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灰网（1/1）
柴湾码头，陈晋宝和陈继祖面朝大海并肩而立。
“柴湾这里真是够差劲的，想找个电话都不容易。好在七叔够聪明，知道在码头货仓扯一条电话线，否则我只能跑到柴湾分区警署打给你。”
“我还以为宝哥白天会过来。我当坐馆这么热闹的事没看到，很吃亏的。”
“除了花凤的刺青，还有什么好看的？白眉、判官、潮州兴，哪个不是混蛋？看到他们就心烦。了不起就是你和铁狼结拜，两个大男人喝血酒烧黄纸，一样没意思。当年我和和联胜麒麟结拜的时候才叫风光。对了，听说辣椒很有料，是不是真的？阿金这次麻烦大了。”
“你大老远过来，不是只为了糗我吧？”
“有礼物啊。”陈晋宝看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
那不是他日常开的平治，而是一部丰田皇冠。现在港岛最多的就是日本车，这种车一点也不惹眼。
“那里面有几盘录影带，别想歪啊，没有你喜欢看的那种东西。是社团的入门仪式而已，和你白天搞得那些一样。港岛社团成员入门典礼录影带，听上去是不是有点搞头？据说召爵士想要借古装片拍社团，拿去给他当资料也好。”
“那是……”
“还不是你出的好主意？和联胜这边，黑面神强叔已经推荐了一个小弟，新记两个、核桃一个，老福也选了一个人出来。你这边刚上位还不熟，过段时间选个人送过来，记得帮他录带子。如果不是你当坐馆啊，我真希望是你本人加入。警局有不少很正点的洋婆子，搞上床多过瘾！”
陈继祖瞬间明白过来，这就是自己说的投名状。
黑鬼明显然是吸收了自己杀人的教训，没采用那么极端的方法。再说也不需要那样，他们的社团身份是秘密，那么只要有证据揭穿这个秘密，那些人就要任黑鬼明拿捏。
这些录影带肯定不是他们入门时拍的，这几个社团再疯狂，也不可能让几个蓝灯笼去警队。这不过是交换条件的一部分，这些人要去警校，就要补拍那么一盘带子，记录其入门过程。将来谁不听话，谁的录影带就会被送到警署。哪怕什么错都没犯，就是隐瞒社团身份这一条，就足以被赶出警队甚至判刑坐牢。
和银鸡案的录影带相比，这几盘带子涉及的人没那么重要，但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可未必小到哪去。
按照港岛法律，加入社团本身就是犯罪。
录影带里不会只有警官一个人，他的大佬以及仪式参与人，都会因为这盘录影带被调查。哪怕其他罪案证据都没有，就凭录影带就能送人进监狱。到时候就不是警队风暴，而是江湖风暴。
这些录影带是拿捏这些警察以及社团大佬的利器，也只有黑鬼明这种人物，才能让那些帮会大哥乖乖听话，录这种鬼东西。
不过这是他的护身符，现在居然送给自己？就算是备份，也是一份厚礼。毕竟自己拿着这些带子，就完全可能从对应的社团身上拿好处。至少录影带里的当事人，就没办法拒绝。
“黑鬼哥这么大方？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
“你今天当坐馆，当然要送你厚礼了。如果不是你打残孝字堆，那些人也未必会这么听话。你大侠祖现在名声在外，他们不点头，怕你这个悍匪上门抢劫啊！黑鬼哥也说了，东西要放在合适的人手里。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只篮子，多一个备份没坏处。刚才阿金在这里烧东西，我差点以为你挂了，她在给你烧纸。你有机会说说她，人吓人吓死人的。深更半夜一个女人在这里烧纸，好恐怖的！”
陈晋宝语气里充满戏谑，显然是赞扬陈继祖处理手段正确，黑鬼明没有看错人。
“黑鬼哥本来想亲自过来和你谈，不过最近分不开身。”
“老廉？不是说没事的？”
“只抓游大洪就没事，但是这次他们唱六国大封相！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老廉五十多个行动组包围旺角警署和警察宿舍，所有的警察全部带走，搞得像满门抄斩一样。直到动手的时候，才通知附近警署派人过来支援，接待市民报警维持秩序。不光是这样，就连那些在家的洋人大SIR也都被抓了，灭门惨案啊！黑鬼哥感觉事情不对劲，老廉以前不是这样的。喂……你到底行不行，小心掉到海里啊。”
虽然临出发前又吐了一次，但是被海风一吹还是摇摇晃晃。陈晋宝倒是能理解陈继祖这种状态，但是和一个醉汉聊太多就没意思。
陈继祖推开陈晋宝扶自己的手臂：“我的确喝多了，但是吐了两次，现在还算清醒。我不说话，是因为我在听。黑鬼哥是不是担心老廉这次要收网，所以准备还手？”
“这件事是我们这些警察的事，和你没关系的。不过那个计程车牌照，黑鬼哥就不参与了，没心情。我也让露露撤了表格……也许过了这次，我们都不需要这些东西。记得给我留个红棍职位啊，我很能打的。”
“不是计程车牌照……是老廉。宝哥你让我想一想……”
陈继祖身子虽然还是有点摇晃，但大脑还算清醒。旺角警署的事情虽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是本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廉署做事向来不急不躁，这次突然搞大动作，未免透着反常。
