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1）
邵时有呆呆地坐在地上，听了半天，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个黑衣人是谁，他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火冒三丈，用颤抖的手指着那见鬼的黑衣人，道：“你你你……你是荆少语！”
荆少语回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拿下了面罩，证明自己确实是荆少语无误。
邵时有气得连嘴唇都在抖，“你故意戏弄我！”
荆少语揉揉鼻子笑了起来，他揉鼻子的动作便带了些纨绔子弟的少年意气，身上那股如刀锋般的冷意一下子消退了下去，刚刚的暗夜行者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翩翩公子。
“荆！少！语！”
“嘘，小声点，别吵着别人睡觉。”荆少语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好在这处院子建得比较偏，不然他们这样大的动静大概早就被村子里的人发现了。
邵时有简直快要被这个混帐气疯了，通红着一双眼睛瞪着他。
“好啦好啦，对不起，我道歉。”荆少语十分爽快地认了错，又笑嘻嘻地道：“不过生死关头你还肯护着我，我实在很惊讶啊……嗯，也有点小小的感动呢。”
邵时有磨了磨牙，恨不得一口咬死他，他觉得自己先前那一番生死决择简直像个笑话，这个混帐的性格真是太恶劣了！难怪京城没人喜欢他！你说你纨绔也就罢了，性格还这么恶劣！活该没人喜欢！
“好了不闹了，正事要紧。”荆少语正色道，说着，他看向汤成，“你将赵茂看好了，天一亮就送去县衙门。”
“是。”汤成肃然应声。
“唔，切记要光明正大且声势浩大地送去衙门，不要给人灭口的机会。”荆少语顿了顿，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是。”汤成应下。
“等一下。”一旁的邵时有皱眉看着他，“你这是何意？为何这般阴阳怪气，仿佛似有所指一样。”
“你想多了，我白叮嘱一句，不过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罢了。”荆少语弯了弯唇。
“你在怀疑苏崎。”邵时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十分笃定地开口。
他这个状元也不是白给的，虽然体力跟不上眼前这个怪物，但他的脑子也算够用……不过这个纨绔竟然有这等身手，也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上次他轻松地用普通剪子绞开了那块注铅的银锭，他还只当他是力气比常人大了些，却原来他竟然还有这等身手。
有这等身手，还能被陛下予以重任，这个纨绔之名传遍整个京城的荆家小少爷，似乎和传闻中很不一样呢。
荆家大老爷有三子一女，长子文采出众，与他同科中了榜眼，次子武艺高强，如今已经做了四品武卫将军，女儿如今是中宫皇后，唯独荆少语这幼子却是一个闻名京城不学无术的纨绔浪荡子，人人提起都会摇头的那种，大家都说荆家大老爷和大夫人一生顺遂，独这幼子令人头疼，仿佛是生来讨债的一般。
可眼前这人……即便邵时有此时恨他恨得牙痒痒，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出众，这样一个出身富贵、能力也出众的人为何竟会那般的声名狼藉，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但那些都与他无关，眼下这人在怀疑他仰慕的苏状元，他便无法坐视。
“我还没有同你说过吧，这位苏县令可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凤来镇这样偏远的小镇，他一个七品县令知道的东西可不少，关于临东郡的盗铸案，关于魏晟的畏罪自尽，关于魏晟家中查抄出来的金银锭……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他甚至知道那些金银锭上刻着’桃花街南杜大郎匠’的戳记。”荆少语似笑非笑地道，“京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也没有闹到尽人皆知的地步吧，你说咱们这位县令大人的消息是不是太过灵通了一些？”
“这又能说明什么。”邵时有板着脸辩驳，“七品县令怎么了，如今朝中有多少重臣与他是同窗好友，你也说京城发生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刻意隐瞒，他知道又有什么稀奇。”
荆少语十分光棍地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那你凭什么怀疑他？”
荆少语笑了，很是不负责任地说了一句：“大概是……直觉吧。”
“你！”邵时有气结。
一旁的汤岩和汤成却是面面相觑，眼底暗戳戳交流着只有他们兄弟才知道的意思……这位大人的直觉，那可是从来没有出过错的！
他若盯住了哪个人，那八成就是他没跑了……
“行了，天色不早了，再吵下去天都亮了，现在回去还能睡上一会。”荆少语伸手捶捶腰，准备走了，说着，对着汤家兄弟挥了挥手，“辛苦你们了，回头请你们喝酒。”
“那我们兄弟就等着大人的酒了。”汤岩哈哈一笑。
汤成则是抱拳，十分乖觉地道：“大人你且放心去歇着，这儿有我们兄弟呢，保证给您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荆少语挥挥手走了。
邵时有看了荆少语一眼，到底跟了上去，比起在这里喂蚊子，还是回酒楼睡觉吧……再者，不要以为他没看到汤大汤二那嫌弃他碍事的眼神，他堂堂一个状元郎！竟然被两个莽夫嫌弃，真是岂有此理！
“他们倒是对你忠心耿耿。”邵时有回头看了一眼汤家兄弟，有些酸溜溜地道。
“得道多助罢了。”
“哼，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邵时有默默翻了个白眼。
