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民没有错,统治阶级也不是坏人,那么到底是谁的问题?(1/1)
张邦彦睁开眼,看见了沾着些飞虫干尸的日光灯管。
他吸进一口地堡里略带霉味的潮湿空气,仿佛又回到了记忆里遥远的故乡。
他站在这片令他无比熟悉的土地上,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头顶传来炮弹破空的呼啸声,地表下了一场暴雨,浮肿的尸体已经在水里泡了三天了。
张邦彦知道会有人发动政变,革命尚未胜利,只是短暂的平衡,就有无数“功臣”急着瓜分革命的果实。
谈判派,妥协派,独立派,大家曾经都是一无所有的人,也曾满腔热血。
但现在不是了,权利,财富,穿上鞋了思考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强硬派少了很多。
大家都累了,组织内更倾向于谈判,去“争取”独立。
曾经那个解放全世界无产者的口号现在变成了“解放汉华无产者”。
但张邦彦不同意,革命的不绝对,就绝对称不上革命,如果赤旗无法插遍世界,那就抱着理想死在战场上!
张邦彦很有才,但可惜他不是张居正,所以他只会革命而不会改革,他只会把所有人都饭碗都砸掉,不能妥协。
张邦彦要确立革命党里有且只能有他自己的声音。
这是一个伟大的人应有的魄力,如果他妥协了,他就不会是张邦彦了,也不会有人愿意追随他了。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整顿思想刻不容缓!
最后的震感格外的猛烈,永固的混凝土工事在热武器的咆哮中显得有些无力。
好在晨间大轰炸还是结束了。
从中央区来的暴雨来到了这里。
一夜未眠的共产主义士兵们冒着大雨在弹坑间爬行,机械的将尸体拖进焚尸坑,士兵们又倒进去几大桶燃油。
“点火!”
一个火机被扔进尸坑,瞬间窜起几米高的大火。
马上噼里啪啦的爆油声就响成一片,尸体蜷缩着开始变形,就像是还活着在挣扎一样。
然后就是让人恶心的香味传来。
“呕!!”
有的新兵忍不住了,他们曾以为战争是有正义和邪恶的区分的,为了正义的战争没有书本中写的那样光辉伟岸。
他们甚至怀疑战争的意义。
曾经的战友对自己拔刀相向,什么叫左倾错误?什么叫军国思想?
士兵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因为长官们都几个会议和不合,曾经的同志就变成了敌人。
张邦彦展开了思想工作,壕沟的电台广播里传来他的声音。
“我知道很多同志的思想产生了动摇,我们在怀疑,在困惑,我们所做的事业是正义的事业吗?
罗尔德号沉船事件,帝国把脏水泼到了我们的身上,于是民众不支持我们了。
我们的同志们觉得自己是为了人民而战,但如今却被人民称为恶魔,这种英雄的思想和残酷的现实让同志们产生了幻灭。
我很理解。
汉华的知识分子,革命派,我们的一些同志产生了抱怨,说:我们收手吧,不干了,汉华人不配。
有人觉得我们过于左倾了,变得军国了,变得民族了,甚至民粹了,于是愤然离开。
恐惧也好,失望也罢,我理解他们,因为去也怕死,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尤其是革命马上要成功了,自己却毫无意义的死在曾经的战友手中。
这确实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张邦彦的话让前线的战士感到一阵压抑,他们不希望自己的事业被贬的一无是处,他们曾怀揣理想放弃了一切来支持这场革命。
但现在即便是荣誉感都没有,只剩下了耻辱和死亡。
这就是革命吗?
张邦彦继续说道:
“那我们就能接受折中吗?这是汉华人的传统,你要拆房顶,于是就有人支持你安窗户。
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说白了,不过是形左实右的东西罢了。
只需要问自己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一个社会由什么决定了价值观。
在以前是劳动,牺牲,奉献,哪怕你贫苦也是值得光荣。
甚至祖上是乞丐,都是一件值得拿来吹捧的事。
可现在呢?
在私有制之下,无产者就不再当家做主了吗?
我们的面包和牛奶已经在许诺中度过了百年,可我们又得到了什么?
有钱人的孩子越来越有钱,甚至反过来歧视那些贫穷的,谁贪的多,谁生的好,反倒成了值得炫耀的,放任一条鲶鱼继续嚣张,让网红明星讽刺工人买不起他代言的产品!”
士兵们瘫在壕沟里,身体是无力的,但内心是火热的,那种使命感和对帝国现状的愤怒,冲散了个体的对生死的恐惧。
“在社会主义企业中,党和其他组织的关系,就是向导与行动者的关系,同样的,这已不再是群众首创精神的问题,或者向去群众学习的问题了!
