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永熙州往事(1/1)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宋域这个无所事事的家伙一直妨碍平安司的正常运作,未到晌午,周启年竟是主动现身了。
周启年一副刚从城外回来的模样,官袍上都还沾着缘岙山的尘土。前脚才刚踏进平安司的门槛,就被胡文书拦住,被迫听完了来自书生长篇大论式地告状。在得知是宋域这个小少爷作妖后,周启年只能硬着头皮,连自己的住所都没回便直接杀去了司判所。
这会儿的司判所已经成了宋域的听书道场。为了增强氛围,他在今天到平安司后先是杀去了丹房,要了一个煎药的小炉子——其实他本意是去找钱秀的,但不巧的今日钱秀临时休沐,最终没能见上这个连杜安辰都找不到的人。
这会儿,丹房那要来的小炉子里正生着一簇符火,稳定而炽烈地温暖着上头的一只小茶壶。宋域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方脸大汉,手中行云流水不乱,给在座的几位司判同僚斟茶,同时兴致勃勃地问道:“然后呢?”
那方脸大汉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磕磕绊绊了许久才支吾出一句:“然后那异兽就死了。”
“如今的永熙州安然无恙,那异兽自然是死了。”宋域的眼睛里放着光,帮着这位方脸大汉挤牙膏:“问题的重点是,它是怎么死的。”
死了就是死了,那方脸大汉两眼发直,舌头差点打结:“就,被卫队的人打死的。”
“怎么打死的?”话音未落,宋域又接上了一句话。
方脸大汉都想哭了。这样的问答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那些喝茶的同僚已经被宋域这么拎着问了一轮了,怎么到他这里就这么艰难!
不善言辞在平安司也是一种罪过吗?
周启年一看就知道宋域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清了清嗓子,便笑着迈进了司判所:“诸位好雅兴啊。”
几道目光顿时凝聚在了周启年的身上,犹如看到了救世主。
宋域这消磨了一早上,总算是等来了正主,也是随着众人一同施施然起身:“周大人。”
“贤侄,你我何必见外。这是在?”周启年递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的眼神。
其中一人躬身答道:“是小宋大人想要知晓平安司往年的战绩。”
周启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宋域。就见后者还在为众人分茶、分茶点,脸上笑吟吟的,似乎一点也没有露出异状。
周启年一如既往的头疼了,但身经百战的他依然能适时地露出微笑:“哦,想不到贤侄如此赏面。”
“可惜周大人日理万机,更是亲身出城缴查。否则,大人对平安司内事务必定门清,我也就省了很多麻烦。”
周启年内心腹诽,宋域每次对自己问东问西的时候,他不是都已经知无不言了。可他可以躲着宋域,却不好直接冲撞对方,这时也只得笑一笑:“其实文书库应当也有更完整的资料保存。”
“比不得同僚们生动丰富的叙述。”宋域说了一句很拉仇恨的话,“再说了,文书库的胡文书似乎对在下有点意见。”
“……”周启年的脸色僵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叹道,“我代他向你道歉。胡文书倒不是针对大人,他就是这个性格。”
宋域对这难产小鬼多少是有点怨气的,是以周启年的歉意他并不领受:“周大人怎么还代人受过了?”
“我与他也不是外人。他是我舅舅,哦,确切来说,是内人的舅舅。”周启年叹息,知晓胡文书招惹宋域多半还是为他出气。只不过如此一来,他反而成了肉夹馍里的那块肉。
这突如其来的亲戚关系让宋域感觉自己好像吃到了一点小瓜,又好像没有。不过他今天从同僚那里了解了不少永熙州旧事,对这里的平安司的能力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于这个工作成果,他大体还是满意的。
也不枉他煮了几个时辰的茶水。
远处的寺钟咚咚撞响,已经是食堂放饭的点儿了。司判们望向周启年的目光越发灼热起来,周启年也知道自己躲不过:“贤侄,你看已经这个时辰了,不如……”
“好啊。”宋域抢答道:“周大人愿意,我还是有很多话要与周大人聊的。”
周启年苦笑:“好说、好说。”
……
周启年毕竟住在平安司内,不必和大家伙一起去食堂,他有自己的小灶。宋域跟入后衙,还见到了周启年那位颇有些雍容端庄的妻子,就模样来说与胡文书真是没半点相通的地方。
宋域与夫人打了照面,刚寒暄了两句,周启年便说道:“一会儿你和舅舅吃饭,我同宋贤侄去书房。”
周夫人有些不满,声含抱怨:“都是自家人,一起吃也热闹些。”
“有事。”周启年有意压低了声音。
周夫人的眉头一蹙,或许是不愿在宋域的面前与丈夫相争,倒也应下了。等宋域笑嘻嘻地跟着周启年进了书房,不等周启年客套,宋域却是先当头一句:“小侄不懂规矩,那日在城门口轻慢了周大人,望大人见谅!”
