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归来(1/1)
方俊德喝着蛋汤,看着儿子,“儿子,怎么感觉你最近老是睁不开眼睛,状态有点低迷啊?”
方文一拿起油条,吃了一口,“可能和休息不好有关系吧。”
父亲点了点头,“学习要适度啊。哦,对了,明天跟我回老家一趟吧。”
他有些疑惑,“回老家干什么?”
通过父亲的表情,他只能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去了就知道了。”
方俊德正在穿衣服,“今天要去趟市区,我中午就不回来了。你去你奶奶家吃也行,自己想点外卖一个人吃也可以。”
“好。”
等到父亲出了门,我就收拾好东西,去雨馨那里。
说实话,短短几天下来,方文一实在有些怕了,满满一盒的东西,现在居然用掉了不少。他每天醒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萎靡不振的眼神,呆滞迷糊的状态。
他叹了口气,拿着钥匙打开大门,看到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她今天的状态很好,皮肤白的透亮,整个人精神焕发,给人感觉圆润了不少。脸上的点点红晕,让人觉得更有韵味。
她一脸兴奋地看着他,“来了?宝贝!”
他的回应有些疲惫,“嗯。”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两个人牵着手看着电视,他很庆幸,今天终于给他放假了。
她吃着薯片,“前天栀儿和我说,她和李成天吵架了,这个假期她已经和我抱怨好几次了。”
我随口一说,“吵架很正常。”
她偷偷的瞄了我一眼,“你的好哥们没和你吗?”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嗯,有联系,感觉这个假期和他们的聊天变少了。阿珩的比赛获奖了,成天吐槽赵栀的脾气,倒是天阔这段时间和我说话有点少。”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渣,“我记得张珩的比赛得奖的原初模型是你的期末作业吧。”
我点了点头,我明白她的意思,“嗯,”
她有些抱怨,“他得奖了,你什么也得不到啊。”
我笑了,“如果我自己去修改,可能做不到他那个程度。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你就够了,其他的无所谓了。”
她抱的更紧了,“那你可别辜负我!”
我叹了口气,“但我感觉他们两个走不远,当然我只是感觉,肯定是希望他们可以一直走下去,有个结果的。”
她抬起头看着我,“那我们呢?”
我立刻回答,“肯定走不下去。”
看着她马上就要生气的表情,我立刻发话,“毕竟要结婚啊,生娃啊,怎么走下去嘛。”
她吐了吐舌头,“这还差不多。”
我借着话题说道,“对了明天我要回老家,所以不能陪你了。”
她的情绪立刻低落,“嗯。我知道了,你去吧。”
我温柔地看着她,“别难过,我很快就回来。”
她不停地锤着我,“没难过。”
我看着外面的山丘,和记忆中小时候回老家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有哪些变化,记忆有些模糊,唯独记得山还是那么的高耸和雄伟。
我已经好久没有回来过了。
走之前,父亲让我不用穿的太好,穿旧衣服,鞋子要结实点的,多带几件。听到这些我大致知道要做什么了,可我还是心虚的带上了防晒和药膏。
我下了车,来到大姨家,这里没有所谓城市的闷热和钢铁森林,屋外只有牛羊鸡鸭的粪便还有草料的味道,推开那沉重的铁皮们迈过门槛就到家了。
现在又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屋里是农村独有的气息,简单而淳朴。
老家没有网,没有信号,我甚至打不了电话,发不了消息,但我告诉她,我应该会在这里呆一天。
大姨看到我的到来,很是开心,笑着招呼我和父亲进去,“哎呀,快进来。”
我环顾四周,这里和之前一样,只不过墙上多了好多的奖状,“大姨,我大姨夫呢?”
大姨仔细端详着我,他们的皮肤有些发黄、粗糙,但却一点也不显得年老黝黑,反而更有一种活力的感觉,“你大姨夫上山了,你现在上大学了吧,这一晃好多年没见我们一一了。”
家里孩子都外出打工,老家就剩下他们两个了,其实大多数都这样。
她从另一个屋子里给我拿来了饼干,虽然是那种老式的,但她舍不得吃却拿给了我,“这放假了没事,多来这边待几天,让你大姨夫带你上山转转。”
父亲问大姨,“还是后面那片地?”
