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探视（1/1）

“挺热闹的嘛，刚才大家的话我都听到啦。真是想不到，人模人样的，说出来的话还挺具有侮辱性。”季晚秋笑意吟吟地走向她们，只是这笑不带半分暖意。她略微扬起的头尽显清冷的下颚骨和修长的脖子，如同一只骄傲的黑天鹅，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举手投足高贵优雅。

一群人脸色错愕，惊疑不定的看着她，有些不太敢认出眼前来人的身份。今天没有上班，季晚秋一头黑直的长发垂落于肩，浅绿色的高领宽松毛衣衬得她肤白如雪，平日里利落的职业女性此刻多了几分温婉知性。褪去青春年少时的婴儿肥，况且十年间未参加过一次同学聚会，现在的季晚秋成熟明艳的五官早已和众人印象中的她相差甚远。

“怎么？还认不出老同学？”季晚秋好笑地看着还在打量她的众人。

“季晚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我们都是在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倒是魏明铭先反应过来，主动和她打招呼，尴尬地说着苍白的解释。

“是吗？那我们同学之间的情谊还挺深厚的，这样的玩笑也能开出来，还挺欣慰的。刚刚的话我就当是我们同窗情深的证据录下来了，到时候同学聚会如果我去的话还可以放出来给我们吴老欣慰欣慰。”季晚秋举着自己的手机晃了晃，朝脸色不太好看的众人轻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吴老是他们5班的班主任，连续12年获得溪岑市“模范教师”的称号，是瑞安中学的教师活招牌。只要是他教的班级，必是所有家长挤破头都想把孩子送进去的班级。吴老为人良善，尊重学生，一视同仁，既对学生充满仁爱，又要求严明守纪，所以他的学生对他是又怕又敬又爱。这季晚秋一说要在同学聚会上捅破他们背后议论人的卑劣行迹，刚刚讲得最大声的两人立马脸色由尴尬转为难看。

林姻更是色厉内荏，直接喊出来：“季晚秋，你别忘了你的经历根本见不得人！”

“我没忘呀！不然我觉得校友聚会上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季晚秋可不怕她们这些不痛不痒的揭人伤疤，是伤疤都会痊愈的。人最没用的就是面子，她倒是挺想看到这群爱面子的人在吴老甚至校友面前丢脸。

“不过校友聚会，应该怎么都得是做出些成绩的人才能参加吧，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入场券？”要说风凉话，谁不会说。

“季晚秋大家都是同学一场，不好这么过吧？”魏明铭当起和事佬来。

“哪里过？我在和你们开玩笑而已呀？”季晚秋随即装作一脸无辜和可怜的样子，不解地看向他们。

她许是觉得自己演技太拙劣，演到最后干脆不装了，就这样凉凉地看着众人，眼神锐利澄亮，被看着的众人有种自己像在法院被人审判那种感觉。

其中一个男同学最先反应过来，看着她的眼睛低头道：“对不起，季同学，开这样的玩笑是我们过分了。”说完转头示意刚刚说得最起劲的两人。

其他同学也纷纷向她道歉，最后只剩下林姻一个人倔着不肯道歉，看着众人的反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别过头去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我说的又没有错，凭什么要跟她道歉？”

“确实不需要跟我道歉，只不过让吴老的一片苦心都喂了狗！”季晚秋嘲讽她对不起吴老高中三年的谆谆教诲。她自认为做不到让这样的人对她折服，那就找能教育她的人看看她的卑劣。

“同学聚会的时间和地点定下来就告诉我吧，说不定我能抽空参加，毕竟也挺想你们这帮老同学了。”季晚秋落落大方地看着魏明铭说道，脸上看不出丝毫对众人奚落她的在意，坦然得让人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羞愧。

说完她牵着齐琶女士走去结账，当听到导购员报出两万三千元时，众人的脸色再度难看起来，林姻更是难堪得黑沉着脸，这看起来并不落魄吧。季晚秋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景象应该挺精彩，她这时候无比感谢自己努力奋斗的这八年，可以让她稍微活得宽裕些。

***

溪岑市第二监狱，上午10点30分，第一阶段的生产刚结束后是短暂的放风时间，季毅在图书室里看着报纸，突然听到狱警低沉的唤声：“季毅，有人来探视。”

“诶。”季毅连忙应一声，爬满细纹的眼角微微向上扬。快步走到探视间，远远看着探视窗口不像往常般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一潭死水的心有些激动，脚步加速。走近一看，赫然是老婆和许久未见的女儿。

