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戆直青年古惑仔(上)(1/1)
金牙贵所属的社团的堂口,位于一栋唐楼之内。来到门前,赫然入目的除了门前那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彪形大汉之外,便是写有“东胜国术社”几个大字的黑底金字匾额。
与寻常的社团堂口不同,东胜堂口以武馆身份示人。当下香江武风甚盛,大小武馆足有数百家。从外观看,东胜国术社和其他武馆也没什么分别。可一旦有不懂规矩的冒失鬼试图进入时,那两位们神一般的大汉就会出手阻拦,那时候才会显出“东胜”手段的厉害之处。
东胜出身“东福和”,是这家香江老字号社团的分支,当代坐馆雷啸,便是金牙贵的老大,也就是这帮人口中的“雷爷”。
陈继祖心里有数,师父这笔债务背后不管有多少纠葛,名义上还是东胜负责。金牙贵虽然是雷啸手下头马,但雷啸要是铁了心不认账,金牙贵的承诺也没什么用。再说自己要解决这件事,最终还是得着落在雷啸身上。而且这件事并不单纯是债务问题,也不能光想着弄到一笔钱就能把事情化解。
面对的既然是社团,就别想着靠正当手段能解决问题否则只会是自讨苦吃。这些话当然不能对林映秋说,只能自己去面对。所以自己对林映秋的说法是和雷啸来谈谈,把单据修改一下免得日后麻烦,至于其中凶险自己既然决心抗下,自然就没必要让林映秋知道。
眼看陈继祖的脚步即将迈入东胜武馆门内,门口两名守卫其中之一忽然将手臂一横:“兄弟,有何贵干?”
陈继祖面露微笑,看了看那个大汉:“我前不久跟师父来过,今天是来找雷爷还数的。”
“还数?”大汉上下打量几眼陈继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另一条大汉开口道:“雷爷在里面,自己进去找。既然来过,规矩自然都懂,不用我们多说了。”示意同伴放下手臂。
当陈继祖进入武馆之后,那阻拦的大汉才说道:“这小子不是……”
“你当我瞎子?我当然认出他是谁了,我也知道你和阿虎是好兄弟,想要帮他出气。不过连贵哥都受了家法,我们又能干什么?这件事咱们管不了,还是按规矩做事就好,免得惹火烧身。”
先头的大汉也知道同伴说的没错,不过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后者看了他一眼:“雷爷处置了贵哥,难道会放过他?让他进去就是让他去送死!等会看雷爷怎么修理他!一个人敢来东胜的堂口,真以为自己三头六臂?等着看好戏吧。”
听到这里先头的大汉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回头看向门内,期待着自己想要看到的情况发生。
东胜的堂口倒也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其内部布局也确实像是一家武馆的样子。堂口内既有沙袋,也有练功用的木人桩,靠墙还摆着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样样俱全。雷啸是个老派人物,看不上西洋拳脚,所以武馆里不设拳台,只有个简易擂台。
二十几个东胜门生在教头带领下赤着上身练习拳脚,吐气开声出拳踢腿,一个个身强力壮肌肉发达,身上的纹身也格外醒目。武馆的教头一身纺绸裤褂手持烟袋,对于陈继祖的到来仿佛根本没发觉,只是盯着那些门生的动作,口内则发出号令吆喝。仿佛此地真的是一家教授武艺的拳馆,而不是社团堂口所在。
当陈继祖来到武馆角落的小门外,就能听到拨拉算盘珠子的声音传出。算珠声清脆,轻松压过了外间的拳脚声,间或有女人的哭声从里面传出。
这才是东胜堂口的真正模样!
陈继祖抬起手轻轻敲击房门三下,片刻之后房门便被拉开,只见鼻青脸肿的阿虎站在门口,一双大眼直勾勾瞪着自己。
“虎哥,这么巧啊?”
仿佛看到了老朋友一般打个招呼,顺势向房间内看去。账房内依旧是四五个穿长衫的老人手拿算盘坐在那里算账或是写借据,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哭哭啼啼站在房间角落,脸上有鲜红的巴掌印。在她身旁,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一个东胜门生点头哈腰陪笑脸,双手接过对方扔过来的钞票。
“谢谢威哥,谢谢财叔。我这次发了财,肯定忘不了各位大恩大德。”、
“别那么多废话,总之借据上有你和你老婆的指印,就算到了法官那,也是我们有道理。”
“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中的!我发了财马上就还钱。”
“随你的便,总之七天之内还不清数,自己送老婆去城寨做,别让我们多跑一趟。走吧!”