黑鬼明头脑不差，但是他这些年太顺了。
人长期处在高位又事事顺心，行事就会过于自信，一旦遇到逆风局面，很容易处置失当。
港岛华警地下教父绝不会束手待毙，像游大洪那样被捕入狱，对他而言比死都难受。
万佳明反抗没问题，但是现在反抗是不是合适的时机？廉署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偷鸡！他们在偷鸡！”
就在两人来到陈晋宝车子旁边准备拿录像带的时候，陈继祖忽然拿桩站定，如同立地生根拉拽不动。
“什么偷鸡？”
“你听我说。如果老廉拿到什么关键性证据，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兄弟你怎么说都对，我先拿东西给你。”
“宝哥你听我说！”陈继祖双手按住陈晋宝肩膀，两眼紧盯着他不放：“你当我醉话也好当我疯话也好，把我的话告诉黑鬼哥，让他做决定！你们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应该知道什么叫打草惊蛇。廉署如果拿到足够的证据，他们最担心什么？担心你们跑掉对不对？可现在这样做，不等于是摆明了让你们快跑！另外，他们虽然是独立部门，但是总归是要受鬼佬指挥。鬼佬最怕什么？港岛的秩序坏掉。港岛的规则是什么？鬼佬话事，我们做事，大家都守规矩，这样才有钱赚。廉署如果真的随便满门抄斩，港督第一个发飙。他们肯定是没从游大洪嘴里知道太多，所以就故意下重注想偷鸡。如果黑鬼哥动手，就中了他们的计！先等等看，如果他们再来一次，那么不用黑鬼哥做什么，整个港岛的警察都会有动作。到时候顺水推舟就好了。如果什么都不做，那这次就是他们故意设局，我们用不着紧张。等一等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陈晋宝表情中多了几分痛苦，陈继祖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手太重连忙松手，陈晋宝一边活动肩膀一边点头：
“你个王八蛋力气蛮大的。话呢我会带到，至于怎么做让黑鬼哥决定。其实这些话我是不想说的，不过你这么说了，我也就有什么说什么。黑鬼哥是担心游大洪为了报复你，故意咬人出来。毕竟你收拾了老孝，游大洪自己也是号码帮，他难免心里有气。如果廉署的人从中挑拨，他说不定会上当。”
“我见过他一次，他这个人很江湖，就算想找我报仇，也不会用惹皇气的手段。再说廉署不是警局，他们讲证据的。游大洪说了就算？那他说老板娘也受贿怎么办？我们只要自己阵脚不乱，其他的事情见步行步。总之先等一等，我是真心为黑鬼哥想……”
“你小子……如果早认识你就好了。我从来没想过那么多事情，都是黑鬼哥说什么就做什么。你说的对不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个时候还能想着黑鬼哥，就是自己人！放心，只要我和黑鬼哥还在这个位置，就肯定撑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给义海的坐馆龅牙聪，让他学聪明点。”
“义海……不够资格接宝哥的电话。再说东福的坐馆是我不是一哥，不能事事找警察出面。龅牙聪而已，他让路我当他不存在，敢挡路，我铲平他堂口。江湖的事情，怎么都容易。至于廉署那边，需要我做什么，一句话！”
事情不管做不做，态度必须要表达。
再说东福要想发展，现阶段还离不开万佳明、陈晋宝的支持，这种话肯定是要说的。
陈晋宝没再说什么，只是拍拍陈继祖肩膀发动车子离开。陈继祖也不会再回福和酒楼受罪，直接回到临时的住处。
由于东福之前没想过会有老大不住柴湾住深水埗的情况，又是个没落的社团，不可能有长期空置的房间作为客房招待。
再说今天不光是陈继祖，还有包括辣椒、花凤在内的一堆人，都不住柴湾而且喝了酒。作为住宅区加工业区的柴湾，也没什么旅社可供居住。
最后还是木头想到办法，那些工程承包商在柴湾盖房子，为了方便指挥，会把一些盖好还没卖出去的房子作为自己的临时住所。
这种房子虽然不是精装修，但是基本的生活用品都有，也有床可供休息。毕竟是本地社团人地两熟，木头稍微让小弟打探一下，就知道哪些承包商今晚不在这边。让小弟把他们的房门全都撬开，作为这些社团成员临时的居住地。
陈继祖这个老大住的房子，当然是最好的一套。
这套房子不是单间，而是有两间卧室的套间。住在这里的承包商显然也是个在意生活品质的，虽然是临时驻地，但是收拾的很整洁，用品应有尽有，基本就是小旅社水平。
刚一进门，就听到另一间卧室里面传来花凤和辣椒的说笑声。
阿金连忙解释：“你去陪宝哥聊天，酒席就散了。辣椒和花凤也回不去，两个人又是女孩子，所以就住这里比较安全。”
“我不是男人啊？安全？”
“辣椒说你这个男人其实和女人没什么分别，就算脱光了也安全。”
“靠！难道非要在厕所上她才算男人？”