“晚晚，你怎么又瘦了？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季毅看着铁窗外将近一年未见的女儿，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问题问不完。两人平时虽然有书信往来，但是因工作原因能见面的机会太少了，齐琶女士很自觉的把时间让给父女俩。

“爸，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这几天来溪岑出差正好来看你。”季晚秋看着铁窗里鬓角斑白的父亲百感交集，鼻尖发酸。

“爸，你在里面还好吧？”季晚秋关切地问他。

“你放心，爸爸能有什么事？爸爸最近表现很好，已经批准减刑一年。”季毅久经风霜波澜不惊的脸上此时有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喜的不是减刑，喜的是父女相见。

季晚秋简单和父亲聊着近况，聊了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趣事，电梯和针孔摄像头的事都没有和他讲，不知不觉中时间走得飞快。季毅看着眼前成熟稳重的女儿万分欣慰又心疼，从前是他对女儿保护得太好了，现在他已经没办法为女儿遮风挡雨，却发现她也能如野草般坚韧生长。

“爸爸，当年的事您还不愿意和我说吗？”最后十分钟，季晚秋一如既往问着这九年来只要每次探视都会问的问题。

“晚晚，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不要再追究了。”季毅也还是一成不变的回答。

“爸，我从来都不相信你会是做出那种事的人。而且我已经长大了，工作也有了一定的成绩，我已经能承担你想象不到的责任。”季晚秋用坚定的眼神看着季毅，这么多年爸爸一直不松口，但是她并没有想过要放弃。

“有些责任还真的不是你能扛得起来的，就连你爸我都撑不起来。晚晚，听爸爸的话，不该问的事别问。”季毅有些着急地扶住窗口的铁栏杆盯着她。

“爸，你放心，我懂得保护自己。即便你不说，我还是会弄清楚事情始末，还你一个清白。当然如果你告诉我的话，那自然能省去很多追查的功夫，也会安全一些。”季晚秋循循善诱试图打动九年来心如磐石的父亲。

“晚晚，清白没有性命重要！而且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机。”季毅双目焦急，他没想到这十年来女儿性子转变得这么彻底，以前胆小怕事的个性全然变得如今这般坚毅勇敢。从前她也只是问问而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坚持。只是关乎性命，哪里是一腔孤勇可以解决的？

“那什么时候才是？等你出狱？生病？老死？我当然知道性命重要，但是我更不想你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爸爸，你本来应该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而不是这般颓然无力，我看着难受。”季晚秋说得眼眶热乎，极力克制颤抖的声线。

小时候，总认为父亲是万能的，只要她有什么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爸爸，而每次爸爸总是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她认为很难办的事情。季毅就是她的偶像，她的榜样。父亲总是很忙，可是再忙也会抽时间给她辅导功课、陪她玩、送她上学。也是那些年父亲没日没夜的奋斗，让她们母女俩过了十几年衣食无忧甚至富裕奢华的生活。

只是这一切在她高三那年戛然而止，一个炎热的午后，检察院数十个人从家里带走父亲，前前后后调查了两个月，最后被法院审判职务侵占罪，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退还六千万的侵占金，并处没收一切财产。父亲辛辛苦苦拼搏数十年的一切，在那一刻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法官敲下判决的法槌那一刻，她特别想冲上去揪住法官让他重审，她不敢相信从小教她正直做人的父亲会做出超越法度如此离谱的事。判决后父亲委托律师变卖家产和公司一切股权和票据，都凑不齐六千万退还给法院，至今她还在帮父亲偿还剩余的一千万侵占金，这怎么能不让她怀疑案件的审判是否公正？

如果真是侵占了这么巨大的金额，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化完，所以父亲到底把侵占的钱用去了哪里才导致凑不齐要退还的侵占金，还是根本没有侵占花钱买了个罪名保下自己甚至是一家人的性命。

只是九年来，父亲一直三缄其口，不愿意和她讨论这件事，可是他偶尔不经意间透露的不甘心和怨结让她感觉到这更像是无妄之灾。

千丝万缕的追忆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她拉回游荡久远的思绪，平静了一下情绪，朝季毅微微笑道：“爸，你放心吧，没有什么比我们一家人团聚重要，我会很小心，不会让我们家陷入危险的。”

季毅无奈，他只能一再和她强调：“晚晚，你小心不过亡命之徒，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调查什么都不要问。”

季晚秋看着爸爸点点头，微笑着让他别担心，心里却如激起千层浪，这是九年来爸爸给她最有用的提示，到底父亲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