那女人试图去夺男人手里的钞票,却被丈夫狠抽了两记耳光。
“我都说了这次一定中的!哭哭哭!老子的运气都被你哭光了!再说大不了去城寨接客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死。走了!”
陈继祖这当口已经进入账房,房间内几个东胜门生看陈继祖的目光都如同看杀父仇人,显然都知道他的身份。不过这帮人并没有发作,就连那个脾气最差的阿虎,都没有发难,只是将手朝账房的内侧软帘处一指:
“雷爷在里面等你。”
对于这一切陈继祖并不觉得诧异,东胜的堂口所在警备力量自然不会懈怠,更别说他做的是高利贷生意,最不缺的就是现金。如果没有足够严密的防卫,不是等着被其他社团或是那些劫匪洗劫?自己踏入东胜堂口的时候,雷啸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有此安排不足为奇。
上次随同师父来的时候,也是在软帘后雷啸的房间相见,这次也算是熟门熟路。随着软帘掀动,一张罗汉塌映入视线。雷啸半躺半坐在罗汉榻上,两眼半睁半闭手轻轻敲击着床沿打着节拍,而房间内留声机里传出的正是恩师林志荣的声音。
“二月二日龙发显,王三姐打扮彩楼前……”
“我和你师父都是东莞人,而且林师傅为人我是很佩服的。我雷啸既闯江湖少不了捞偏门,但是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不是什么好事更算不上好人。林师傅人好戏好,我喜欢他的戏更喜欢他这个人,不过我很清楚,他不会和我交朋友我也不会去自讨没趣。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林师傅居然会向我开口借钱,而且还是这么大的数目。出来混最重要的是讲义气,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要帮林师傅一把,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东胜几百号兄弟等着吃饭,账目不清我这个坐馆也没法交待。”
雷啸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陈继祖,他今年五十开外,身形已经显得有些臃肿,秃头泛着油光,一双水泡眼如同金鱼,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看得出来,不管年轻时他如何能打,现如今都已经不复当年之勇,气力体魄都已经大不如前,眼神也谈不到如利。但是在他打量自己时,陈继祖依旧感觉到身上一阵不自在,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住,寻找破绽等待发起攻击!
当日跟着师父来找雷啸借钱时,他也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态度,看似温和杀机暗藏!
“阿贵跟了我十几年,做事一向很得力,但是这次犯了糊涂,收不回数还有心思带手下去吃宵夜。只好连夜带回来执行家法。”
“怪不得各位看我都像看仇人似的,原来是这样,贵哥对不起了。”
陈继祖朝着侍立于罗汉榻一侧的金牙贵微微一笑,全然不顾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要喷出火来。虽然他脸上没伤,但是从其站姿可以判断,估计是吃了一顿洪家刑棍,现在能站在这就已经算得上硬气。因为自己吃了这么一番苦头的金牙贵,想想看也知道对自己有多大仇,所以就不能指望什么好态度。
“看来我今天是来对了,贵哥受了家法,自然是因为做错事。他的事情做错,所做的承诺多半也不算数。”
“聪明!”雷啸点点头,脸上似笑非笑,人也从罗汉榻上坐起:“我这个人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是带了支票,还是通知我的人去搬家的?别说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关照你,你师父这张唱盘市面上很难买到的,走的时候送给你,留着做个纪念。”
“多谢雷爷。怪不得外面的人都说雷爷最义气,也最关照后辈。最重要的是,雷爷自己也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想您一定看出来,我今天既没有带钱也没有要搬家的意思。其实我们都知道,就算我真的发财中马票,雷爷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把话说开,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这笔债摆平。”
“你小子耍我!”
金牙贵一声怒吼,但随即又收了声。
雷啸看着陈继祖冷冷一笑:“我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蠢!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够了,没必要说出来,更不该随便乱问。你既然知道我没那么容易放过你,又凭什么认为双手空空进来,还能走出东胜的堂口?凭你的功夫?还是不怕死?”
一直站在雷啸罗汉榻另一侧的汉子猛然掀开衣服,露出腰间的手枪枪柄。
雷啸冷冷一笑:“外面的人都知道,我雷啸一向不喜欢洋玩意。可惜年纪大了说话没人听,就连身边的人都不肯听话,非要带枪在身上谁说也没用。年轻人你要不要试试?看看是你快还是阿四的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