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雨跳珠来（1/1）

从前觉得日子过得很慢，谏官总是找茬挑刺，烦不胜烦，如今，不用处理朝政的日子过得很快，耳根子底下再也没有朝臣聒噪，不用操心边境，不用操心国库，不用操心朝廷里有人结党营私，谋权篡位。

转眼到了夏天。屋外一阵闷热，树上的小虫似受了什么刺激齐齐鸣叫，转瞬又刮起邪风，兴庆宫里下起了大雨。

高力士吩咐仆从为陛下关窗，李隆基摆摆手，走到窗前，看到外面暴雨如烟，那柔软的雨滴砸在他的窗檐上，竟砰砰作响，似带着愤怒与怨恨来的。

“玉环，你回来看朕了吗？”李隆基对着天空说道。

小太监低着头，斜斜地瞧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用下巴指了指门口，太监及宫女皆恭顺退出。

门被最后出去的宫女带上。

李隆基将手伸出窗外，窝起掌心接那斜斜倾跳的雨水，接着说道：“爱妃别哭了，朕很快就把你接回来，像从前一样，日日陪你。”

高力士想说些什么，他抬起头，看到李隆基眉眼低垂，思念留在马嵬坡的亡魂，于是想了想，什么都没说，也退出了屋子。

“朕知道你委屈，朕日日夜夜地后悔，恨那日保不住你。朕活着，尚可保全李唐皇室，保全身后你我葬在一起，当日若真的跟你双双去了，被那些反贼抛尸荒野，江山易主，黄泉之下，朕携你如何跟祖宗交代。有国忠陪你，想你也衣食不缺，朕年年都命护国寺给你点长明灯，让宫中故人给你烧纸钱，你收到了吗？你能原谅朕吗？”李隆基说着说着，喉咙发酸，见雨水似乎下得不像来时那样暴躁了，心里又感到安慰，苦笑着说起家常来。

“玉环呐，你走以后，朕没有宠过别的妃嫔了，怕你不高兴，将来仙宫里见了面，你那张不饶人的嘴肯定会说是朕负了你。朕时常想，若我们是寻常百姓，平民夫妻，能白头偕老，该有多好，可是我也想，若我真是那样的身份，平日里锄草种地，如何给你金钗翠钿，华衣美食，如何给你宠冠六宫的荣华富贵呢，朕可不舍得你那双白玉莲花似的手握在织布机上磨出老茧。遥想洛阳初见，骊山相遇，你的身姿，你的明眸，你的举手投足，你的一举一动，朕久久不能忘怀，朕能拥有你，真是高兴极了。这一年多，玉真时常来陪朕下棋解闷，从前年少时候，这个妹妹跟我关系就很好，我也宠她，你还吃过她的醋，记得吗，朕准她做逍遥道士，听她言语，恍然觉得，她现在过的生活就是朕的父皇一生想要追求的生活。你不要怪高力士了，当时在马嵬坡那个恨人的地方，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一个下人，也是为了保命才说出那样的话吧。你走以后，朕没有再吃过荔枝了，从前也是你更爱吃那种果子，朕吃多了，喉咙肿痛，你总笑朕，如今想起你跟朕玩笑的俏皮模样，仿佛还是昨天呢，可怜你的身子，在那里风吹雨打，我已经派人在修皇陵了，只是国政艰难，进度太慢，不过你放心，朕还是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归宿。”

雨水滴答滴答从屋檐落下，宫中远处，已经放晴了。

李隆基倾斜手掌将雨水缓缓放掉，像是放走了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