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对不起(1/1)
高将军破天荒地没有单独留下和他的好舅舅继续密谈,而是和我一样,都被赶了出来。
各回各家,他回他的将军府,我回我的小客房。
不知怎的,喝完了那杯酒,脑中的昏沉愈发地强烈,倦意止不住地上涌。
脑中一片空白,似乎长久以来的忧思愁绪、恐惧忧怖都尽数散去,剩下的只有空洞,黑漆漆的空洞。
这黑漆漆的空洞从脑中一点散发开去,直到我眼前像是有一片浓烈的黑暗,要将我吞噬殆尽。
我顺势栽到榻上,本以为在那杯水酒的帮助下,这会是我入王都以来,睡得最安详的一夜。
可半夜我到底还是惊醒了,我望望窗外的一弯皎月,不知是不是被夜风惊醒,我挣扎着想下地关窗,却突然间从脚底凉至头顶。
手指,脚趾,双腿,脑袋,没有一个可以动弹半分,只有眼睛可以斜斜地望见窗外的弯月。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鬼压床,试图吹口气,将这魇住我的梦惊醒。
没有用。
猛地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心如乱麻,犹如千丝万缕的思虑都一时间冒了出来。脑中忽然涌现出各种不同的经、书、文章,我忙在心中默默诵念。
也不知是何时知道了这许多不同文章,只知道它们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像是黑暗中的一团白光,又像是从我心底最深处破浪而出,我本就知道,只是一时忘记。
念完心中所有文章,我再次试图舒展手指和脚趾。
还是没有用。
像是溺入深海的人那般无助,手边一根稻草都没有,想胡乱抓些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我的心脏仿佛静止了一般,我可以清晰听见自己的一呼一吸,时间虽然随着这一呼一吸流逝,我却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如坠冰窖,如葬火海。
周身像是被针细密地全数扎了一遭,虽然疼,我却喊不出声。渐渐的,就连眼睛也闭不合了。
就在我陷入绝望之际,我听见窗边有风声掠过,有人翻窗进来了。这人俯身看我,原来是小俊。
我心中一喜,以为他是来救我的。却只见他泪水涟涟,面容痛苦,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哭得要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泪水扑簌簌地落在我脸上,我却半分知觉都无,只能直勾勾地看着那些泪水落到我的脸上、眼里和发间。
他颤着手向我的脸靠近,像是想要拂去他滴落在我脸上的泪水,可他的手抖得那么厉害,他的声音也是。
他的另一只手也是颤抖着,却有几分决绝地将手心中一丸滴溜圆、乌黑如浓墨的丹药塞入了我的口中。
那丹药入口即化,我周身动弹不得,也无法吐出,只能任由这来历不明的黑色丸子在体内消化干净。
我的心里反倒平静了。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临了。
有人等不及,决定先下手为强,将我灭了,好逐一攻破剩下的敌人。
“吱呀”一声,门不知被什么人打开了。我却无法偏头去看,只能感觉这人越走越近,直到我的近前。
“你做得很好。她现在口不能言,动弹不得。很快就会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形神俱灭。”听这声音,原来是高将军。
“你走吧。”原来进来的不止高将军一个,还有一个,我那敬爱的师父。
小俊的泪虽然还在无声地落,可他离去的步伐倒是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金辇可备好了?”
“就在门外候着呢。”高将军一边答着,一边将我直挺挺地放在肩头,走出了房间。
我的眼睛虽然还圆睁着,可在这极度的黑夜里,却也看不清什么了,只能听着他们舅舅外甥二人的对话。
“进宫的人可打点好了?”
“舅舅放心,一切就绪。”
高将军像是将我放在了一个什么底座上面,然后微风送来师父低低念诵的咒语声。
虽然头不能转动,分辨不清周遭,可我还是能看到前方的景物由朱门变作瓦路,再变作土路和高耸的朱门。
我看着这条熟悉的路,师父和高将军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无人阻拦地把我带进了宫内。
我瞧着眼前洁白如玉的石阶一级一级消失,直到映入眼帘的是日间我曾混进来的大殿,这个小俊带我溜进来的地方,师父和高将军又亲手再次送我进入这无底的深渊。
殿内没有灯光,可这殿门不知被谁四敞大开地打开了,终究还是透进了些月光。
在月光下,我看见我的面前站立一人,一个面对面立着的人,和我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一样的木然一样的失魂落魄。
是赤霞仙子小红。
原来高将军是把我也放在了一个金辇之上,要令我也口不能言,动弹不得,继而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形神俱灭。
高将军的半颗光溜溜的秃头在我眼前一晃,像是仔细贴近了去瞧赤霞仙子的容貌,随后他啧啧称奇的声音传出:“师父真是好画功,这手艺真可谓是巧夺天工。瞧这小红的样貌身段,竟和真人一般无二。”
师父的满头银发又全数阻挡住我的视线,他广袖一挥,随后侧身而立,他的脚边突然又传来了声音,是一个男人呜咽的声音和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闷响。
那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泣不成声,“求…大人…开恩…”
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小俊在师父脚边一边磕头一边哭着求师父开恩。
我心中冷笑,求师父开恩?自打我认识师父以来,就从来没见过他开恩。
可我到底还是估错了,师父竟然说:“你且宽心,你帮我做事,我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办到。”
高将军和师父走了开去,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而在这令我极度震惊的夜晚,使人遍体生寒的事情却又多了一件。
本该完整呈现在我眼前的小红的脸,忽然间如被抹去了所有颜色的白纸,空无一物。
没有眼睛鼻子嘴巴,更没有眉毛和头发,尚且完好的衣裳之上顶着的,是一张煞白的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