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百转荡回肠（1/1）

李隆基有些不高兴。

在他看到杨玉环本人第一眼的时候，在众多十几岁，跟他的公主们同岁的女孩子之中，他感到了一种难言的喜爱，一种想要靠近的欲望，一种久违的亲近感，和一种无奈的心酸之情。

大庭广众下，这是在给儿子选妃，不是给自己。

如果他喜欢一种食物，只需要一个眼神；如果他喜欢一件宝贝，只需要说一句话；他当皇帝很多年了，坐在龙椅上，贵为天子，得到一样东西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易如反掌，然而此时此刻，他喜欢一个姑娘，众目睽睽之中，却无法开口。

李隆基静静地坐在软垫上，没有说话。他微微闭眼，凝视座下女子们，皇帝威严的神态使她们紧张万分。

武惠妃娘娘很是开心的，自己中意的杨氏肤白貌美，看起来端庄柔顺，与她生的皇子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寿王李瑁也很开心，父皇母妃为自己选的杨氏，样貌特点实在出众，一想到她即将成为自己的妃子，李瑁心跳快极了，他本来不太喜欢这些红尘俗事，今日却高兴地配合下人为他量体裁衣。

月光柔亮犹如母白色的珍珠悬挂在高不可攀的深蓝夜空之中，他案前燃烛点灯，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诗：

千锋倒退浮云过，娇娥信步洛阳来。

顺承天意许白头，扶手共踏金银台。

礼部主持大婚的当日，李隆基特意头戴金冠，叫高力士好好地为他整理仪容。

高力士知道圣上重视武惠妃，重视寿王，却没想到，圣上会因为龙袍上有一根金色绣线的线头，罚了侍女半年的俸禄。在宫里，这处罚极重，高力士凭借他多年伺候主上的经验，直觉地认为，李隆基心里不知道正憋着什么气。

他仔细地回想在洛阳行宫里发生过哪些事，有什么细节被他漏掉了。

可李隆基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啊。

他知道，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揣测他的一举一动。他将目光放在哪里，他无意间做了什么表情，都会被无限地放大，被那朱红宫门里无孔不入地风裹挟着吹遍大江南北的任何一个角落。

更何况，是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于是，他只能无动于衷，他将自己这种难以描述的愠怒埋藏在内心幽暗的角落里。他认为自己心中这样的角落非常多，非常宽广，能容下边关，能容下朝堂，亦能容下身在高处，进退维谷的纷繁心绪。

他行云流水、严丝合缝地配合这个国家，完成了替皇子纳妃，身为父皇所应尽到的全部责任。他自问自己滴水不漏地表演出一副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他郁闷的愁肠在肚子里打结，眉间的皱纹悄悄地爬上来，在某些个他并无意识地瞬间，被身边的高力士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世界上如果存在一种长得像人形的蛔虫，那么高力士绝对算得上是一条“得道高虫”。

在他心中得到一点启示的时候，他就用大量的时间和细节验证他的想法。

事情就朝着他猜测的方向发展，他从震惊，意外，到后来的明白、接受，始终守口如瓶，从未将自己得到的结论告诉给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回长安之前，武惠妃提议让寿王、寿王妃与她们坐同一辆马车，路上说话有个陪伴。

李隆基拒绝了，他说自己想清净些。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冲击力，她的容颜，她的身影总是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使他控制不住地想象，他们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真的没有办法与其同乘一辆马车，尤其她还是以儿媳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朕多希望你仅仅是一个与朕无关的女人。那样，你想要什么，只要是这世上存在的东西，朕上天入地，都满足你。

短暂的旅途过后，李隆基回到长安。

繁忙而丰富的帝王生活使他逐渐忘却曾经热烈汹涌的情感，他意识到，能绊住他脚的只可能是江山社稷，怎可能是区区美人。于是，杨玉环的面庞，就像一场焰火，灿烂而夺目地绽放之后，便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