她点头后,和我说,“你大舅身体不行了,你二舅一个人弄不过来这么多的地,你爸就上来了。”
她叹了口气,“没年轻人了!”
父亲没一会就递给我一把锄头和木制的手推垄机,“儿子!来吧!”
我看这些东西,“这是要去干活?”
“让你晒晒太阳!”
我和父亲扛着东西,带上几瓶水,就往后山上走,路上遇到的老人都和父亲打招呼,他是在这里长大的,而我出生在镇子里,对这片土地没有什么记忆和感情。
爬到快有半山腰的时候,我回头望去,下面的村庄和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唯独那条水泥路有些显眼。今天的太阳丝毫没有一点怜悯,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能量。
我看到这里有个水龙头,应该是为了方便浇灌修建的,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个水龙头,接水会有多麻烦。
我没有涂防晒,就跟着上来了,因为待会的辛苦劳作流下的汗水一样会给我洗个脸。
杂草的气味浓郁到有些呛鼻子,这是我在镇子里不会闻到的气味,这里的空气很好,唯独我的脸晒的有些发烫。
我们到了后山后面的那块地,很大,很广阔,不远处有个人正在推着机器开垄,那是二舅。
看到我们来了,他立马放下手上的话,笑着跑了过来。
我小时候很怕二舅,因为他是个傻子,先天性的,但是不影响他务农活,他今年已经六十四了,依旧没有结婚。“哎呀,俊德来了。”
他傻笑着,指了指我,“你儿子?”
父亲有些骄傲地点了点头,面向我指了指二舅,“二舅好。我是方文一。”
小时候我很怕他的笑,现在这种感觉全无,反而觉得他的笑没有一点的虚伪和虚假,那种高兴的感觉我甚至可以闻到,“嗯,好好好。”
二舅有一只眼睛出生的时候就瞎了,他脸上的皱纹很多,很深,皮肤相较大姨,更为黝黑,他胳膊上的肌肉是很充实,那是努力劳动的象征。
他矮小的个子站在我面前丝毫没有一点低耸,他穿着军绿色的胶皮鞋,而我穿着昂贵的旧运动鞋。我从来没有觉得他矮小,我感觉他很高大!
父亲和二舅在说话,讨论这几年的收成和我们要负责的位置,我离的很远听的不是很清楚。
我站在土地上,看着远处的景色。
远处的山最高处立石陡峭,半山腰却自然平坦,树木挺拔,真有重岩叠嶂的感觉。
父亲招手示意我,“来吧。”
我需要用锄头把土松开,然后用垄机开垄,最后播种踩实。我看着一望无际的土地陷入了沉思,基本上大致范围已经有了,可是到头好远啊。
没有手套给我,我只能抡起锄头就是松土,父亲特意给我演示了一下怎么用锄头,要把土松成什么状态,因为好几天没有下雨了,不少地方因为缺水已经成了结成土块了。
我开始松土,没一会汗水就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来,好像我在太阳底下跑着马拉松,我用力地抓住锄头,开始敲打土块,尽可能的挖深一些,但是没有一点有水的迹象,父亲跟在我的后面开出垄沟。
我的皮肤在太阳的炙烤下有些开始有些变颜色,我的皮肤本就不好,再次变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担心她会讨厌我变黑的样子。
我用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没有任何的犹豫,我不停的挥动着,没过多久,父亲就跟不上我了,我依旧继续往前开垦着。
我喘着粗气,感受着身体出来的热气,头脑的震动像是我刚刚经历完剧烈运动。很快我就开出来一条,父亲也加快脚步跟上我,我看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也在流下。
我帮助父亲一起推着机器,我能明显的感觉到父亲老了。
时间过的很快,我的后背已经结出盐渍了,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已经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铠甲,我伸了伸腰,骨头发出声响,我感觉到很疲惫,很累。
父亲更不用说,坐在后面的那颗树下休息着,二舅已经帮我们把剩下的都处理完了,我们中午没有吃饭,一口气干到了太阳快落山。
太阳它终于休息了,我庆幸着。仅仅一个下午我的手上已经出现磨损产生的硬块,但是没有完全成茧子,我们稍作休息。