荆少语回到村口牵了马，马只有一匹，现在他们却有两人，荆少语回头看了一眼邵时有，提议：“要不，你借汤大的毛驴骑骑？如果及时归还的话我想他应该不介意的。”
我介意！
邵时有一下子涨红了脸，让他堂堂状元郎、三品户部侍郎骑毛驴像话嘛！简直有辱斯文！
“怎么？不愿意啊？”荆少语一脸你怎么那么难伺候的表情，“那你是想同我共乘一骑？我是不介意的，你介意吗？”
他该死地介意极了！
最后，邵时有十分憋屈地骑着毛驴回去了。
夜，寂静无声，只远处偶有几声蛙鸣远远地传来，一匹马一头驴在夜里赶路。
“荆少语。”邵时有忽然开口，连名带姓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
“嗯？”荆少语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为什么急着要把赵茂送去县衙？”邵时有看着前面那男子的背影，他又披上了那身锦衣外袍，懒懒散散的样子看着像是一个夜游归来的纨绔子弟，哪里会有人猜到他刚刚究竟干什么去了呢。
这个人笑嘻嘻的面具之下，似乎藏着一张有些可怕的脸呢。
“为了恶人得到惩罚，为了正义得以伸张。”荆少语正义凛然地回答。
若不是他的模样太过懒散，语气太过嚣张，邵时有几乎要为这句话感动了……真是活见鬼。
“我还以为，你只是想替钱姑娘伸张正义呢。”邵时有翻了个白眼以示不屑。
荆少语笑着回头睨了他一眼，“我是啊。”
邵时有为他的恬不知耻惊呆了。
“怎么？替钱姑娘伸张正义就不是在伸张正义了？明知道钱家是被赵茂那等贪财好色之徒诬告的，难道我坐视不理才是对的？”荆少语挑了挑眉，很是坦荡地道。
邵时有无法反驳。
荆少语唇角微翘，心情甚好。
想来，明天钱姑娘就不必再为此事感到害怕和为难了，比起那个满眼忧惧的小姑娘，他更喜欢看到她盛气凌人骄傲恣意的模样呢。
次日一大早，县衙便有人击鼓鸣冤，引来一群看热闹的人。
最令人稀奇的是这击鼓鸣冤之人不是为自己鸣冤，而是为了前日被诬告的钱家，这鸣冤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诬告者赵茂。
便见那赵茂跪在县衙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说是他被教唆诬告钱家金银交引铺有假，教唆者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一笔钱，他为了替心爱的女子赎身昧着良心诬告了钱家，如今幡然悔悟，前来为钱家翻案，并请求青天大老爷抓住那幕后黑手，伸张正义。
此时，后衙配房里。
苏县令狠狠一耳光扇在了苏行桑脸上。
苏行桑白皙的脸颊一下子微微红肿了起来，他捏紧了拳头，垂头不语。
“跪下！”
苏行桑垂着头默默跪下。
“苏行桑，你简直是鬼迷心窍！”总是斯斯文文的苏县令大声咆哮，“你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因为愤怒，他清俊的脸上爬满了青筋，模样看着有些狰狞。
“真是又毒又蠢！我苏良玉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苏县令简直暴跳如雷，“你使人诬告钱家也就算了，你竟然还让一个小流氓反咬一口！你知不知道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苏行桑默默跪在冰凉的地上，低低地垂着头，像是在悔过，可是他低垂着的脸上却是一片漠然和无动于衷。
“你听！现在那个小流氓就跪在县衙外头哭着喊着要让我给他做主呢！你说我要不要大义灭亲拿了你去问罪？！”苏县令跳着脚，气急败坏地道，“你想杀人灭口？你想杀人灭口怎么还能让那个小流氓跑到县衙外头来击鼓鸣冤？！”
苏县令发火的样子很可怕，谁也不知道那个斯文俊朗、爱民如子的苏县令私下里会有这样暴躁可怕的脾气……小时候，每次他让父亲失望了，父亲便会这样发脾气，暴跳如雷的咆哮、抽耳光、罚跪都是家常便饭。
那时候，他多害怕啊。
好在后来，被打得多了罚得多了，他渐渐学会了听话，学会了按父亲的心意行事，渐渐地，父亲也有了和颜悦色的时候，虽然极少……但却也很少再罚他了。
这一次，还真是久违了呢。
不过原来，父亲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或者，他已经长大了。
不再是当年那个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的小男孩了。
苏县令骂着骂着，突然一脚踹了过来，苏行桑被当胸一脚踹得趴在了地上，他没出声，只垂着头又默默跪好。
曾经这样一脚下来，他八成会摔得鼻青脸肿，没有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好，可现在……也不过如此。
他长大了。
而他爹，也老了。
这时，外头忽然有人敲了敲门，苏县令猛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恢复了平静，他整了整衣冠，睁开眼，阴鸷地看了跪在地上的苏行桑一眼，“好好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起来。”
看，又是罚跪，毫无新意的罚跪。
他怕什么呢？反正，他就是这样长大的。
早就习以为常了。
苏行桑无声地笑了笑，垂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苏县令转身，推开配房的门，走了出去。
沐浴着外头灿烂的阳光，他又是那个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的青天大老爷了。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
苏行桑一个人默默地跪在地上，表情木然。
杀人灭口？他才没有杀人灭口呢……看来是有人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码，赵茂那个蠢货就上钩了。
真是不知死活。
诬告者反坐，难道他以为这是挣扎着给自己挣出了一条生路？殊不知，不过是更快地送自己去死罢了。
蠢货就是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