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熊瞎子敲门（1/1）

长白山，绵绵延延数千里，浩浩荡荡不见尽头。

山里呢，除了蜿蜒曲折的成千上万条羊肠小道登山小路，多的就是泥泞崎岖的青板石头铺就的阶子，哪怕是最为资深的老猎户，都不可能尽然将整个山上的情况统筹明白。山上的气候也是倔强随意，刚一入秋，山里头即便是没有下雪，也是冻得人牙根儿颤颤。

山顶上是四季长留的一点白头，这个时节，也就是在山腰处还能见上那么一点儿葱郁。

作为守山人，最基本的职责就是巡山了。

这巡山也是有分别的，平日里，山上山下的村子周围叫巡小山，而与之相应的，就是巡大山。——就是每到入冬时节第一场大雪来临时，守山人足足备齐了整个冬季差不多量的粮食开始的一项征程。顾名思义，便是将整座山脉上，除了极为险峻的生人勿近的山顶之外的所有山腰山涧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风土人情家家户户足足看个清楚。

是为名曰，巡大山。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从未带我去巡过大山，说是因为我阳气不够，唐突上路就是有去无回。故而，我能参与的，迄今为止的活动，大抵都是巡小山了。——南山坳啊，七星塘啊，充其量自家村落前后的几个村子至多。

可今年，自打我过了十七岁生日后，爷爷却破天荒的答应我可以带我去巡大山了。虽是长在山里的土生土长的娃，可这山里头啊，多的是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见过的人和事儿。这个消息于我，就像是刘姥姥知道自己第一次可以进大观园，恩同再造啊！那让我怎么能等的了？

可今天，我和爷爷出去，既不是巡小山，也不是巡大山。我们眼前这头身形足足堪比两个彪形大汉的黑熊，说来就是我们今天出行登山的由头。

昨晚夜深人静，凛冽的北风吹得房顶木板咔咔乱响，爷爷的呼声在房间也是此起彼伏，配合的相得益彰。

这深秋时节夜半之际，要是不是我年轻精力盛，大抵是难以入眠的，可这失眠也有失眠的好处，若非不是失眠，我也难以在嘈杂的寒风和呼声中间听到那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我一个机灵，从炕上滚了下来，一脚踩到了睡在外面的爷爷脸上，老人家立时也睁开了双眼。

“十五，去看看。”爷爷第一反应，就是这般。

“哦。”我睁大了眼睛摔得有点短路，坐在地上。

上次那件夜半鬼敲门的事件骤然浮现在眼前，不是我不愿意去开门，也有可能在这夜黑风高的晚上敲门的，压根他就不是人啊。

我忍不住小声嘟哝了起来。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爷爷打开炕头的灯，冲我嚷嚷。

“哦。”我披着棉袄，磨磨蹭蹭的向门口走去。

到了门前，我停住了。面前吱吱呀呀的木门好像孱弱的鸡架，时刻都快要被撞开一样。我心里有些发怵，转头看了看床头的爷爷，见爷爷也已起身下床，我才偷偷摸摸的透过门缝往外看去。

这一看，我去！可不得了了。

门外敲门的哪里是个人，明明是头足足一人高有余的黑熊！更加离谱的是，这黑熊竟然可以像人一样，毫不费力的直立着，直愣愣的对着我家门口，两个抓子在门上不停的挠蹭！

我立时有种感觉，有时候见鬼的际遇还算好些，至少鬼是人变得。

“熊瞎子！”我大喊一声，连忙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撞在爷爷枪把子上。

爷爷比我机警得多，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身手矫捷，此时已然全副武装，手里拿着猎枪，目光炯炯的盯着那摇摇欲散的门。

守山人毕竟不是猎户，面对这扎实的黑熊，还须得全力迎战。

“别叫。”爷爷冲我低声说，“要是真的它要进来，我们谁都拦不住。”爷爷脸色阴沉下来。

是啊，长白山黑熊，多少偷猎者挖空心肝都像捕获的对象，更何况是这么身形巨大的，更是万里无一的，极品中的极品！可面对这庞然大物，我不觉得我们这一老一少可以占到什么便宜。

这个季节，按道理不是黑熊出没的时节，而且，即便是外出觅食，黑熊也是极少下山来到人类居住的地盘的。可当下，这两个理由俨然都解决不了我们眼前发生的状况。

“爷爷，怎么办。”我躲在爷爷身后，怯怯问。

话音刚落，那门的晃动更加剧烈了。

爷爷上前用枪口抵着那木板，门口却好似又有了感应一样，忽的不动了。爷爷手里的猎枪攥得更紧了些，门缝里，爷爷和那头黑熊四目相对。

出乎意料的是，那畜生却忽的异常平静。见了爷爷，他直立的身子忽的趴了下去，像一个人一样，竟然跪在当场。

“什么情况？”我小声嘟哝着。

也许是察觉到我们有些害怕，那家伙在门外干嚎了两声之外，往后退了大约十来米的距离，然后不吭不哈的就原地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到了天亮，全程都不吭不响，不吵不闹。

