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欢番外(1/1)
腻在夏日荷莲朵朵的女尸泡在清澈的水塘里,脸浸在水中,黑发铺散开来,身上轻薄的绯红色衣裳浮起。
说是轻薄,并非是其衣裳薄透,而是她那一身衣服,是戏子低贱的象征。
绣再多的花,用再好的料子,也是由人玩弄的贱红。
可在一月前她还是受无数有钱少爷老爷追捧,一掷千金为博一笑令人挤破脑袋也要献媚的名胜至极的戏子,可如今那些追求者把她侮辱之后又拖到池边要她供众人玩赏一段洛神赋,戏子不肯便箍着那细软的后颈,戏弄着频频将戏子摁进水池之中。
池面的涟漪本是胡乱搅碎的珠光,后边就是漂浮头发静止的四溢。
行凶者的笑声并未止歇,看向了一旁由人踩着脑袋,啼哭泣嚷的五岁幼童。
那群人中一位穿着红黄衣袍的公子哥,上前面不改色地踩断了在地上挣动的纤细小腿,清脆的骨裂断出尖锐的惨叫。
这群壕少,得趣似的,把这孩子当做取乐的玩意,言语羞辱,双脚踢打,像凌虐一只幼兽,碾上这副幼小柔软,尚且经不起打虐的一副骨骼,裂叫声充耳不闻,享受着脚下受人任人揉捏的痛苦凄惨……
最后,一双精绣的鞋那精绣的也许要两位绣娘没日没夜做工熬坏眼睛赶出来的鞋子,踩在那瘦薄的胸膛上,登时底下动静越来越微弱的孩子从口腔中喷出一口绸红的血,洒在那漂亮的缎面上。
那双酷似生母,绮珠宝玉的眼睛被无气力支撑的眼皮缓缓阖上,那幼小的喉咙在打不出嘶哑宛若泣血的哭泣声,瘦小的体格也不再动弹。
那群人放弃了送佛送到西,大发慈悲,送母子团聚的想法,谁也不愿屈尊纡贵的捡起地上破布似的的孩子,让自己的一身华贵锦服再沾血污。
于是乎,若无其事的人们离开,那罔视人命无所顾忌地欢笑声携着方才所有癫疯的诅咒,毫不留情的殴打远去,地上徒留宛如一具尸体的幼童,惨然形容。
被打断的四肢在他瘦弱的躯干旁扭曲的贴在地上,凄白的面色,布着斑斑的血点,柔软透明的唇瓣呈现一片湿漉漉之景,下巴至白嫩的脖颈是一川肆意的红。
忽然,那青长的睫毛动了动,挂了一帘汗珠混杂星星玫红的眼皮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肉躯在地上揉擦着往前寸寸星星挪动,湿了一地的泥泞。
他朝着池塘那边如同蝼蚁蠕虫地爬着,身似其命。
柳清欢拖曳出一条混合着他血汗泪共存的路,就在他更早接近池塘边的时候,一双绣着红鱼戏莲叶更加奢贵的鞋子钻进他眼睛狭窄的罅隙里。
他断裂的手被一只养尊处优,带着富家讲究矜贵的手捡了起来,平和的语调,平铺直叙一个事实,“断了。”
应声而落的是手腕剧烈像是在抽骨的疼痛,他的手腕又被大力的捏紧,手腕的皮肤被刺破,血滴滴答答从眼前掉下,一个印花的瓷瓶接住那些血。
柳清欢咬破口腔内壁,头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错落的黑斑在视线里闪烁,他听到年岁大概也不过十一二岁一个孩童的声音,温和中流露渗出的冷漠,深入骨髓的刻进他的记忆里,在他昏迷的始终徘徊不绝。
“作为报酬,我会救你,今后我也让你有容身之所能够活下来。”
那种从容温和,打进他流动的血脉里。
他活了下来,还被昔日放弃他们的戏场老板重新收入戏园子中,往曾经他母亲的红培养,市井之间封锁他是柳蔷儿子的事情,关于他的言论一瞬之间全部蒸发,就像没人记得,也不记得这里曾有个名叫柳蔷的戏子。
戏班的场主尽心尽力地培养他,誓要把他变成一个名满醴州城的新角。
柳清欢声名鹊起那几年,跟着戏场主人迎来送往,看着这些整日吃香喝辣,满肚肥肠的有钱人,那些落在他身上淫秽的目光,就想到了淹死在池塘里永垂不朽在记忆里的母亲。
死之前,那怨恨的眼神。
柳清欢每次跟着戏场老板出去,甲缝里都会藏着穿肠烂肚的毒药,蠢蠢欲动的意图杀死每一个因着铜臭味满身,寻欢作乐的富家老爷公子。
而戏场老板像是浑然不觉,把他当做一个能由任何人观看来之不易的锻造出来的精美华贵的花瓶,可近观不可触。
真的想杀了这些足够愚蠢的有钱人,柳清欢往往会在月色深亮,坐在戏园子后边的池塘边,他的母亲就淹死在这里边。
