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碰壁（1/1）

谢稻家里出了事，方夏正给他的班主任打过招呼，主动说明家里情况。

班主任姓黄，带着金丝边框眼镜，五十上下的年龄，脸上却看不出明显的法令纹和眼尾纹，保养得很好，学生都叫她黄山童姥。

谢稻记得黄山童姥对他说“家里情况我已经了解，你不要过度伤心，事情总会过去的，你是个好学生，学习不要落下，以后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说完谢稻就提了个要求，希望允许他把座位搬到靠窗的最后一排。

黄山童姥也知道班里那些闲言碎语，孩子这么小不被影响不可能，年级前五是保不住，但愿以后能缓过劲，可是缓过劲成绩好也没用，在贵族学校没有家庭背景，相当于断了从商这条路。

黄主任叹了口气，用惋惜的眼神默认了谢稻换座位的请求。

课本上的字像打了败仗的士兵，在谢稻脑子里溃败分散，讲台上女老师声情并茂地讲着课，却嘈杂地充斥谢稻双耳。

桌上突然扔来一个纸团，打开看是关琢写的。

“你出什么事了”关琢想问谢稻是不是缺钱，怕说出来有点伤自尊，委婉地问他。

“一个内还你”谢稻写完，扔给关琢。

关琢看后迅速写了一排字，怕谢稻误会，写完转头准备扔，被同桌打了下，纸条滚到了地上。

“关琢，你干什么呢”语文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捡了地上的纸团。

“让你写日记就交上来十几个大字，我看你生活挺丰富多彩的嘛，写的什么让老师给你批阅下”正打开纸团，关琢站起来抓住她的手，伸手想抢纸条，语文老师是出了名的温声细语，从来没有人在课堂上敢对她动手。气得她把纸团往第一排扔，然后命令捡到纸团的同学说：

“打开纸团给我念，我听听关琢同学在我课堂上到底在传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我不是催你还钱……的意思,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讲”捡到纸条的小女生哆哆嗦嗦讲完，班级突然静默，有些同学转头看了眼关琢，又看向谢稻。

班里学生都知道谢稻跟关琢玩得最好，加上谢稻家里发生的事，这借钱对象大概率是谢稻。

谢稻感受周围异常火热的视线都射向自己，感觉此刻的他就是刺猬，那些目光像针般地飞扎在身上，谢稻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写给谁的，下课不能说，非得上课传纸条，非得在我的课上传纸条，说，谁？”语文老师甩开关琢的手，用老师的身份质问他，关琢低头默不作声。

“老师，是我，是我先跟关琢传纸条的”谢稻站起来不敢抬头。

“行，你俩有话说，那就出去说去吧，去外面站到下课吧”

走道里出现百年难得的一幕，年级前五从来不惹事的好学生被罚站，好奇心真不是个好东西。谢稻缺钱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最后竟传成谢稻借了好朋友关琢的钱不还，关琢只能课堂上传纸条讨要。

谢稻体会到了，这世界上屈辱的不是兜里没钱，是全世界都知道兜里不是你自己的钱。

那天之后，谢稻总是在踩着上课铃从后门进教室，下课就趴着听歌，一副谁都不理的样子。

自从上次打架被谢稻救出来后，魏琪心里有种别扭、奇怪的感觉，放学和谢稻在走道上面对面碰见，想上前打招呼，就见谢稻无视他走了，魏琪心里不舒服，切了一声。

魏琪去刘存的春天网吧，找了个窗户边上的座位开机打游戏。

“琪哥，我好难过啊”董成走到魏琪旁边坐下，给他递了根烟。

“你又发什么骚”

“我在二手网上，看到个ps4，很新的，人也在城西区，可惜我没买到”

“那你价格肯定没到位，要不人家怎么可能不卖”

“我发了好多消息，人家压根不理我”

“说明你嘴贱，烦的人家不理你了呗，你要真喜欢，我送你个新的”

“不行，存哥说了，你所有压岁钱都拿出来，不能让你再掏钱，而且那个PS4九成九新，加上五张光碟，价格只有原价三分之二，我看好多人都点了想要，就是卖家没搭理人”

