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赤脚绅士（1/1）

城寨里基本看不到汽车的影子。既是因为狭窄的道路，也是因为混乱的环境。谁也不希望自己的车子莫名其妙被划或者丢失钱包、零件，因此正常情况下，没有什么车子会开进城寨，包括计程车也不做城寨里面的生意，而是交给黄包车代劳。

也正是因为这个特点，让汽车喇叭在城寨内可以用来作为暗号传递信息。在十二家社团联军发动攻击之前，就有过约定。两长一短三声喇叭，就是停战的信号。一旦这个信号发出，十二家社团必须立刻停止进攻。哪怕是正在厮杀中，各家的人马也必须立刻转入防守随时准备撤退。谁如果违抗命令则承担全部后果，事后也会遭到清算。

这个暗号的制定，原本是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谁也不知道为何这时候出现。总不可能因为和义成唯一能打的红棍重伤残废就叫停，它和义成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众人看向厂房入口方向，过了五分钟左右，就看到三位穿着唐装手拄拐杖的老人从外面缓步而入。在他们身旁左右，则是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个个身着短打腰挎短枪。

这个时代的港岛虽然经过战争洗礼，但是对于枪械还是持一种抵触态度。社团成员明面上还是用冷兵器为主，就算有枪数量也不多，更不会随便暴露在外。即便是无法无天的九龙城寨，枪械也是很敏感的存在，赵子彬可以凭面子帮陈继祖借狗腿刀，但想要借一支枪显然力有未逮。十几支短枪放在城寨里，绝对是一股强大火力。虽然不认识三个老人真实身份，但是只看这排场就知道来者身份不凡。

赵子彬的眼睛一亮，连忙丢下手里的刀，又朝身后小弟吩咐道：“赶快把家伙扔掉！阿公面前不得无礼。”

说完之后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和鼎兴红棍赵子彬，给几位叔公请安。”

三位老人年纪在七十上下老态龙钟，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多响亮。其中一个老人摆了摆手：“算了。时代变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就是几个没用的老头子，当不起的。如果不是阿兴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是放在当年啊，这么大的事情总该有给我们打个招呼。”

红棍们互相对视，刀仔带头收起了武器，其他人也在三个老人的保镖发怒之前把手里的兵器放下。毕竟谁也不希望被十几支枪同时指头，不管最后会不会有子弹射出来，面子上总归难看。当看到三个老人出面的时候，他们也明白这突然而来的停战信号是因何发出。

对于大多数城寨居民来说，三个老人都是陌生人。哪怕是偶尔遇到，也只当是个寻常老头。只有社团里有身份职位的，或是老大的心腹亲信才能认出他们身份：“赤脚绅士”。

正如港岛有太平绅士一样，城寨也有自己的绅士，只不过城寨的绅士到底和外面不同，因此用“赤脚绅士”以自嘲。他们出身其实和这帮红棍没什么分别，都是社团字头的大佬，只不过活得够久头脑够清醒运气也够好，不但可以活到这个年纪，更是和富商大贾或者警、政要员攀上关系，从而成为如太平绅士一般的存在。

城寨虽然号称无法之地，但是随着香江当局对于九龙城寨进行执法，地位已经和之前不同。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少不得要和外面打交道。港岛当局为了方便对九龙城寨进行管理，也迫切需要这种人出现，就像是用社团力量维持底层秩序一样，城寨的秩序也需要专门的人来维持，不至于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赤脚绅士也就因此出现。

赤脚绅士就是城寨和港岛当局之间的润滑剂，面对当局时充当城寨话事人，面对城寨时又是港岛当局的代言。不过有他们存在，对于城寨来说总归是利大于弊。很多诉求通过赤脚绅士提出，总好过自己闹事。反过来港岛政府如果想要抓捕某个城寨居民，或者对城寨进行管理，由赤脚绅士开口也好过大动干戈。甚至于警队对城寨进行扫荡之前，也会给赤脚绅士送消息，让他们安排谁出来顶人头，谁藏起来避难，不至于闹到全面开打的地步。

城寨里最出名的社团老大，或是正当红的红棍，并不适合这个职位。因为这种人正春风得意，往往容易失去敬畏之心，和高层会谈时难以把握分寸。再则他们正在积极扩展势力的时候，少不了打打杀杀为非作歹。这种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横死街头，或者一不留神踩过界成为当局惩办对象，并不适合担任这个润滑剂。因此能成为赤脚绅士的，都是城寨里面年纪大辈分高，但没了实权也没了冲劲的老头子。

这些人已经脱离了江湖，手上有了产业心中多了牵挂，自然不会如同少年郎一样为求出位不择手段。见多了腥风血雨，处事手段也自圆滑，不会不知天高地厚为所欲为。港岛当局或者城寨的社团头目和他们打交道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过程不会感到不适，事情也大多可以得到妥善解决。

也正是靠着这些人斡旋，九龙城寨才得以屹立不倒，不至于闹到和政府不死不休的地步。这些赤脚绅士既有身份也有头脑，当然不会仗着这个身份出来争夺地盘或者利益。他们要的无非是尊重体面以及自己既有利益不受损失，城寨里的社团大佬也自然知道该如何回报。