这么近的距离,就像呼吸已经和过去同源,肺腑之间贯穿了四溅水花的声音,肆无忌惮充满戏乐的欢笑声,不容止息的,催促着毁灭之意的疯狂蔓长……池面只是有风轻吹过一塘的残荷枯梗,漾起轻微细弱的涟漪。
不够,不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不够。
柳清欢不是当年的幼童,却也未比当初更有能力做出改变,无力挣扎,日月蹉跎指间。
直到那两个人的出现。
一个人填填因果,一个人造因果。
柳清欢见到陈旭和韩景詹那天,他唱的牡丹亭,不停息三个小时的枯燥重复的吟唱,艳色衣袖翻飞逶转,座下看客大多已从赏,变为疑度,猜测可是上面的少帅或者是韩家二少对这戏子坏了心情,不然为何这般由着人往喉咙哑着唱。
柳清欢等着,上边那个陈少帅叫他上去,因为他见到了那个眼神,那样一个悲喜无关,却无法彻底摒除的眼神,就像他濒死,对那个孩子无关紧要,却还是选择救他的一样的性质。
他上去了。
见到了陈旭和韩景詹。
煎干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切从现在正式开始了。
韩景詹教他傀儡的制作方法,仅仅需要用几句咒语先把人控制住,杀了之后把自己的血滴进他们的口中,这是最简单也最有作用的。
柳清欢见过韩景詹也制作傀儡,只是制作出的傀儡确实不如他做得而已。
他把第一个制作的傀儡用在了陈旭身上,那个副官看起来与常人不同,实则只是暂时的伪装,而陈旭竟然跑了。
陈旭不是非死不可,只是白日的香烟味道过于刺鼻难闻,唇齿之间咫尺的火星也像是未曾灭绝。
想要一个人死,没那么多理由,而陈旭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出现了而已。
就像那些有钱人一样,柳清欢也会一个个地,把他们从这偌大无比人山人海的世间揪出来,弄回他们应该待的死寂的可怕的地狱里。
他会受着韩景詹的利用,杀了他们每一个人。为了曾经活着,也只会为过去而活,他就是这样,一切看来,是对过去的延续。
当深入骨髓的一切被别人当做筹码,他只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工具。
柳清欢找到的第一个人,是强逼着他母亲下水,把他不停地往水里摁的并且后来又一脚踩在他胸膛,把他踩出血的人,那人比那是显了中年之态,然后被他临时弄出来的那个小厮傀儡,开膛破肚。
他把一张符箓塞进那个袒露的肚子里,血漉漉的内脏被红着眼睛的乌鸦啄食,柳清欢要的就是这人永不超生。
然而,韩墨臾却出现了,见到韩墨臾的第一眼,柳清欢就知道,他就是那个孩子。
韩墨臾带走了那只乌鸦。
柳清欢笑了,他知道韩墨臾要什么东西,会还出比这东西价值更高昂的东西,就像让他活下来,又能好好活下来一样。
只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贪心,所求仍是不可得。
韩墨臾举办了一场画舫宴会,那场画舫宴会上他要找的人全部都在。
柳清欢简直要笑出声,他这流离的一条命,终于找到所有要发泄去的归处,韩墨臾大手笔,韩景詹的费心劳神,在韩墨臾这里不过是几天的功夫。
而且他还见到了陈旭,陈旭就算换了身份,在韩景詹眼里还是可以利用的人,而陈旭在他眼里也可以被利用。
而在韩墨臾眼里,人命更是轻如鸿毛。
韩墨臾无论是其幼年,还是如今的成人之年,表现都是一种极其罔视人命,世界皆为他可用道具的心性,仿佛所有人都在他脚下。
韩墨臾所有不对等的给予,是天性使然,绝不是慈悲。
柳清欢自认为对韩墨臾这样的人有所了解,韩墨臾的施舍,一定要有回报。
而陈旭却得到了韩墨臾这般所谓的上心,用这样一个乌鸦监视着他,就算是于陈旭无用的东西,但在韩墨臾的眼里,所有都是惩赏皆君恩,他给了,一定会让陈旭还回来,这就是韩墨臾的慈悲。
柳清欢甚觉可笑。
毕竟,韩景詹也是韩墨臾弄得发高热,韩墨臾把从这得到的血用在了韩景詹身上,为的试韩家祖训所说,韩家人碰纯阴之体的血会受其大害,切不可碰。
他从韩景詹身上感受到了那血气,而韩墨臾从来视而不见韩景詹各种手段的原因也就可以出来。
