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IZ章 心怀理想是好事（1/1）
在游轮的甲板上，有一位戴着老旧鸭舌帽的青年，他叫约瑟夫，一名地地道道的北海区人，帝国公民鄙视圈中的最底端。
父亲酗酒，母亲改嫁，破碎不堪的世界从未改变他对生活的热情。
在他看来逃避是没有用的，如果正面困难也无法改变现实的话，就尽最大的能力去改变他人的悲剧！
约瑟夫从小就是邻里街坊们的掌中宝，即便是帮派也不愿意破坏这颗从垃圾堆里长出的璀璨之花。
为苦难者发声，为弱势群体出头，为文盲普法，诉诸公正。
直到上个月，他接触了一种名为马哲的思想，一个名为共产的未来，于是乎他变卖了自己的一切。
他想去远方学习更加先进的知识。
现在，正如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所做的一样，他搬了把竹凳在太阳底下抱着一本已经翻到破旧的《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反复。
和米歇尔的理论不同，约瑟夫觉得知识的重要性在于你懂了多少，用到了多少，而不是你看了多少，学了多久。
一名拄着手杖的女性亦步亦趋的走到了他的身旁，为了避免挡住阳光，她特意让开了一步。
“你好，我叫陈终楠，请问我能坐这吗？”
冷漠且沙哑的嗓音把约瑟夫拉回现实，他仰头看向来者。
那是一张很奇怪的脸。
双眼藏在墨镜之下，一道刀疤从右眉骨横贯到比下巴还要深的地方，几乎要把半个身子劈开，脖子和下巴被绷带缠绕，让人看不清疤痕的走向。
而且现在是4月，太阳高照，海面折射着灼人的阳光，这位小姐却穿着厚厚的黑色风衣，戴着光看着就感觉闷热的皮手套。
约瑟夫以为陈终楠是要他身下的椅子，残疾人寻求帮助嘛，这是很正常的事。
他想起身让开，但陈终楠却制止了他。
“抱歉，可能我的表述有些问题，让你产生了误解，我只是不想去那边泳池躺椅上坐着，那边太热闹了，不适合我。”说着，陈终楠收拢了衣尾，然后席地而坐。
约瑟夫连忙把书放到一边，把椅子让了出去。
作为一个身体健全的人，怎么能自己坐椅子，残疾人坐地板？
哪怕没人知道，可约瑟夫依旧坐立难安。
陈终楠礼貌的回以一个微笑，“感谢你的同情，但我暂且还有生活自理的能力，打扰到你是我的问题，还请坐下继续看书吧。”
约瑟夫不好说什么，如果强迫的让她坐下，那这种同情和施舍有什么区别？
也因为这件事，导致他没有办法再专心的去研读了。
众所周知，脑子不是由自己控制的，我让你想一个粉色的西瓜的时候，你很难不去思考这个东西。
普通人上课的时候都会走神想着毁灭世界，更别谈身边坐着一个一看就很有秘密的家伙了。
可走也不好走，人家刚让你坐下你就走？什么意思？
约瑟夫从小就是个很在乎他人感受的人，不给他人添麻烦是他的宗旨，完成他人的期待是他的目标。
阳光下的海风带着丝丝咸湿和暖意，远处传来的玩闹声和咳嗽声更显得这边十分静谧。
“你已经瞳孔散涣的盯着那一段看了五分钟了，读书不专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额..没..没什么，我有在认真读书的，不是，你盯着我看干啥？”约瑟夫深吸一口气，试图把那些杂乱的念头甩出脑袋。
“你有点紧张啊，都读共了，没必要这么紧张，我还以为你是来颠覆政权的呢。”
这是一个天大的玩笑，似乎是用来缓解气氛的。
约瑟夫没有说话，他不喜欢撒谎，所以只当这是一个玩笑罢了。
但其实两人都清楚这不是一个玩笑。
“既然说到共了，那您觉得现在的世界怎么样？”约瑟夫也有意展开话题，每一个有思想主见的人都喜欢谈论政治，尤其是和异性谈论，谈及这种话题时，约瑟夫就像瞬间变了个人一样。
“这话可不能乱讲，这条船上可还有一个不能聊到的人哦。”
“我觉得这是个言论自由的年代，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可问题并不在于你想说什么，当你问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答案了，那又何必再问呢？
难道你希望我去抨击你的思想？或者你只是单纯的想要炫耀学识？讽刺社会黑暗？
我的建议是放下你手中的书，睡一觉，醒来后吃个早餐，出去运动，没有必要太过担心，尊重他人，尊重自己，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约瑟夫不是蠢蛋，他敏锐的意识到了陈终楠的目的可能不太单纯。
阳光开始向西边斜去，阴影开始慢慢覆盖这个角落，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能把这理解为忠告吗？”约瑟夫率先开口。
“你觉得呢？”陈终楠摘下墨镜看了他一眼，约瑟夫看见了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疤和棕色的宛如宝石般的冷冽果决的瞳孔，有些不寒而栗。
陈终楠说了一句意味深长且莫名其妙的话：“我来自汉华，后来我到了北海，革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您就放弃了？”
“未曾开始，怎么能说放弃？”
所以...这是同志吗？
约瑟夫不太确定，他继续问：“您了解共吗？”
“阶级存在于私有制社会里，于是就有了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
被统治阶级之所以服从于统治的社会地位，即是因为统治阶级使用各种愚民文化笼罩着被统治者。
愚民文化可以是君权神授，是封建礼教，也可以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你不能说它有问题，就像你无法证明世界上有神，也无法证明人生下来就比动物高贵，为什么天生就不平等一样。
它会给你一种错觉，那就是在我们的社会体制内吃苦就能成功，会给你一种感觉就是有钱了无所不能。
实际上有钱的没有钱的，都是被统治阶级，统治阶级将决定一切。
于是那些心存反骨的人，自以为自己在反抗，拼命赚钱也好，努力读书也好。