最后爷俩儿尿急，不得已，爷爷穿上那件亘古不变几乎都能包浆了的黑色大棉袄，头上戴上那顶貂皮帽子，开了门。黑熊见了我们，转身便往山里走去。

“它这是叫我们跟他去啊……这畜生，怕是有求与我们。”爷爷一边淋着尿，如释重负的说着。

于是，我和爷爷匆匆小解过后，便赶着天亮，上山了。

——也就是今天我们出山的目的。果不其然，爷爷说的对，黑熊领着我们去到一个地方。

它在前面走着，绕过几个小山坡，经过一片桦树林，到了一个石头山上，骤然停了下来。它转身看着我们，眼神闪烁，嗓子中发出了低沉的，嗡嗡的声音。

我和爷爷也停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袭来。它带我们常来的这个地方，也是爷爷最为熟悉的地段之一——长白山里的偷猎者最为青睐的一个山坳里。一个陡坡下去，凡人都难以察觉的一个深坑陷阱。

黑熊在坑边来回走动，一副忐忑难安的样子。

我从爷爷背后挪了半个身子出来，探头一看，“呵，可不得了，坑里可不是有一头熊！”再定睛一看，竟然还是一头母熊！它身上，还有一根偌大的，被削的异常锋利，刀刃状的胳膊粗细的树枝，直直的从那母熊身上穿堂而过。它胸口的血，汩汩流出，弄得半个坑里都是。看那母熊的伤势，怕是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了。

“它要是为了这个来求咱们，咱们也无能为力啊……”望着眼下的惨状，爷爷一声无奈，叹道。

坑边的黑熊一声咆哮，似乎听懂了我们的话一样，继而心有不甘似的扭头挣扎着。

“爷爷快看，它动了！”就在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濒死的母熊时候，忽的却发现她的肚子动了一下。

“那儿，爷爷快看，它的肚子动了！”爷爷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可不是吗，难不成是？

“它怀孕了！”我和爷爷齐声道。

这下我们彻底明白了，那黑熊带我们来的目的。那黑熊也十分配合的，顺势在旁边又做出了下跪的姿势。更加证实了我们的猜想，这是要我们帮忙救它的母子啊！

爷爷收起猎枪，纵身一跃，到了那坑里，我随着爷爷跳了进去。其实这坑并不高，对于人来说，也不危险，可却成了这黑熊一家三口生离死别的绝处。

爷爷检查了母熊伤势，转头对着黑熊煞有其事的说，“跟你说一声，大的是保不了了，如今只能争取把小的弄出来。”那黑熊好像也通了人性一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哝哝声。

爷爷从怀里取出一块虎皮制成的兜子，取出一柄弯月状的匕首，当机立断，对着那母熊的肚子划了下去……

一只头顶血淋淋的小熊被取了出来，它的眼睛紧闭，爷爷小心的用手替它抹去鼻腔上的血渍，它竟开始动了起来。爷爷把小熊放在母熊身边，直到那母熊眼里逐步散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黑熊的哀嚎声中，我和爷爷把母熊的尸体埋了。那小熊仔还算坚挺，没过一会儿就能战战巍巍挪动着步子跟着黑熊走了起来，再继而，就渐渐消失在林子里。

我依稀记得，黑熊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们好几次，依旧是泪光岑岑的，也许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总觉得它想表达什么。

“这偷猎人真可恨！”我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却被这样的场景深深打动着。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黑熊就是见母熊已然没救了，这才兵行险招来到山下求助的。”爷爷看着熊父子说。

“这熊也是真聪明，它就怎么知道选中我们，要是但凡换了别人，都不一定能真的跟它去，保不齐还叫了大伙儿一起打熊吃呢……”我嘟哝道。

“这可是长白山。”爷爷如释重负，“老头子没想到又干了次接生的活儿了。”

“对，爷爷，您手法高超，你还是剖腹产。”我在一旁打趣儿。自我记事儿起，爷爷就最讨厌自己跟接生这事儿车上关系。

爷爷一个大耳刮子过来，爷孙俩也回家了。

在那之后我们从来再没见过那对熊父子，只不过稀奇的是，每逢每月十七那天，就会有人在我家门口放上一团新鲜的野生蜂窝，用手一掏，里面是满满的蜂蜜。

我问爷爷，是不是那熊送来报恩的。

爷爷总说，“长白山里精器多，久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