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场纯粹感性的审判(1/1)
5月初,中央区,莱茵市,深夜,春夏交替的大雨浓染着中央区的夜,水里带了昏黑似墨的情绪压下来,天色也陪着暗了下去。
阿祁几口干掉手里的罐装啤酒,然后砸向飘浮着的光幕。
易拉罐精准的扔到了重播中那个双极间谍的头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生,穿过了没有实体的光幕撞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被雨声盖住。
不管看了多少次,阿祁都还是很愤怒,他不明白双极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光幕上继续播放着,无脸的畸变怪物冲到了人群中,然后阿祁就关闭了光幕。
不管看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什么都看不出来,没有辩解的余地,他已经对自己的祖国失望透顶了。
他颓唐的伸手摸向沙发底下,却只摸到了空纸箱的边沿。
然后他仿佛不死心一般,又在内心空虚的箱子里无力的捞了几下,试图抓住点什么。
莫名的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然后他拿了把电磁伞就出了门。
楼下的黑色机车被人拆掉了一个轮毂,阿祁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
上面被人刻满了侮辱性的文字和诅咒,大抵的意思是连带上所有直系亲属的去死,还有什么操这操那的,身体挺好。
阿祁看着心烦,没有仔细去琢磨。
他不知道是谁做的,明明早上才把车修完,下午就又变成这样了,邻居吗?
算了,不重要了。
他亲眼看到修车店的老板悄悄把刹车片换了,所以本来也就没打算骑。
阿祁走在雨中,扁片状的电磁伞悬浮在他的头顶展开了一个无形的立场把雨排开。
远处高耸的电桩还在修建,水电一体的智能城市系统埋在地下。
没有万般垂落的电线与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没有拥挤的车流与废气,没有杂乱无章藏污纳垢的绿化带,没有随意修建的棚屋和早餐店。
人行道上没有停车,没有桌椅,甚至没有行人,只有一棵又一棵参天大树,彰显着一种绿色健康的生活方式。
黄白色的共享电桩像竹笋一样从道路两旁的充电带冒出头来代替了供电站,卫星定位让城市交通系统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堵塞过了。
特大暴雨之下,商业街依旧繁华,人们捧着奶茶刷视频,毫不在意天气的影响。
晴天或雨天早已经无所谓了,城市里没有一丁点积水,连晒衣服都不需要太阳,智能家居可以烘干,如果你想,你甚至可以在冬天的家里晒沙滩日光浴,而电费在核能革命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阿祁没有去看那些人和风景,虽然这些东西是在双极见不到的,但他好歹已经在这里生活了6年。
他也如同其他人一样,走进了人行道的代步通道,在市民手环上找到出行收藏夹,摁下目的地,然后掏出手机也刷起视频来。
不需要自己走,不担心撞到人,智能城市交通甚至连过马路都能调控好,你只需要低头玩手机就行,和公交一样,这是完全免费的服务,但却是卖包给私企的。
服务商每经过1千米设立的广告点就足够回本了。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阿祁讽刺意味十足的想着,手环震动,提醒他要下站了。
相比于双极联邦的所作所为,阿祁其实更喜欢坚守人道主义的帝国。
所以在六年前他就叛变了,作为超人类,他的天赋远超普通人,即便是在阶级分明的双极也算得上是精英。
所以很容易的就加入了帝国生物研究院——作为研究对象。
他们课题组就是负责研究如何控制DNA畸变,急性畸变大概率致死,慢性畸变大概率进化,分批畸变,同时畸变,逆向回溯,这些都有各种课题组在研究。
但因为最近的战争,他的身份过于敏感,虽然早在六年前他就叛变了,但还是要被调查,于是小白鼠的工作就被停止了。
现在他作为无业游民闲在家,还因身份而饱受歧视。
阿祁有一肚子的火,明明他什么都没做,甚至向帝国献出了自己包括身体和情报在内的一切,连现在北海抗畸变的药都有他的功劳。
妈的,称他一句国际主义战士都不为过,可是现在过的是个什么日子?
有时候阿祁巴不得把这双眼睛抠下来不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双极人。
但政府莫名其妙下达了政令,不允许双极人掩盖自己的身份。
真是搞笑了,是不是下一步就会有党卫军冲到家门口查人种啊?
