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心药(五)(1/1)
志远坐在那里,感怀身世,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虽然海山才给重新他划下了道道,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不准他哭。
从他记事起,他的第一次撒娇,不是在他最亲的爹爹海山怀里,而是工于心计,半真半假,为讨古蝎子铁岭老巢蚕头的喜爱,往蚕头的怀里钻……可怜的蚕头大叔,那个让自己一尝撒娇滋味的人,因为自己,还被古蝎子,给害死了!
志远哽咽难言,心里堵得难受,就在他感觉快喘不过气,也快坐不稳的时候,右腋下插入了一只手掌,这是他爹爹海山已经起身过来坐在他的身边,右手轻环着他,既给予他最安心稳定的支持,手臂也很小心的离空了他的背,不触痛他背上的毒疮。
海山右手环着孩子,左手在孩子胸前帮他按摩顺气,这臭小子,果然钻在这牛角尖里,得帮孩子走出来!
海山先不说话,让孩子哭着渲泄一会,到孩子气顺些了,才撩起自己的腰带子,温存的给孩子抹眼泪,一边给孩子上“心药”。
“不是亲生的咋啦?你从小是在我臂弯里长大的,在三江好那会,我从自己嘴里省下粮食,自己饿着,也要给你吃饱,你晚上尿了炕,我把干的地方腾给你睡,自己睡在被你尿湿的地方,到你大些,回了浑河堡,每天晚饭的那一个荷包蛋,我都要分半个给你吃!我和你,不是亲生,却是命里注定的父子!我知道,你是个孝心的孩子,你怕你现在这样子,让我难过,想避开我,你可知道,不管你臭了还是烂了,都是我的心尖尖,你给我听好了,咱俩父子,一条命,你要死了,我上阎王殿陪你去!你敢轻命,就是害你老爹!”
海山说着故意黑了黑脸:“再敢不听话,再敢乱跑,看老子不抽死你!”
说完,身子扭转,压向志远,在志远眉心上轻轻的亲了一下:“我从来不去想什么亲生不亲生,我只知道,生娘不及养娘大,你是我的孩子,什么林家树家的,统统滚蛋!谁敢和老子争你,谁敢动你一指头,老子和他拼命!”
志远听了,已经喘顺的气息又重新凌乱,但一双眼睛,却很亮很亮,脸上泪痕未干,嘴角上,却已慢慢爬上了欣慰的笑容。
感动的泪水,也慢慢的溢满眼眶。
志远心中最大的一个结,解开了!
当初在湖炭矿,他用自己的死,换房头王志军的生,为的只是让王志军当他的信使,和海山说他心底里的那句话:“在远儿心里,他是世上最好的爹,我这辈子,最难过的事,就是我不是他亲生儿子,如果有来世,我要投胎,当他亲生的儿子!”
村里那些欺负他的人,怎么欺负他,他都不恨,最恨的是别人叫他“野种”、“灾星”!
他害怕这些冷言冷语,让爹爹听到,会让爹爹难堪,害怕这些听多了,爹爹对自己心生厌烦。
他当然也知道,他没能力堵住别人的嘴,爹爹他必然能听到,他知道有很多人劝爹爹对自己弃养,因为他不是亲生,因为他是个“灾星”!
所以他一直乖巧懂事,他有的是法子治那些欺负他的孩子,多少次,手里扣着的石子差一点就打出去了,院门边上的装的弹木,差一点就能把敢擅入者打得吐血,装在门上的粪桶只要他一拉绳,就能扣在敢冲进他屋里摸他头的熊孩子头上……但每一次,他都忍了,到临门一脚时,他都放弃了,什么也没做!
爹爹为自己的病,累得经常随便在什么地方一靠,就能睡着,他不想因为自己打伤了别家的孩子,让爹爹还要应酬找上门来为孩子讨公道的邻居,何况那些说他闲话的邻居、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也没那么可恨,当爹爹为自己试药晕倒在地时,他喊叫起来,不就是这些人七手八脚,一起把爹爹给救回来了么。
生娘不及养娘大!原来爹爹是这么想的,自己怎么想不到这一层呢,爹说得好,自己和爹,虽不是亲生的,却是命里注定的父子!
命里注定的父子!不但是父子,还幸运的爹爹只我一个孩子!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我是爹爹一个人的儿子,我只有爹,爹只有我!哈哈!——志远越想越美,越想越没边了!久病的脸颊上,青白转粉红,带着喜色。
志远真心觉得,老天爷没有亏待自己,茫茫人海,能和爹爹做父子,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慢!
刚才爹爹说啥?
“咱俩父子,一条命,你要死了,我上阎王殿陪你去!你敢轻命,就是害你老爹!”
志远心里一惊!霍的抬眼看着他爹!
志远这几天,背疮痛起来像火烧一样,又总感觉肚子饱饱涨涨,不想吃东西,只怕已经是红毛丹发作的末候了,自己没几天活头了。
志远这回求“军师爷爷”带他离家出走,两个原因,一是感觉自己可能大限将至,不想死在爹爹眼前,二是他看到了自己背部的恶心丑陋!
他爹爹海山在他背部出疮后把家里的镜子不知藏哪去了,这反倒让志远更加在意,当那些熊孩子看到他背部时,他们惊骇的表情也让他心生警觉,村里的孩子,有和他过不去的,也有和他好的,比如邻居家的二妞就和他要好,志远就在海山外出的时候,向二妞借了镜子,看过自己的背。
只看了一眼,志远就被恶心得吐了。
之后好半天,还恶心不止,头皮发麻,满脑子都是那让人惊悸的恶心画面,满脑子都是那些熊孩子叫他的“烂背虫”三字,想着爹爹每天顶着他背部发出的臭味给他挤脓、敷药,天天都看到他如此让人作呕的一面,志远想死的心都有了。
志远从小就长得漂亮,他从来不太在意自己的容貌,但现在不一样了,自己可以不漂亮,但不能让爹爹每天面对这么恶心的烂臭!
由那一天开始,志远自己把自己的铺盖,从海山正房的大炕上,搬到了西厢的小土炕上,他比任何人都更想和爹爹在一起,但也比任何人都更在意自己在爹爹眼里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