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利与义（1/1）

上官家的宴席是愈发热闹。听闻白龙王大名，各路江湖人士纷纷上前与其结交。

“在下双钩祁威，今日有幸相会！”

“在下「地火龙」赵焕，特来拜会白龙王！”

“白龙王姑娘，在下「寻花蝶」方环苏，这些胭脂水粉权当是姑娘的见面礼。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打打杀杀免不了伤了肌肤，不好好保养可不行～”

“幸会。”白龙王一一回应，连带着让李梦瑶这个江湖新手也认识了不少她以前根本不敢想的侠客。这些侠客其实豪爽的很，纷纷对李梦瑶刚才勇敢之举赞不绝口，连带着也就成为了朋友。

原来结交江湖人士，并不是一件难事嘛。李梦瑶如此心想。

不一会儿，上官家的几位主人也相继现身。除了作为嘉宾的燕不归代表银月山庄拜访上官家族，上官家的后生们粉墨登场：上官家的大少爷，上官成武；以及二小姐，上官秋眉。

这二位是上官家的得力后生，上官成武武功高强，家族的锻刀手艺已是炉火纯青，这份传承将由他接手下来；上官秋眉可谓冰雪聪明，负责家族的商务对接，真正做到令家族的宝兵「物有所值」，「名震天下」。

燕不归上前迎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二位后生真可谓是家族荣光呀！”

“谬赞，谬赞了，燕少爷。”上官成武谦虚的回敬道。

李梦瑶肘了肘王孝，压低声音道：“王孝姐，这燕不归，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呀？”

“我曾经有过一个宫女朋友。”王孝面无表情的说道。

“但是她死了。燕不归是间接凶手之一。”

“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来也不是可以轻易原谅的事情呢。”王孝从来惜字如金，李梦瑶也很难从王孝这两句简短的阐述中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她也不再多问了。

“这不是我是否能够原谅他的问题。”王孝却机械的转头，直勾勾的看着李梦瑶。

“而是雪雁能否原谅他。我没有资格替代她去原谅任何害死她的凶手，这是不公平的。”

李梦瑶有些意外，包括王孝自己，也有些惊讶于她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歇斯底里，虽然只是听起来声音大了一点。

“王孝姐.....你在宫里，过得不好吗？”

李梦瑶不由自主的握住了王孝的手，依旧是那么冰冷，僵硬。

“我不知道。”王孝平静的说道，“至少从结果来看，「不好」是最正确的解答。”

上官秋眉端起一杯酒，走到燕不归跟前亲手递给他：“燕少爷，秋眉代表上官家敬您一杯。”

燕不归笑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他将樱花酒一饮而尽。

上官秋眉妩媚一笑：“难得来一趟龙渊乡，燕公子可有久住的打算？明日便是龙渊乡一年一度的试刀大赛，不如燕公子在上官家落榻如何？我们可以有足够的机会深入交流一番，也好促进上官家与银月山庄的合作呀。”

“不必了。”燕公子含笑推辞：“在下已经在附近的驿站落榻，不必劳烦秋眉小姐再费心腾一间空房了。想必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喜爱游历四海，住惯了野外和驿站，深宅大院，早已经住不习惯了。”

“何况，在下已心有所属。”说着，燕不归含情脉脉的看向了台下一袭白衣的王孝，换来的只有她冰冷而凌冽的目光，虽然全被面纱给遮掩住了。

上官秋眉顺着燕不归的目光看过去，正与王孝看一对眼，脸上似有若无的浮现出了些许敌意。

“她就是「白龙王」.....她的名声还是燕不归给帮忙传起来的，看来她在燕公子心里的地位确实不低。不行，燕不归只能是属于我上官秋眉的，一个江湖侠士而已，休想和我抢！”

“这狐狸精，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啊呜——”李梦瑶托着下巴翘着二郎腿，把一颗酸梅丢进嘴里咀嚼起来，一副坐等吃瓜的表情，即便王孝根本没有把上官秋眉放在眼里。

“诸位英雄好汉！”上官成武突然来到台前，一声招呼之下台下众人纷纷看过去。

上官成武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长长的运了几口气，双手微微扶在衣襟上，甚至还有些颤抖。

“今日借着诸位江湖侠义之士全都在场之际，我上官成武斗胆请大伙为我做个见证！”

说着，上官成武耳语示意身边下人。下人脸上惊慌的神色显然是在告诉众人这并不是提前安排的，上官成武却非常坚定：“带，事情总有一天要大白天下。我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下人点点头，转身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下人推着一辆素舆从堂屋里出来。台下众人定睛观瞧，也全都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

就连李梦瑶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是个.....人？！”

