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言凝视(1/1)
“你说话呀......”
母亲的语气冰冷无情,像是要胁迫着我说出真相,将我从无尽的困惑中拉回了魂魄。
我注意到,她的眼角余光不住地在瞟向四周,像是在搜索着什么,亦或者说,她在戒备着什么。
见我迟迟不答,她又愣了片刻,继而用凉如冰块的手摸上了我的额头。
我顿时一个激灵。
她触碰到了我额前的细汗,刹那的温度差让我抵触。
是啊......我太紧张了。
未知的展开让我不敢去相信任何事物,哪怕这可能是我脑袋因创伤留下的后遗症,我也本能地信以为真。
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寂静的氛围里,我能听见母亲的呼吸。
我定了定神,冷却下我的脑袋。
我心想,她一定是活人吧?只有活人才会有这种短促且惶恐的呼吸频率。
“那刚才的人影是假的吗?难道真的是我病得很重?”我如此想着,注视着母亲收回手,径直蹲下身与坐在沙发上的我齐平。
我分明看见,她隐晦地将手掌嫌弃地在衣角上擦了擦,好似沾染了什么有毒的病菌。
我不禁有些惭愧地挪了挪身子,与她疏远了些许距离,但手中的沙沙声让我突然想起,我还提着那装药的袋子。
这是我从刚才的人影手中亲自接过的!我心中震骇。
“不,这不是因为我的病,刚才坐在我身边的人影也是切实存在的!”
我不敢置信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表情痛苦:
鬼,我家里有鬼!
“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见我疯癫的样子,不知是否因为于心不忍,母亲的声音又变回轻声细语的模样,仿佛刚才的态度只是她潜藏的人格。
我摇了摇头,心中却是思索: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刚才的鬼影扮作母亲的模样呼唤我,图的是什么?我的命吗?
我忽地想起了门上的锁链与母亲的眼神,似乎眼前这个切实存在的母亲对我在夜里出门的行为十分忌讳,而那个鬼影,偏偏与母亲反着来,不断地蛊惑我出门。
或许,它想让我在完全相悖的两个选项中作出有利于它的选择。
而依照常理而言,我本该相信眼前的母亲,毕竟消失不见的才诡异,才更会欺骗我。
可是,转念一想,偏偏又是那个缥缈的鬼影,向我揭露了关于红色药丸的真相:
现实的母亲想让我一直沉沉地睡觉,甚至不惜超出用量!
这可是会致死的!
难道母亲已经糊涂到连医嘱都分不清了吗?我不相信......
如此想着,我看似木讷地抬起头,目光对上了母亲那质询的眼睛。
她有着深深的眼袋,面色很差,像是折旧了的蜡纸,昏暗的光线里,配合着矛盾的思绪,我甚至也觉得她不像一个活人,而是会呼吸的傀儡。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别让妈担心。”她还在催促着我,扰乱我的思路。
于是,我嗫嚅着撒了谎,把装满药品的袋子交给母亲,手臂颤抖,愚笨得像个孩子:“我......找不到你给我的药了,头痛的厉害。”
“我今天没有把它放在你的床头吗?”
母亲的眼中划过了些许质疑,但出奇地没有怀疑我,她抬手按向自己的太阳穴,似乎也在艰难地回忆。
看起来,她的精神状态不比我好多少,同样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似乎还对自己是否做过什么事保持自我怀疑。
“妈,钥匙,也卡在锁上。”我老实地交出了那枚钥匙,意图进一步加深她的迷茫情绪,青黄相间的钥匙平躺在我的掌心,异常地扎眼。
母亲沉默着接过了钥匙,久久不语,随后,她低头看向了满地的鞋印,刹那间,竟有偏执与狂躁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只听她喃喃自语:“不是孩子的错......是我太慌乱了,我不该这样,给了它可乘之机。还好我能补救,嗯,我能补救......”
“妈?”
她要补救什么?我很不解,但我深知,我的谎言狠狠地刺激到了她。
“呵呵呵——”母亲阴鸷地笑了,又揪住了她的头发,巨大的力道让她的手臂青筋毕露,不断地有细长的发丝掉落,她好像感知不到痛楚,“无所谓!反正时间快到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妈?!”
我越来越听不懂她的意思了。
我的呼唤惊醒了癔症般的母亲,她猛地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大口地喘气,很快地,她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神采,眼中依旧洋溢着莫名地狂热:“啊,妈这两天一直做噩梦,没事儿的,走,我带你回房间,一会把药给你拿来。”
出于畏惧,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可奇怪的是,脚下的拖鞋就像是黏在了地上,硬是不让我挪动分毫,于是我一个趔趄,光脚踩在了湿哒哒的地板上,我抬起脚掌一看,上方已经有了殷红的血印。
霎时间,我隐约感觉到母亲嫌弃地望了我一眼,但我转头看去时,她脸上又堆着亲切的笑。
“走吧。”母亲笑得愈发陌生。
我回以勉强的假笑,继而随着她一路朝着卧室走去。
殊不知,那血色的拖鞋就像是有了生命般不住地跟在我的身后,寂静无声。
随后,它被注意到的母亲猛地一脚踢飞,打着旋儿摔在角落里,溅出一大滩血迹。
......
