后的错,若是我当时早日阻止你,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啊!”
宝德娘娘哭声阵阵,听得华怜心头发酸,他对不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弥补自己的愧疚。
哪怕是千言万语,在母亲对他的爱面前,也太过轻了。
宝德娘娘看到华怜怀里的哪吒,擦干眼泪问他:“你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忤逆你的父王,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性命?”
华怜轻轻点头,回应宝德娘娘:“是,母后,哪吒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宁可死,也做不出那背信弃义之事。”
宝德娘娘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好了,只讷讷道:“是我,是我的错。”
“是我把你教的太过善良。”
宝德娘娘泪眼婆娑地望着华怜,哭道:“儿啊,好人不长命这句道理,是真真正正要落到你的头上啊!”
华怜的声音很轻:“孩儿虽死无悔,只愿下辈子还做母后女儿,以还恩情。”
宝德娘娘却笑泪着摇头,“孩子,世上却不止有好人不长命,还有田螺为子死的道理。”
“母后?”
闻言,华怜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在朦胧中追寻宝德娘娘离去的身影,大声问:“母后!母后你要做什么!”
宝德娘娘背对着华怜,闭上双目摆了摆手。
她告诉华怜:“幼时我与你父亲、王宰相李首辅是青梅竹马,我们家与王宰相一族是世交,于娘胎中便指腹为婚。”
“只是你父亲后来心悦于我,更需要我身后宗族势力,这才有了你。”
宝德娘娘三言两语道尽她鲜为人知的过去,知道妙庄王强取豪夺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死了。
甚至连王宰相和李首辅都是她拼死保下的。
“你父王待我极好,我不悔与他成婚。”
宝德娘娘怅然地眺望着远方如囚笼般精致繁华的皇宫,讷讷道:“只是有时候,我也会在午夜梦回时,幻想过若是没嫁入皇宫,会是副怎样的自由光景。”
她偏头侧目,看向面容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小女儿,笑着流泪。
“儿啊,你要带着娘的心愿,好好活下去,替娘看一看,这人间究竟是怎样的人间。”
“下辈子不要做我女儿了。”
“听娘的话,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