父亲要下去用水管接水,二舅带着我播撒种子然后踩实。
他的胶皮鞋已经有些开口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戳一个口然后撒一点,盖住压实。
这项工作没有那么难,就是频繁的弯腰,我很庆幸父亲没有做,否则晚上他会很累的。
我们收拾好以后,二舅带着我来到树下,现在的风就特别合适,我的衣服和裤子都满是土黄,我也就没有什么顾虑就躺在熟热的杂草旁。
躺下的时候有种特别舒服的感觉,好像身上的疲劳都消失了。我透过树荫看着外面的老家的黄昏,真的好美。
金边镶嵌着白云,最深处的那团火焰仿佛在燃烧,下面的高山和树木显得更有一层氛围感。
二舅那一口干涩粗壮的嗓音配上这农忙之后的景色简直绝配,“孩子,辛苦了,累坏了吧。”
我闭着眼睛享受着凉风,“没没,还行吧。”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声音如此的悠长,他拿出烟卷和火柴,一缕缕青烟就飘了上来。我闻出那不是香烟的味道,是旱烟或者是干的烟叶做成的,“真不错啊。”
我不知道二舅在说什么不错,我也就随口迎合了一声。
我睁开眼,起身询问,“二舅,我大舅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二舅摇了摇头,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牵挂和担忧,“我俩都快了啊。”
他嘬了一口烟,缓缓地吐了出来,“他儿女不回来看他,我也不行了啊。哼!还有可能我走的比他还快呢。”他把烟头掐灭,又踩了踩。
我以为二舅在开玩笑,我笑着说,“您身体这么好,怎么会呢?”
他也笑了,脸上的皱纹也笑了,这显得他很慈悲,“你知道你爸为什么回老家吗?”
“帮着我大舅和您干干活?”
他看着远处的山,很平静地说了出来,“我没几个月了,癌症。”
他盘着腿坐在我旁边,我才发现二舅在帮我挡着阳光,他之前就看着我不停地挠着耳朵和脖子,他再次转过头看着我,“我可能会死在这里吧。”
没有一点的恐惧和悲伤,就是平静到让人觉得奇怪,“能看见你长大,孩子!真好。”
“二舅,你……”
父亲来了,我们浇水,随后收拾东西离开,晚上我没有什么胃口,吃的很少,大姨夫让我多呆几天,我以作业多推辞了。
晚上我去看了大舅,那可以称得上是病入膏肓了。但他依旧一眼就认出了我,还是勉强挤出微笑,我和他说了好多的话,听说那是他那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一次。
离开时,我看着大舅和二舅两个人忍不住就下了眼泪。大舅还记得我小时候来,每次都要从他的小卖部里拿好多好吃的,二舅还记得我小时候被老刘家的大白公鸡追着啄哭的事,后来特意给我把它炖了。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我甚至都忘记了关于他们的很多事情,但他们永远记得我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我坐上车,看着自己变黑的皮肤默不作声,二舅跑出来送我们,他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对我笑着。
等车子离开,他也跟着对我们挥手。我望着后视镜里的他逐渐和我们远去,我强忍泪水,我知道那是生离死别。
我忍不住想起了二舅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可能会死在这里吧。”
我不停的抹着泪水,直到看见父亲眼角流下泪水,我才嚎啕大哭。
二舅在我们离开后的一个周后,就在夜晚静悄悄的离开了,大舅在三天后也走了。
我们把他们安葬在一块,就在后山上的那颗大树后面不远处。
我听父亲说,二舅没人要,大舅就把他捡来,选择和他一起生活,即使大舅结了婚也一直没有抛弃二舅,就这样过了五十多年。
我看到雨馨给我发的消息和电话了,我立刻回话让她安心。
陈雨馨收到方文一的回话,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是西华区即将作为下一个开发地区建设的通知和告示。
她紧握手机,期待着他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