“拿来，我给你聊”

魏琪拿了董成手机，跟卖家发消息“这位兄弟，我住在城西，是真心想买PS4的，价格好谈，如果你愿意，免费给你包一周网吧，我等你消息”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要真诚，感受到我的真诚了吗”

“真给他包一周网吧啊，存哥不砍了我，这要是顾客，损失好几大百呢”

“你傻啊，他都卖PS4了，还会包网吧？我还怕他不包呢，他不包，咱们怎么跟他谈价格”魏琪给了董成后脑勺一巴掌。

谢稻合计下二手网上卖的钱，再加上身上的钱，还关琢的一万还差三千。还得留一些生活费，谢稻惆怅地环视下客厅，能卖的东西都挂到网上了，PS4和光碟能卖个两千多，还差一千，回到卧室，桌子抽屉里还有云墨送的四个礼物，这四个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卖。

谢稻为还债发愁，想的再远点，以后的生活怎么办……谢稻当初做了最坏的打算，不上学去外面打工，听菜市场的阿姨说，有些学徒是可以边学习边赚钱的。比如理发店、打印店里的学徒，厨房里也可以做帮厨，可这些都不收童工，谢稻看了自己瘦弱的身板，叹了口气，选了件卡其色的短袖，穿了黑色运动鞋，把额头前面的头发往后拨了拨，出门碰碰运气。

看到一家水果店，谢稻大胆走进去，问老板招不招人，老板嫌弃地了睨眼“我缺个码货的，但你这身板，算了，给我砸一筐水果我就赔大发了”

谢稻点了点头同意老板说的，赚钱是一回事，没钱赔才是重点。

谢稻走进路边一个卖菜的店铺，面露微笑地问“老板，你这里缺人吗？”

“你成年了吗？让开，不招人，你去别家问问”

谢稻摸了摸鼻子，哦了声走开。

如此找了几家，两条街的铺子要么不招人，要么只招身强力壮的，谢稻总结出经验，这些餐饮食品类的怕是无望，那就换个吧，生意的尽头是销售，谢稻拐到另外一条街。

一家服饰店，顾客不多，稀稀拉拉地进进出出。谢稻有了经验“老板，我看您这人挺多，忙得过来吗？需要找个人分担下吗？”

女老板很年轻，穿着短款T恤和高腰短裤，露出肚脐，叉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白皙的皮肤，秀气的五官，要不是这套深色系的穿搭，林飞误以为看到真实的男版林妹妹，“还是穿白色的好看”林飞心里可惜道。

“姐姐这里生意虽然好，也想找个人分担分担，可是小弟弟，你今年几岁了呀”

“我16了，爸妈告诉我，16岁就是男子汉了，可以扛起肩上重担，姐姐这么年轻就是老板，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帮老板分担重任，做什么都可以”

林飞听谢稻说话，很是受用“可我这里不招童工喔”

“老板这么年轻漂亮，我要是有个这般的姐姐，乐得工资都愿意打折呢”这是变相的让林飞认弟弟做童工呢，还愿意少拿点工资，林飞很开心。

“不过我这里只有白天开店，晚上八点就下班了，你不上学吗？”

谢稻一时答不上来，也没办法说谎，难道真的不上学，以后就到处给人打工？

“这样吧，加个微信，有事咱们好商量，如果你还是个学生呢，还是建议你边上学边打工，如果实在缺钱，你可以去对面的网吧看看，网吧可以晚上打工，那有我认识……”

“欢迎光临”门口发出毫无情绪的机械声音，打断林飞说话。

“今天没有鸡腿饭，买的鸭腿饭行吧”刘存开门还没走到林飞面前，看到转过头来的谢稻一时怔住，跟魏琪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稻看这架势，刘存和林飞是认识的，他不想多惹事，手机微信上点了通过，对林飞说谢谢就走了。

谢稻看马路对面，有个四边都亮着五彩斑斓灯的牌子，上面写着“春大网吧”，玻璃门上挂着一对破烂对联，被太阳晒得发白。门内灯光昏暗，只能看出里面人不少，电脑配置不知道咋样。