工人只能唯命是从!不论哪一种残存的群众组织的积极性,一律被谴责为是“共团主义,经济主义,无政府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
发展速度被片面的强调,一遍又一遍的谈经济,谈总量,谈高速增长,规划一个又一个关于未来的计划!在总量中忽视细节,在数字中忘却生死。
我们的政治教育和民主管理呢?
没有了,只剩下劳动纪律和物质刺激,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扣不扣钱和加班费的问题!
什么是劳动法?只不过是看给的钱够不够多罢了!给的多,工人会自发的维护你。
因为工人们已经失去了信仰,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只要塞给他们足够的金币,他们就会变成“中产者”,他们会去贬低那些比他们活的更惨的工人,成为转移矛盾的一部分。
金钱成为了衡量人的唯一指标,阶级概念消失了!
他们的价值观被完全的取代,他们从小就被灌输自己活着就是为了读书,赚钱,钱绝对世界,通过钱的价值决定自己的价值。
阶级矛盾变成了无产者之间的矛盾,消费者和生产者之间的矛盾!
仿佛让商品变贵是为了给工人发更多人工费一样,但实际上工资没有涨,物价却在涨,是谁导致的这一切?
而在这矛盾之上,是资本家趴着吸血!
无产者应当团结起来争取属于他们自己的权利,而不是在一个阶级固化的社会中彼此斗争!”
“张邦彦万岁!”有的士兵高喊着。
个人崇拜在传播,士兵们心中涌起一股用不完的劲气。
那些被拖进焚尸坑的尸体,这场战争,这一切都好像有了色彩,一种被人为赋予的意义在物质世界流淌。
战场上的暴雨击打在尸体上,流出红色的血水,但在士兵眼里这种恐怖的血红色也带上了政治色彩。
死亡在光荣,民族,信仰和思想面前不堪一击。
一轮新的炮击到了,轰鸣声覆盖了张邦彦的声音。
.............
南方之星,米歇尔那边因为利益和思想吵的不可开交,而一场纯粹理性的思想冲突也同步进行着。
永雉帝国的权利交接很特殊,候选人不是靠民主选上去的。
因为初代文皇认为民主这种东西,早晚会变成各方利益的斗争。
而民众看似有权利,但这种权利也只是发给小孩子的新年红包罢了,连民众自己也不甚在意 。
大多数人是短视的,极少数人是偏激的,完全的民主和绝对的专制同样可笑。
所以选举没有固定模式,甚至直到换届前没有人知道下一任文皇会是谁。
历任文皇都对选举方式三缄其口,但却十分配合的完成了这种神秘的权利交接。
现在的文皇是一名汉华人,他曾是一名状元,但后来读完书却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做起了扶贫村官。
从村官干到省长,哪里有困难就去哪里,当初他得知自己被选为文皇的时候是很抗拒的,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才能。
尽力去做好自己能做的,承担可以承担的责任,就能避免悲剧。
这就是96代文皇的治理方式,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但后来他还是接受了这份沉甸甸的权利,因为对方向他展示了这个世界正面临的问题。
虽然他没有办法解决,但他还是想试试。
虽然在他的时代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好的政绩,但也没有什么失误,不歌颂,不画饼,不喜大好功。
小心翼翼的文皇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在这个思想冲突剧烈的时代,他知道的是最多的,也是最痛苦的。
他就像是坐在办公桌上去解一个永远都无法结束的电车难题,但每一步都会有人不满甚至因此而死。
好在,现在他不用再这么累了。
文皇打量着面前的继任者,一张面瘫脸,平平无奇,但简历却是狠的惊人。
这简历不能称之为“份”,用“本”来形容可能更贴切。
上面记录了上百个身份和数千个职业以及上万的奖项。
3608,这是他的名字,
帝国目前的最高科技产物。
不是仿生人,不是改造人,也不是克隆人,是试管婴儿。
相比起双极的从生物层面上的超人类,3608更像是从认知层面的超人类。
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情失败,以数百种身份得到过全国各省级奖项,各区级冠军。
在政治上超额完成任务,学术文化,政治经济,推理雄辩,没有不精的。
他能够看10分钟把一门技术学到融会贯通,三天内可以在荒岛手搓核弹,真正的狠人。
新旧两位皇帝第一次见面,便开始了一场传统思想和新兴思想的,最为理智且最具素质的交流。
教育水平和素质的提高,真的能够解决思想对立的问题吗?
争辩的思想冲突看的太多了,或许一场平静的思想冲突,更让人觉得可怕。
这本书可能不会有什么主线和人物可以贯彻始终,但那个问题依旧存在——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两个不极端,会妥协,互相尊重的理性高智商分子发生了冲突会怎样呢?
我只能说,英国哲学家罗素曾经和苏联思想家列宁交流过一个小时,然后罗素依旧是罗素,列宁也还是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