他话语说得诚恳,行的也是个仅次于下跪的大礼。周启年顿时讶然,但是在将宋域扶直后,语气显然有了些许变化,多少还是恢复了一点从前的殷勤:“哎呀,贤侄何至于此啊!”
再说了,轻慢好像也不是这么用的啊!
装模作样五分钟,早点通关剧情、早点回家的道理宋域还是牢刻于心的:“哎,当日情况危急,小侄这才出此下策。当时不察,回家后才越想越觉不妥。可之后周大人就出了城,小侄便是想道歉,也见不着大人啊……”
一番话有理有据。周启年虽然明知道是客套话,但这还是宋域第一次对着他一口一个小侄,想到这个年轻人背后的那一位,老狐狸一时间也免不得有些飘飘然。
只是宋域很快便话题一转:“另外,小侄也想向周大人打听一个人。”
周启年这会儿心情正好,声音里带着些许愉悦:“谁?”
“钱秀。”
周启年顿了顿,疑道:“你打听他干什么?”
宋域对此也自有一番非常充足的理由:“我其实是想查那日侵入我府中的那个刺客,听说他的官服并非永熙州,而是卿平洲的字号。这事后来落到这位钱主管的头上,由他修书去卿平洲过问。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提起钱秀,周启年语气里多少带了些可惜:“这事由他去办,倒也正常。哦,贤侄你恐怕还没见过这位钱主管,不知道他的特殊之处。”
宋域当即做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接下来就是周启年的娓娓道来。
这位宋域未曾蒙面,杜安辰忘却模样的钱主管年龄比周启年还要更长一些。在周启年气血方刚,尚不知官场险恶的时候,钱主管便已经在平安司里能独当一面了。
“贤侄看如今的永熙州可能无法想象,很久以前的永熙州虽然占地很广,但与繁华是决计挨不上边的。而到了十几年前,兽潮与异鬼骤然出现,在它们的屡次侵犯下,这里说是民不聊生。”周启年回忆起当初,唇边不自觉露出苦笑:“那时若有修士加入平安司被安派来永熙州,只会觉得这里苦,这里险。能在繁华的都城呆着,谁愿意驻守边疆呢?我那时也是,视死如归。”
宋域点头,听得很认真,也难得的没有插嘴半句。
“当时的平安司,所剩的人也不多了。留下的都是能与异鬼、异兽死战之士,但也都带着一些疲惫。”回忆着往昔岁月,周启年的语气越发感慨,又带着浓厚的尊敬,“也因为人少,司里都是一个人掰成几个用。所以钱主管的独当一面,确切来说,是好几面。”
那样风光风流的人如今却有与异鬼勾结的嫌疑,这话宋域是万万不敢当着周启年面说的……不由感慨道:“听周大人说来,那他……那他现在守在丹房当一名主管,多少是有些屈才了。”
“你是不是想说,他来当这个掌事更合适?”周启年难得在沉重的话题里流露出一丝俏皮,甚至说这话时,他还从书房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炸黄豆,咬起来又脆又香。目光看着窗外,显然又陷入了回忆当中:“全平安司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只可惜后来发生了那一件事。”
宋域知道至关重要的转折来了!但是他现在是真的很想吐槽!看不出来你周启年浓眉大眼的也吃零嘴。讲道理宋域很早就想给嘴巴里来点滋味了,只是觉得这话题好像有点沉重,有点严肃,才克制了自己。谁知道周启年自己先开干了。
喀嚓喀嚓的,怪脆的。
打不过就加入,宋域也掏出了花生米什么的,往油纸上一投,便愉快地啃了起来:“是什么事?”
可能是这边吃东西边聊天的氛围太像唠嗑了,周启年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他寻回了圣人残衣,但人也受了很重的伤,伤至脊骨。卧床三年后才又稍微能坐起来。到现在,他走路也是跛足。每两个时辰就要服食丹药,否则骨头便会寸寸裂开。”
“……”宋域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花生。这话题太沉重了,他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