只见那素舆上赫然坐着一位女子，面庞虽称不上貌美如花，却也是小家碧玉。但诸位英雄好汉并非是惊呼于女子的容貌，而是素舆坐着的是一个人彘！

这个女孩，竟然没有四肢！或者说，她的腿和手都只剩下了小半截而已。

女孩显然是不适应被这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去，试图用她仅剩小半截的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下人见状赶忙安抚道：“不怕不怕，少爷在这儿呢！”

王孝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没人知道上官成武把这个人彘女孩推出来想做什么。而上官成武接下来的发言更是震惊四座！

“诸位。”只见上官成武将没有四肢的女孩抱在怀中，无比深情的宣布道：“我要娶沐沐为结发妻子，共度余生！”

一时间台下诸位侠客是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位身份显赫，有着光明前途的上官家大公子为何要娶一个残疾人为妻，也不知是该祝福，还是该反对了。

怀里的女孩脸红了，咿呀了几声，羞涩的往他怀里钻。

上官成武接着说道：“我明白诸位心中或许有许多疑惑。但是沐沐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无法替代的。”

接下来，他将自己的理由以及与沐沐之间的缘分是娓娓道来。也不是个很长的故事，甚至都可以用「经典套路」甚至「狗血」来形容，但随便你们怎么评价都好，这一切就是发生了。

沐沐是龙渊乡的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按道理说是不会和上官成武这种豪门弟子有任何交集。

但命运就是这么巧合。三年前，黑煞阁对百里明月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追杀，这场追杀牵动着江湖中各方势力，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百里明月对上官家有恩，上官家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上官成武力排众议，让百里明月躲进了龙渊乡休养生息。

黑煞阁的追兵紧随其后，在龙渊乡中与铁匠们爆发了一场大战。虽然铁匠本职是打铁不是打人，但好在有上官秋眉秘密联系了银月山庄，撒下江湖告急帖，无数受过百里明月恩惠的江湖侠客纷纷涌入龙渊乡，与铁匠们里应外合包夹黑煞阁杀手，即便黑煞阁派出「七面」前来刺杀百里明月，也因为有金镖士的帮忙而未能得逞。

那时候沐沐只是上官家的一个地位卑微的侍女，每天就是扫地洗衣和做饭，倒也是把上官家照顾的井井有条，因为天生舌头短半截无法言语，所以压根没和任何人交好。

龙渊乡大战爆发后，上官成武为了掩护百里明月身受重伤，亲自引开了「七面」中的两位顶级杀手。就在上官成武命悬一线之际，沐沐却将她塞进了自己的房间，将他藏在床底下，自愿去引开七面的杀手。

那两个杀手逼问沐沐上官成武所在，在发现她是个哑巴之后气急败坏，便拿沐沐泄愤，盛怒之下又斩断了沐沐的两条手臂。上官成武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怒火中招，若非百里明月及时迂回，配和上官成武将两个杀手击退，沐沐便已经死在当场。

“那场大战最终以黑煞阁死伤惨重而告终，黑煞阁七面留下了「来日必将血洗龙渊乡」的毒誓撤退。”

上官成武含情脉脉的望向怀中的沐沐：“她为我断了四肢，我就该为她的余生负责；就凭她为了护我所遭受的虐待，就值得我一辈子对她好！就算不能把持家务又如何？就算不能生儿育女又如何？我甘愿放弃一切，照顾她的余生！”

上官秋眉明显对沐沐投来厌恶的目光。

“简直胡闹！”几个宽袍大袖的老头走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家族长老，而且这气势汹汹的肯定是要反对这门亲事。

果不其然，其中一位长老怒道：“成武，你简直愚不可及！我堂堂上官家的儿媳妇，未来的家中主母，怎能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的残疾人！你叫外人怎么看？你叫那些想和上官家联姻的豪门怎么看？那么多豪门千金，连一个人彘都不如吗？！”

上官成武显然也是和他们吵过很多次了，直接回怼道：“爹！该说的我们以前也都说了，该吵的我们也都吵过了！我就是爱她，想娶她为妻！你难道没看见吗？在你随便一挥手就要把她赶出家门的时候，她为了证明自己还对上官家有用，爬着也要把家务全做了！她救了我的性命，你们却要把救命恩人赶出家门，我才是该问你们，你们要叫外人怎么看？！”

“无论如何，我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也不会让你离开上官家！”

一出家庭闹剧就这么在众人面前上演。若不是在场侠客之中确实有人参与过三年前那场龙渊乡大战并且保证确有其事，还以为这是要故意在侠客面前上演一出黑白脸的情谊大戏，刷一刷江湖义士们的好感呢。

“我赞成这门亲事！”