我们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在赌统治阶级是好人，而意识形态和体制政策解决不了这个本质问题。
于是乎，在同样的制度下，有的国家兴盛，有的国家衰弱，而问题往往推给了妖女，奸臣，叛徒，外部民族矛盾和内部阶级矛盾。”
约瑟夫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结论：“你说的本质问题在于私有制，只要私有制存在，就会有财富权利等资源的传递，人从一出生就无法平等的享有社会资源。
于是分配的问题导致了民族矛盾，性别对立的思想斗争。
这不是任何一个皇帝和总统能改变的，如果我们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制度，我们就可以将更多的精力从彼此仇恨中解放，把更多的资源用于对太空的探索，对真理的探求。”
“你依旧觉得是制度的问题？是的，公有制可以带来平等。”陈终楠赞同的点头。
得到认同的约瑟夫本能的有些欣喜，可正如他的理智所想，现实并没有让他高兴太久，反驳来了。
“可惜公有制无法给予人类自由，自由和平等一直都是矛盾的东西，你不能既要又要。
如果实现了公有制那么现有的人伦也会被颠覆，生活方式将决定思维模式。
父母会希望自己的成就能够荫庇子孙，因为这是血统，如果实现的绝对平等，那不是你老婆生的孩子你也养着呗，反正所有人都一样。
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人文道德是建立在数万年的私有制之上，如果全部摒弃，从头开始，那和双极人有什么区别？
如果一切真有你所说的那么简单，那世上就不会有战争和苦难，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所有牺牲都只是为了找到那个真理——那个不分阶级，不分人种，不分思想的可以让人类携手迈向下一个时代的终极哲学。”
约瑟夫读了这么多遍书，他自然不会是一个被辩驳两句就能驳倒的草包。
“你所说的自由，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共产主义需要由工人们自发去实现而非社会党和集权组织。
工人专政需要由工人民主来实现而非先锋队或军警宪特。
我不是在历史的垃圾堆里把那些早已证伪的东西拿出来实践，我只是在将现在的帝国所走的路扳回正轨。”
太阳已经转到另一边了，阴影将这里覆盖。
他们现在讨论的东西是很危险的，约瑟夫说到兴起之处就控制不住自己。
陈终楠并没有解释什么，她拍去衣服上的灰尘，然后起身。
“你所指的是自由意志马哲和卢森堡主义，这些只是建立于纯粹理论的东西，你还需要更多的去学习，去思考，多看多做。
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不是集权形态的公有制社会会是什么样，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智，也并非所有人都有理想。
你永远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总要极力去追求最好，只有亲身体会他们的所作所为，才能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
有的人会抛弃家庭去追星，有的人有手有脚却还想啃老，有的人会因为占不到几十块钱的便宜而动怒，你不能和所有人都讲道理，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听道理的。
就像经济学上觉得市场上的所有人都是理性人，市场人，社会人，但电信诈骗，保健产品依旧大行其道。
这些东西是你在书本里学不到的，年轻人不要那么激进的想着改变世界，你需要扩大的是认知而非知识。
统治阶级也并非全是昏庸无能的人，他们不是变态，也会希望世界和平，百姓安居乐业，然而他们没有做到。”
陈终楠将墨镜推上最后看了一眼，补充道：“这并不意味着你就能轻易做到。”
她叹息着，似乎是在悲哀，但神情却又显得过于冷漠。
“思想的进步是必然伴随着牺牲的，封建时代带来了封建道德和信仰远征，工业时代带来了人文和世界大战，信息时代会带来什么，或许现在的我们会很难想象，甚至难以接受，但牺牲是必然的，我们只能接受。
或许你我的思想也是那个未知真理的一块磨刀石，在帝国被虚无毁灭前，时间会解释一切的。”
一名身穿黑色特勤衣服的健硕男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打断了陈终楠的感慨。
“哦！我的老天爷，大小姐啊！您怎么总喜欢往一些穷乡僻壤乱跑啊！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可快把我急死了！”
陈终楠对那男子抱歉的摆手，然后起身向约瑟夫半俯身优雅的施一礼。
“抱歉，我要走了，和你的交流很愉快，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陈终楠又亦步亦趋的拄着手杖离开了。
约瑟夫急忙站起来追问了一句：“为什么你要为统治阶级做辩护？他为什么要叫你大小姐？”
那句“大小姐”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这意味着她属于天然政治立场错误的上层阶级人。
他猜想过陈终楠会是革命失败的先行者，是身世悲惨的底层人。
他万万不敢相信陈终楠会是个腐朽的官僚阶级，合着刚刚和有产阶级聊了半天的共产？这不搞笑的吗？要真是这样，那他不得被抓起来了？
陈终楠没有停下，只是随意的挥挥手，远远的留下一句：
“酒吧的小姐，富家的小姐，贵族的小姐甚至是未来的皇帝，对于你来讲又有什么区别呢？人人平等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们不会再见了，忘了今天的一切吧，祝君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