这一切阿祁都在双极那里经历过,只不过那时他是党卫军,放跑了帝国人。
而现在呢?呵呵。
阿祁拎着一提啤酒走向自动收银机扫码,排队排到一半就被人撞开。
阿祁皱眉质问:“监控看着呢,别插队。”
“呵。”
插队者冷哼一声,根本不在乎。
阿祁强忍怒火,他几乎将手里的易拉罐捏爆,吓了插队者一跳。
但这种暴怒的反应没有让插队者收敛,反而激起了他的愤怒。
“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想干嘛?双极来的畜生就这素质?哦,对了,网上说双极联邦没有法律,难怪你们都这么没素质。”他出言嘲讽。
阿祁很无语,双极联邦闭关锁国已经有一个世纪了,在短视频平台上有很多假消息,那些博主什么都不知道,但总能编的很合理,即便不合理也无所谓,立场在就好了。
短视频说双极人没有人伦,所以双极女人都是公交车,可以随便上,这种谣言大行其道,听上去却又很合理。
毕竟双极人确实没有人伦,长得又确实好看。
只是大家都清楚,有没有人伦是一回事,但谁都不喜欢被人轮。
没有道德并不意味着双极人就要喜欢长得丑却自作多情的家伙。
媒体制作者知道这点,只不过他们会迎合着目标群体,通过踩一捧一的手段,给予他们情绪价值,让他们拥有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所谓“民族自豪”罢了。
可悲的是,这种自豪普遍存在,因为贬低他人是抬高自己的最简单的手段。
这个手段存在于各种矛盾中,还是那几个老生常谈的东西,在性别,民族,爱好,甚至是我玩端游,你玩手游,都能用这种方式来显得自己高贵。
阿祁这些天受的委屈太多,几乎要变成一个炸药桶,在互联网上受气,现实里也受气,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作为超人类,就相当于随身带着一把枪。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容不得别人挑衅。
更何况他在双极都是精英阶层,凭什么在这里就要被当成垃圾一样对待?
“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一个帝国人!我有什么错?而你们又做了什么?你除了在这里指指点点以外,你有为灾难捐赠哪怕一分钱吗?啊?你有出过一份力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就因为你是帝国人!?”
“咋了?急了?戳到痛处了?不是,你在赎罪啊,你还觉得很光荣是吧?叛徒神气什么?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
眼看就要爆发肢体冲突,商场的保安立刻上前阻止,拉开了两人。
保安警告阿祁不许动手,不然他就会报警抓他。
同时,保安还安慰插队者:“你说你,跟他置什么气?他不讲理,我们还能不讲理?你打得过他吗?双极人的命活该欠咱们的,你还想跟他换了?”
阿祁出离的愤怒,但却沉默了,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进一步却会激化矛盾,恰恰印证了他们心中的印象:双极人都没人性。
阿祁现在只想离开这里,但保安却以阿祁影响正常营业的名义命令他上墙边抱头蹲着不许跑。
“我什么都没做,我最后警告一次,别,逼,我,动,手。”
阿祁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忍无可忍了。
“行行行,那我合理怀疑你偷东西了,你先在那蹲着,我搜个身可以吧?”
道德这个东西很喜欢给别人定罪,尤其热爱一棒子打死一个人,一群人,做出非理性的判断。
可能一个抛妻弃子,只顾自己逍遥的男人,会在某一个下午受到某篇文章某件事的短暂影响热血上头肩负责任,奋不顾身的去救下一个陌生的落水孩童。
有的人会很感动的觉得他浪子回头,便赦免他以前的罪,有的人会很嫌恶的觉得这个人虚伪做作,便让他罪加一等。
这种事情尤其发生在影视文学中的反派身上,道德这个鬼东西喜欢给现实加上苦衷和坐连这些个价值因素,然后因立场的转变发生洗白这个奇怪的事。
这也是为什么法律总是给予人最大的宽容,而不是仅凭一件事情就把人的一生所作所为一棒子打死。
道德是随情感波动而瞬时的,法律则是绝对精确而慈悲的。
只不过总有人喜欢用道德挑战法律,质疑法律,甚至于执法者本身也有道德。
正因为生命难以用价值来衡量,所以当一个英勇的消防员奋不顾身救下一个想要跳楼自杀的强奸犯而自己却牺牲时,道德会觉得并不值当,而法律却会默不作声。
所以其实是道德将人划分了价值,而非法律。
法律会规定,当一条工人的命因工伤死亡价值20万,此时道德会觉得不忿,凭什么工人就这待遇?
但如果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强奸犯被人捅死,同样赔偿20万,道德又会觉得给多了,不公平。
事实上道德永远无法看清一个人,而法律则是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永远无法认清生命的真相,选择了妥协。
法律无法避免冤假错案的产生,但我们应该认识到一点,那就是道德更加无法带来公正。
道德甚至会因为一个人是不是第一视角代入而产生不同的判断,就更别谈定罪了。
阿祁无奈的忍气吞声,抱着头蹲到墙角,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但双极人的命不值钱,即便是他也认同这个观点。
他人的道德在审判他,他自己的道德又何尝不是在审判自己。
他甚至不知道该怨恨谁。
恨自己的祖国吗?它给予了我牛奶和面包,只是我抛弃了它。
恨帝国吗?他们也只是受害者,我不过是一个出气筒罢了。
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到底是谁?
阿祁想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肯定没有问题,总不能是因为一个人天生是哪个阶级,哪个民族,哪个种族,所以就有罪吧?
可事实上,大家都觉得把人贩子的孩子卖给其他的人贩子是一个很好的惩罚方式。
作为罪犯的孩子,你父亲用赃款培养你长大,那你就天生的应该去赎这份罪孽。
乃至于曾经的阿祁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才义无反顾的选择成为帝国的小白鼠。
现在的他反倒觉得迷茫了,因为赎罪似乎没有尽头。
更何况他是在对谁赎罪?去背叛一个给予了自己一切的祖国,然后向一群辱骂自己的垃圾赎罪?
想着想着,脑子越想越累,他试图批判些什么,从逻辑怪圈中找出一个线头,然后去找到罪恶的来源,最终只剩下了一个疑问。
人类,真的还有延续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