李梦瑶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她耍宝似的，几个鹞子翻身就翻到了台上，然后就把脚给扭了。

“诶诶诶！疼疼疼！扶我一把扶我一把！”

站在旁边的燕不归赶紧掺了李梦瑶一把。李梦瑶蹦蹦跳跳的站起来，边缓解脚腕的疼痛边重复道：“我赞成这门婚事！”

那上官家家主眼睛一瞪：“哪来的女娃娃，没大没小，还轮不到你来对上官家家事指手画脚！”

“别装了！”李梦瑶双手叉腰，一指上官成武：“如果不是做戏，你故意带着沐沐在大伙面前弄这么一出，不就是希望江湖义士们能赞成你们的婚约，好给你爹施压吗？”

“但你的目的已经答到了。就算你是想利用我们的善意，就当是为了沐沐的幸福和余生，我也愿意被利用这么一回！无论如何，我赞成这么婚事！诸位又当如何呢！”

李梦瑶朝台下喊道。又是她第一个站出来，为弱者发声：“诸位侠士难道忍心看着一个小姑娘为素昧平生之人舍身救命，却反而被赶出家门冻饿而死吗？倘若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了，这世间正道何在？！袖手旁观又岂是侠义所为？！”

不等其它人发话，熊耀光率先鼓掌：“老夫也赞成，哈哈哈！”

王孝起身，一步步走到台上，对李梦瑶说道：“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我也赞成。”

白龙王和熊耀光发话了，台下的侠士们这才纷纷说道：“我们也赞成！既然是上官少爷的选择，长辈们多少便尊重他们吧！”

“说的不错，你们不会真要把救命恩人赶出家门吧？”

面对山呼海啸般的压力，上官家家主气的脑门冒青筋，大骂三声「糊涂」！气哼哼回屋去了。

“切。”雷策抱着胳膊冷笑起来，“这老东西，三年前在收留明月大哥这回事上，就属他带头反对！根本忘了明月大哥对他的恩情！”

他的目光变的有些悲伤：“即便如此.....倘若三年前那场大战没有爆发，父亲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上官成武感激的对李梦瑶说道：“多谢这位小少侠，若非你带头赞成我们的婚事，事情绝不会像如今这般顺利！”

李梦瑶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哈哈，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嘛！对啦，我能摸摸你家沐沐吗？”

“呀～”沐沐转过头来看着她，轻轻喊了一声。

“哎呀，真可爱呀！”李梦瑶恋爱的捏了捏沐沐的脸蛋儿。

王孝并没有那么乐观。众人在外道贺，她却径直走到堂屋边，观察屋子里的情况。

她看见了上官家主坐在了堂屋正中，仰望着那对悬挂在横梁上的明王转轮。

“我真的做错了吗？”他喃喃自语起来。

其它几个老头也安慰起来：“年轻人不懂你的良苦用心，人之常情。等他们接受这个家族的时候，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家主却只是叹了口气：“年轻人只知「武」和「义」，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啊，心中就只剩下了「利」。或许在外人看来我很自私，我也没什么可辩驳的，但是我身为家主，不得不为家族利益而考虑啊。”

“当年黑煞阁与百里明月的仇恨何其深厚？我又如何不想救百里明月？倘若只是老夫孤身一人，我当然愿意搭上自己这条性命。可是我不能不为后辈考虑。成武，秋眉，他们尚年轻，是家族血脉，是上官家的未来，我不能冒险让上官家乃至整个龙渊乡陷入到江湖仇恨的漩涡之中。也罢，老夫早就把黑脸丑角都唱尽了，这个坏人老夫来当就好，至少在老夫活着的日子里，他们恨我也好，憎我也罢，只要他们能平安，便一切安好了。”

“说的是啊.....当年龙渊乡那场大战，多少刀匠家族覆灭？原来的十二大家只剩下了如今的三大家，还有那么多的江湖义士.....丁振堂，杨炎官，雷志云.....他们全都不在了。”

几个老人脸上划过一抹苦笑。

“黑煞阁的人混进龙渊乡了，你知道吧？”

“老夫当然知道。黑煞阁要履行当年的诺言了，只怕龙渊乡的战火已经不可避免了。而且，他们一定会来抢夺明王转轮！”

“所以说当年要是没放百里明月进来也就没这么多事了。他们为什么会对明王转轮感兴趣？”

上官家主再次仰望那对明王转轮，目光坚毅。

“明王转轮，可不仅仅是武器这么简单。这一切都和龙渊乡的古老秘密有关，如果黑煞阁真要来，那就来吧——最好倾巢而出，当他们窥见古老秘密之时，就是给黑煞阁敲响丧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