手下亲信会认清每一个赤脚绅士，面子肯定要给足，如果谁有什么请托也会尽力完成。由于在当局和城寨地下间左右逢源，赤脚绅士们当然也会享有特权。比如这些短枪，有一些本就是来自当局的馈赠，保镖里也有人拥有警衔。

眼下城寨的赤脚绅士总共有十五个，这三个则是其中名望最高也是实力最强的，其中一个还是刀仔所属福英堂的前辈，就算是刀仔的龙头见到他都得称呼一声“爷叔”。他很清楚，自家这次大行动，事先不可能不向前辈通风。老头子现在这么说，分明是在故意撇清关系。

情况有变！

三个赤脚绅士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看了一眼哭哭啼啼的女人孩子，摇头叹息：“不像话！我们年轻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祸不及妻儿，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三宝这个人怎么样轮不到我说，但是搞到家人头上总归是过分了。”

“喂，坤叔你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要为和鼎兴出头？”红棍中脾气最差的铁头忍不住开口质问。

他是全义红棍，私下里和鬼仔方换帖，又在两年前的被赵子彬一刀刺穿小腹，要不是命大早就死了。因此对赵子彬势必要杀之后快，哪怕是赤脚绅士出面依旧不想退让。

毕竟和鼎兴不是你们这些赤脚绅士的产业，大家各自守着规矩，谁也不能把手伸太长。再说十二家社团联合行动，你们这些赤脚绅士总不可能也联合。只得罪你一个的话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今天杀了赵子彬，改日再由老大带着斟茶认错也就是了，总不至于因为一句顶撞就毙了自己。

名为坤叔的老人看了看铁头那颗寸草不生的光头，冷冷一笑：

“不是吧？做得出还怕人说？你比港督还凶啊！要是在当年你这么说话，今后就得爬着走路了。我们这些老骨头罩不住谁，也得罪不起你们这帮大哥。就是来这里传句话，潮义信的阿兴要铁齿今晚到油麻地陪他喝茶，说是有一笔生意要谈。我和阿兴几十年兄弟了，他求我我总不能拒绝。其他的事情你们随意，我们几个老不死的约好了去喝茶然后打麻将，不妨碍你们欺负老弱妇孺。”

坤叔的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这些红棍都不傻，瞬间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系。

潮州兴和赵子彬不搭界，请他喝茶谈生意，就是摆明了要保赵子彬乃至整个和鼎兴。随着四大探长失势，潮州帮声势也不如以前，但是潮州人多乡情重，依旧是可观的势力。就算是城寨里面，一样有潮州帮的字头。最重要的是，这次十二社团能够组成联军攻击和鼎兴，是因为背后有金主出钱支持。而这位金主和潮州兴的金主，是同一个人！

这位金主是鬼仔方意外结识的，由于看得起鬼仔方，同意给他机会出头。也正是有了金主授意，和义成才敢挑战比自己体量大得多的和鼎兴，先是做掉何三宝，后来又对着和鼎兴打，最后更是联合其他十一个社团组成联军。

这些社团同意合兵，除了贪图和鼎兴的地盘以及势力，最重要的还是希望和那位金主攀上关系。毕竟混江湖的目的都是求财，能靠上一位大金主，对于整个社团的好处不言而喻。反过来也是一样，得罪了大金主，下场就和和鼎兴一样惨。

潮州兴既是那位金主雇佣的社团，不可能不知道自家老板的意图更不可能和老板对着干。根本就不是他保赵子彬，是他的老板保赵子彬，那个金主改主意了！

他们可以不怕任何一个赤脚绅士，如果钱足够多，拼命干掉一个赤脚绅士也不是不行。但是现在是金主改变了主意，这让大家怎么办？这时候再咬着赵子彬不放，可就是和金主作对，这就犯不上了。也怪不得各家龙头发出暗号，让手下停战。显然做大的也没想出该怎么办。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而三位赤脚绅士说完这话转身就准备走。就在此时，陈继祖忽然说道：“三位等一下。”

三人回头看向陈继祖，还没等开口，陈继祖猛然动了！

双足发力人向前弹射而出，如同一枚炮弹般撞向铁头。

“你敢！”

“找死！”

全义不像和义成，在场红棍足有三个。眼看陈继祖冲向铁头，其余两人顾不上其他，一个伸手抓向陈继祖手臂，另一人飞起一脚踢向陈继祖后心，采取围魏救赵的方法帮铁头争取时间。

他们反应不算不快，无奈陈继祖的动作却比他们快得多。

身形前冲势头没有改变，只是左手当下红棍的擒拿手，以指对指以擒拿对擒拿，双手交错间，一捋一折一拗，骨头断裂声随之传出。

红棍发出一声惨呼，左手抓着右手手腕踉跄而退，右手拇指、食指已经弯折变形。另一名红棍的飞踢，已经接近陈继祖的后心。铁头也在此时也做出了反应。

眼看陈继祖向自己冲来，铁头怒吼一声也朝着陈继祖猛冲，头槌狠狠砸向陈继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