不计较,是韩墨臾用来交换韩景詹九死一生的筹码而已。
可惜韩景詹不知晓他曾经与韩墨臾有过渊源,也不把给韩家祖训记心上,却会把祖训给他,用来寻找韩墨臾的弱点。
韩景詹可笑,而他也不过是个工具。
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韩景詹要韩墨臾下马,他尽心帮助是最好消散他弥留想法的手段。
只是那天来得快,就像转眼已是深秋的天。
时隔不长,只是才又被陈旭戏耍一次之后。
就那么长的时间,然后一切翻天覆地。
少帅府里边的士兵,早就被蚕食的不剩多少。
那些陈旭曾经的心腹,重要将领,一个个早就被他做成了傀儡,听命于他,而那天他正在交代那些傀儡,怎么说话,指挥那些活人士兵。
陈旭的身份有变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之所以来,任谁也能猜到他想要回陈少帅的身份。
只是少帅府已不是当初的少帅府,有些东西,只能继续,不能被改变。
柳清欢让傀儡出手。
陈旭冒险,赢了。
他输了。喝了茶,交了傀儡的掌控权……
总有人妄图萤火之微破天光,不过是白骨坟堆上一层。
陈旭把所有全部打乱,而这时,韩景詹找到了做一切事情最佳的时期。
他应着韩景詹的要求来到了会是一切开始发生,也会结束的地方。
韩府的所有人,在这一夜都被变成了傀儡。
韩墨臾这个时候出来了,韩府一半的傀儡冲向他,加上那些士兵傀儡,源源不断的,如果韩墨臾真的放弃陈旭,那么他自然就不会在他们的计划开始前回来。
做完这些,他是气血两亏,不过也是那又怎样,只要陈旭还在他们的局里,陈旭不出局,韩墨臾才会入局。
即便这局是注定的死局败局。
韩墨臾的天性是不把他人放在眼里,过分的强大会让一切渺小,柳清欢从他手中得到过不等价的东西,他的命也早就是韩墨臾手中随时可以毁灭的东西。
韩景詹本就是要死的。
而陈旭,陈旭得到是更加不对等的东西,无论他要与不要,这应之而来都会有相应的代价,韩墨臾就是为了让他死,才会让这一切进行下去,陈旭的价值已经榨干,只剩下一些对于韩墨臾来说不明不白的感情尚未完全撇弃,只要人死了,就能捻灭,结束一切。
韩墨臾什么都有。
柳清欢把一切都想的明白,他跟着韩景詹开到陈旭所在的房里,看着陈旭,他像是在看着即将死去的自己。
强权之下,尽是蝼蚁。
他捂住陈旭的嘴,看着他痛苦咽下那些血。
推着陈旭往门口走去,血腥味自陈旭身上散发出来,为了杀人而活着,活着比死亡痛苦。
陈旭被推往傀儡中间,漫天的火光像是能驱散这世间所有经久不退的阴霾,火光炽热的温度淌过皮肤,透进他的骨头里,他想,为何这世间有这般编排的规则,为何有高低贵贱之分,为何有人生而为奴为婢,为何有人用弱凡者的血肉拱起自己的府邸,为何总是有人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合该是他们脚下的蝼蚁,顺心顺意随意便可踩碎一段生命,而他们坐于王座之上,冷眼观黎民疾苦,物欲横流这个世界,永不败垂。
而韩墨臾,他像是世界都不可挣脱的阴影,是这个世界的裂痕。
韩墨臾该死,陈旭也该死。
傀儡垒成的墙后,柳清欢控制着陈旭,让他杀了韩墨臾。
这也是韩墨臾能找到杀了陈旭的最佳时候——陈旭被踢到墙上。
不杀?
柳清欢低头,然后蹲下身,观看陈旭这张脸。
原本的面目还能看出来,只是等他死后,所有沾过他血的傀儡都会失控。
陈旭的这副人样也会保持不住。
韩墨臾还在那边未尽全力的杀着傀儡,柳清欢寻找那日陈旭与陈少帅的不同。
他撕开这无力动弹的人眼下的伤口,湛取伤口溢出来的血,一点一点涂在这张在等死冷静的脸上,他咬在那苍白唇瓣的自下唇上,那日衔于口中,用来侮辱他的那根香烟,猩红的火星,最终落在的是陈旭的身上。
被韩墨臾瞬间控制而来的傀儡削掉的脑袋飞过半空,柳清欢落在了梧桐树下,又是一年秋,凋敝梧桐,恰似池塘荷。
他最后想到,那天船上溅到鞋面的血确实和他儿时吐在的那锦绣缎面上的场景有几分相似。
真好,终于有人陪葬在他的亡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