阿金一笑：“社团的女生和老大上床不但不会被人看不起，反倒有面子。她们两个很漂亮，你不出头做挡箭牌，说不定真有人打她们主意。如果真的闹出什么，还是你头疼。”
“我现在头就在疼啊！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
吐了第三次的陈继祖，忍着剧烈头痛，抱着阿金躺在床上说道：“感觉好像难民一样，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坐车回旺角。”
“比这更苦的日子我也经历过，没那么娇惯的。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保持冷静。”
“我师姐的事？”
“嗯，半个小时以前乔治CALL我，他和林小姐那个戏的导演很熟，刚刚从导演那里听到一个消息。”
陈继祖的心渐渐缩紧手脚发凉。
“阿秋发生了什么？”
“乔治在港岛，具体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听导演说，一个叫金龙帮的宝岛帮会袭击了旅店。当时场面很混乱，等到事态平息，才发现林小姐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和孝字堆开打的那个晚上……”
“也就是说过了三天。他们是死人啊！三天！三天才想起来找人！乔治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祖……好疼……他们一开始以为林小姐自己跑掉了，等到安全就会回来。结果等了一天没见人，才发现不对劲。制片人下了封口令，所以导演也不敢说的。那位制片人报了警，可是宝岛的环境你也知道的，报警没什么用。他们一开始想要自己找人，导演也找了道上的朋友，所以又耽误了时间。剧组到了规定时间就必须离开，超期滞留会非常麻烦。他们的老板让剧组先回来，他找人想办法……乔治知道消息就CALL我了。”
“非亲非故，他能想什么办法？无非是说说而已！”
“所以导演冒风险联络乔治，就是良心过不去。阿祖，你……你如果今晚走的话，我帮你准备衣服。”
“走？去哪里？”
“去找林小姐回来啊。”
陈继祖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声长叹：“我哪也不去，睡觉！明天还要参加拍卖，和丁成材喝茶，很多事要忙。”
“你……你不担心……”
“三天了！我担心有什么用啊！大家都不是小孩子，时间过去那么久，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现在去和过两天去有什么分别？如果当天晚上那帮人打电话给我，我当然什么都不管，先去宝岛救人。至于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就算连夜游过去也没用。”
“阿祖……”
“我清醒的很。人要救，仇要报！我会去把她接回来，不管是生是死，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她都是以前的林映秋。我要和她结婚。这是我欠她的，我用一辈子还她！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把东福的事料理清楚。阿秋不会无缘无故出事，金龙帮要死，那个幕后主使也要死！她所受的苦，这些人要十倍百倍的偿还！妈的！动我没关系，动我女人，我要他全家死光！这个人是谁，我不说你也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拿支枪冲到浅水湾杀他全家，可是这样就算报仇么？”
“我明白……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我要报仇，就需要下面的小弟帮我。我不是黑鬼明也不是那些大富翁，不会认为那些小弟天生就该替我去死。他们可能要替我坐牢，替我挡刀挡棍，但我先要给他们一口饭吃才行。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我要先付出才能得到回报，而不是先要别人帮我，再说付出。东福的事情不处理妥当，我哪也不能去。东福的人需要我，但我现在更需要他们！我要借他们的力，让朱家人生不如死！阿秋受的痛苦，我要他们十倍百倍还给我！”
阿金紧紧抱着陈继祖：“你不要想这些，越想只会越痛苦。你如果不开心就哭出来。哭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
“老大可以哭么？”
“老大不可以，但是人可以。不管什么身份，我们首先是人。人有七情六欲，会笑当然会哭。”
陈继祖轻轻挣脱了阿金：“我出去打个电话，你帮我向辣椒借香烟，我想试试味道。”
一个小时后，陈继祖自外面回来一声不响上床。阿金并没有递上香烟，而是主动从后面抱住他，隔壁的笑声也已经消失。
两人相拥无语，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