“欢迎光临”谢稻打开门，诧异地想着怎么网吧也开始放迎客童子了。

“您……你好，我想问下，这个网吧招人吗？”看到董成瘦瘦小小的一个，坐在网管台子里，看着很年轻，面试了一晚上的谢稻及时换了称呼。

“你是来招聘的 ？最近是缺人啊，但是是晚班，晚上10点到早上6点”夏天到了，这整夜泡网吧的人是越来越多，只有董成一个，天天熬夜身体吃不消。

“可以，这时间我能接受”这时间可以完美避开上课、写作业、做饭，谢稻觉得这份工作就是上天专门为他准备的。

“行吧，身份证给我，今天开始行吗，老子好久都没睡个好觉了”

“......身份证没带，一定要身份证吗？工资天结可以吗？”谢稻摸了摸口袋里的身份证试探问道。开玩笑，万一打了一月工，以童工解聘他，岂不是白干，而且自己还要用这工资买菜吃饭。

“没身份证明天带来就是了，但是工资天结，这不是我说的算，你等等，我去问问”董成见多了网吧的未成年人，自己也还没成年，没意识到这聘用童工是违法的。

“琪哥，存哥去哪里了，快，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董成拍了魏琪肩膀，给魏琪吓一跳。

“卧槽，你能不能别在我玩游戏的时候拍我，你看，被发现了吧，死了”魏琪扔掉鼠标，不爽道。

“我错了，这不是高兴吗，下次给你打爆头行不行”

“存哥找飞姐吃饭去了，你给他发消息就行，什么事这么高兴”

“这不是还要通过大股东琪哥您的举手表决嘛，有人来聘网管了，夜班的！！”董成激动地摇魏琪肩膀，然后手一指网管台子旁边的人。

还是挺直的脊背，饱满的后脑勺，却是萧条和落寞。

魏琪哑口无言，说“就是他要来上夜班？”

“对，不过工资他要天结”

想到前阵子关琢传字条的事情，魏琪知道谢稻的处境，好学生一落千丈出来打工来了。

“你知道他未满18岁吗？”

“咱们这里面有满18的嘛”董成嘿嘿笑了笑。

“也是，你问存哥同意不，我这随意”

“好勒，哥，我赶紧问问去”

魏琪呆坐在座位上，惊觉命运弄人。以前努力追赶的人，现在那人掉落深渊，被追赶的人，反而成了自己。很痛快，心中意难平的那口气终于消散，但看到理应不会出现在老破网吧的谢稻，还是生出了别样的情感，或许自己答应他在这工作时，就存了怜惜之情。

刘存接到董成的电话，说来了个应聘的人，没等董成问谢稻名字，刘存就猜到了。

本来打人是给魏琪出气的，他和谢稻本身也无冤无仇，后来被谢稻救了，想还个人情，居然被忽视，这次送上门来，刘存不会拒绝，当场答应。

为了不让谢稻尴尬，他让董成和人家加微信，安排下工作时间和内容、工资还有结算时间，自己则不出面，想着等以后承了他的情，还了人情，再见面就不会尴尬了。

谁想董成在谢稻面前电话一拨，开口就是存哥，谢稻回想上次刘存被打，对方话中的春天，印象深刻，难道这是这就是春天网吧？

“你们老板是存哥？”看董成愉快的挂了电话，谢稻问道。

“对啊，老板有事，让我加下你的微信跟你说下…”

“那不用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走了”说完迅速开门离去，走到几米处，转过头仔细看店铺牌子中没亮一横的天字，“春大…你咋想的，怎么会有人起这个名字”，谢稻笑骂了自己的蠢笨，一晚上没找到工作，还差点给了混混打了工，真是瞎了他狗眼。

魏琪专门在十点前出了网吧，想着可别遇见谢稻，谁知道谢稻居然拒绝了!以为是刘存给了他难堪，跟刘存一通气，发现谢稻还去了飞姐那找工作，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又问了董成，董成说谢稻问了句老板是不是存哥，得到肯定答案转身就走了，魏琪明了，这谢稻还是躲瘟神一样的躲他们呢。这驴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