“好好躺着啊。”
房间里,母亲给我盖上了被子,用一个枕头垫在我的脑后,不久,她又拿着半杯水以及几枚药丸进来。
我当着她的面将她取来的红色药丸服进嘴中,喉咙发出咕咚一下的吞咽声。
母亲笑了,用那苍白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颅,哪怕头发已经很久不沾水,脏得汇成了一撮:“等困了就把枕头放平再睡吧。”
“知道了。”我眨了眨眼睛,佯装酝酿倦意。
母亲笑而不语,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最后环视了一眼卧室内的设计,终于是面无表情地向门外走去。
“妈,感觉你比以前更聪明能干了。”
临走之际,我不假思索地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却见母亲淡漠地回头看来,我又缓和地补上一句:“一直以来辛苦您了。”
母亲不回答我,只是略微思索,然后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出了门。
下一秒,我清晰地听见她捡起地上的锁链、重新给我的房门上锁的声音。
脚步渐渐远去,房间里重新归于寂静。
我眯了眯眼,终是伸出舌头,将垫在舌底的几枚红色药丸吐掉。
我一直没吃,只是把水吞下。
只见药丸在地上弹跳,发出像是弹珠掉落地板的脆响,我亲眼目睹着它们朝墙边滚去,然后隐没在阴影中。
我低头找了找,果不其然,药丸又不见了。
“那鬼影还在!”我目光闪烁,张望着空荡荡的四周。
这也是一种验证,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鬼影不想让我困在房间里沉睡。
而那双拖鞋,也是它的某种化身。
“它无意加害我,可它为什么单单只是要求我醒着呢?”
我把枕头放平,回忆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渐渐地,许多并不遥远的回忆开始涌现,那是在我脑袋还未清醒的时候,那时的我,既不吃药也没有被锁在卧室里。
每天晚上我被痉挛疼痛唤醒时,我总能听见有人在叩响我的家门。
没错,不是房间门,而是整个住宅的大门。
起初,虚弱的我从不去理会,放任着敲门声不断响起,因为有母亲会去开。可慢慢地,敲门声中就夹杂着母亲的呼唤,在叫我的名字。
她被困在住宅外了吗?她忘带了钥匙?
可当我挣扎着爬起来时,匆忙的脚步声就会立即闯入我的房间。
是母亲在安抚着我躺下!
而敲门声在这一刻,也戛然而止。
每晚都是一样,仿佛无尽的循环,我甚至以为我在做着连续且相似的梦。
可如今细细回味,我不禁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如果母亲困在屋外,为什么她又能第一时间跑来让我躺下?
为什么我一有起床开门的念头,她就有感知般瞬间出现。
我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就已经有了两个母亲,一个是人,一个是鬼。
而身为活人的母亲一直在幽深黑暗的卧室外。
一边聆听着屋外厉鬼“母亲”的敲门声。
一边注视着我!
她不想让我回应屋外的呼唤!
就跟今晚一样。
与此同时,我也彻底想通:母亲她并不是不知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那鬼影的存在,她今天怕的,是我开始接受厉鬼“母亲”的帮助。
而鬼影之所以要我醒着,答案也显而易见,它要我回应呼唤,进而打开门!
咔哒——
有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回想了多久,我只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表情从容。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小缝,拇指般粗细。
我能想象到黑黢黢的缝隙中隐藏着一只毫无波澜的眼睛,它注视着我,目睹着我的睡容,计算着我克制着的呼吸。
她来了,一如回忆里那样。
她想看我是不是真的熟睡,直至无法回应厉鬼“母亲”的引诱。
我的心脏从未有过地急速跳动,将血液不断地泵入我的大脑,我的头开始痛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激动与警觉。
我猜到了她的用意:恐怕,厉鬼“母亲”的呼唤只会在深夜出现,而我只要服用了安眠的药丸,一觉睡到天亮,那么她就能一直放心下去。
这样看来,她是在保护我?
那打开住宅的门,对母亲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被人注视的感觉很不好受,像是针扎。汗水沿着我的眉睫滑落,滴在枕头上,晕染开大片的水渍。
我们都在僵持着,直到电子钟表过了十一点的刻度,发出滴的一声脆响。房门再度合上了,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待到声音远去,我再度翻身下床,控制着床板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这回没有钥匙了,也注定出不了门,我试着开了开门,门外的锁链已经快捆成了一个球,把门把层层包裹。
我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回床上,面朝着窗外发呆。
我潜意识里越发地对那夜间的呼唤感到好奇。
今夜的月亮并不皎洁,甚至有些微微泛红,像是静态图像被钉死在夜幕之上。
一只乌鸦刹那间从窗外的空调外机上展翅飞起,在我眼前掠过一条黑色的剪影,我忽地注意到,老城区中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那是即将新建的大楼。
开发商购买下地皮后本想建设成一个地标大厦,但施工过程中意外连连,被迫停工荒废过一段时日,就连我出事前,街坊邻居们都传言那里闹鬼,马上就要烂尾了。
可现在一看,一切又在稳步地进行,已然起死回生。
耀眼的照明在漆黑的老城区里独树一帜,像是外海里孤独矗立的灯塔,黑暗里蛰伏的吸血虫豸注视着它,看似幽怨,实则同情。
可是,恍惚中,我突然瞥见:
窗户的玻璃上倒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我自己,一个是......
“阿寂。”
它张嘴对着口型。
我一阵悚然,猛地回头看去。
空无一人!
卧室的房门已然洞开。
而我的脚边,静静地躺着那一双母亲的拖鞋。
鞋尖朝我......
它来了!
在我不受药物催眠的时候,又来呼唤我开门。
咚咚咚!
仿佛回应我的心声,住宅外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