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章 误以为（1/1）

程澄在清水中用力揉搓手中的果子，凉水浇透桃子的表皮，却怎么也不能触及它的绒毛之下。程澄站在灌木之间，绿得耀眼的叶时不时划过她的脸颊，旁边一棵高大的乌桕树上还有余蝉在鸣叫。她用指尖抚摸它的伤口，果肉已经氧化，从弯弯的缝中散发出香甜的桃子气味，流水滑过滴落进池中，一汪水弥散桃子的清香。

相处多年的人自然是最知分寸，两人默契到不说一句，魏青商将纸递给她，躺在后座等待程澄疗愈难过的心。

魏青商躺在后座，举起桃子细细地看了一眼，而后放到嘴边，贝齿轻轻咬了一口，汁水算不得充足，但是意外的甜。

树荫蒙着程澄，此刻似乎蒙在她的心里，她久久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桃子和竹块。

蝉鸣停止时，程澄盯着魏青商的脸说：“来吧，我们还有很多路要走。”

魏青商了然，扔掉桃核，笑着挽发，一副时刻准备好的样子，手举过头顶仿佛有一面旗帜，她用力地挥舞着，向着远处的山大喊：“我们马上就来啦！”

程澄莞尔一笑，眼微微的弯了弯，周身的冷气转瞬消散。

两人过了电站，准备上山。

山脚的公路边立了一块蓝色的牌子，上面用白色的颜料写着：梅依山。

山谷中流水不绝，山间也格外清凉，岸上布满青苔，一直沿着水流的方向，最后，消失在转角的一棵树上。

两人不禁仰头望向山顶，梅依山十分陡峭，山路蜿蜒，几乎是盘旋在石壁上，坡度大，驾驶着小小三轮的两人心中隐隐不安。

魏青商环抱住程澄的腰，紧闭双眼说道：“澄儿，你要保护我！”

程澄好笑，她转头准备安慰腰间的胆小鬼，却瞥见岸边慢慢走过来的熟人。

是宋照赫，他来这里干什么?

程澄用手拱了拱挂在身上的人，用大拇指指向斜对面的少年。

魏青商这才转头，一眼在人群中看见身姿挺拔的宋照赫。性格直爽的她没多想准备唤不远处的人，却被一只温热地手捂住嘴。

“唔！”

“嘘，别喊。”

程澄小心地往宋照赫的方向看去，她们刚好停在路牌后面，这里是个转弯的路口，路牌旁边有一丛茂密的茅草，两人躲在草后面偷偷观望。

从小路来的众人似乎沉迷于讨论的内容并未注意到躲在角落的少女。

估摸着有八九个年纪不同的孩子，和宋照赫个子差不多的男生只有一个，其余都差不多在十二三岁左右。面孔青涩，穿着普通，但他们的话却让程澄大惊失色。

“我说直接把他们的腿打断！”

“不成，这太明显了！”

另一个声音回答：“要不就弄一根手指好了，量他也不敢跟家里说真话，应付起来就说是砍柴，也说得过去。”

闻者都思索了一会，有几个同一地声音响起，但是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叫一个名字。

“照赫哥，你觉得呢？”

程澄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光从语气上都能听出那些小孩对宋照赫的崇拜的尊敬。

她鄙夷地偷偷瞪了宋照赫两眼，这男的看起来干净利落的，怎么干拉帮结派这种事，还教唆小孩！

人群中陷入沉默，众人都等着宋照赫给句话来。

而宋照赫的眼深深地凝望着前面的草丛。一两个人有些疑惑，将视线放在那丛杂草上。

魏青商听得入迷，甚至打了个寒噤。心想着这群小孩的心思还挺野，小小年纪就要撅人家手指，不禁摸摸自己的十个手指。

人群中平时有眼力见的人扯着笑，指了指路边的草丛说：“嘿，这草长得太密了吧，莫不是去年黄翼那小子在这放的牛？”

众人一乐，齐齐地笑声回响在谷中，宋照赫没多说什么，一笑而过。

听着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两人绕着草小心应付着。

一个小孩走在最前面，不时踩踩路边的野草和蚂蚁，十步的距离，让程澄和魏青商屏住呼吸。

魏青商晃着程澄的身子，口型在说：“怎么办，怎么办！”

程澄不敢惊呼，一手捂着嘴，一手夹住乱动的魏青商。

十……

九……

八……

七……

六……

程澄的脑子里冒出一个个数字，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体会到久违地紧张。

完了，要社死在这里了。

程澄看了一眼旁边的车，想着要是现在登上去，一口气爬上山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尴尬了。

“等等。”

淡漠的声音从少年的口中传出，众人停步，走在最前面的小孩折回。

“今天往这边走。”他用食指指向正前方的公路。

“哥，这马路是去莲花镇的。我们去那干嘛？”

“啪！”不知是谁打断那人说话，呵斥道：“哥有哥的道理，不服你就退出去。”

程澄一听差点没忍住笑，憋得肩头直抖。

魏青商直捶自己的大腿。

“好吧，对不起大哥。”

宋照赫不在乎地继续往前，路过草丛时趁众人不注意转头瞥了一眼，余光中，一只车轮露出来，同时，急不可耐地小人，扒拉着草，露出一双明亮的眼，他移开视线，看着前方露出不可察觉的笑。

“切，有个娃娃军团装老大！”魏青商看着那群人走远了从草丛里退出来，指着远处的几个黑影骂道。

程澄扒拉着自己头上的小虫重重点头，“还以为是个三好学生，没想到背后是个混混模样！”

程澄拍拍自己的坐骑，叫魏青商赶快上车。天不早了，浪费了太多时间，得抓紧赶路。

经过方才的惊慌，面对这点山路程澄倒是不再害怕，只是心中免不了多想那人的来路。

原本自己的年纪看他还带着看小孩的心态，虽然偶尔被他突如其来地少年感冲击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个比她小的男孩子，今儿这么看，这男生更小了。心智也太不成熟了，怎么还搞混混的那套呢？

魏青商在她身后说：“宋照赫是不是和我们同龄啊？”

程澄不清楚，他看起来和她们年纪相仿，但从来没听人说过他的年纪。

程澄摇头，想了一会儿说：“问问秦姨就知道了，他不会辍学了吧！”

“嗯？看着不像，第一眼看着虽然有些散漫的样子，但是感觉他很聪明！”

程澄纳闷，怎么就看出来一个人聪明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看眼睛，很多聪明人的眼睛是很灵动的，而且非常有神。但是宋照赫的眼睛没有，他好像刻意伪装过，眼神变得散漫，却不是无神。”

程澄眨巴眨巴眼，想不到这人还研究过。

“那你看我的眼呢？”

魏青商大笑，不由自主地想到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那时候程澄第一次来她家是因为没有人照顾她，不得已之下，魏妈妈只好带着六岁的程澄回家。

程澄站在门口，眼里却没有即将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也没有要抢了魏青商在家里地位的势头，只是站着，穿着异常体面的正装看着魏青商的眼。

眼里什么都没有，魏青商手足无措，她只能应着大人的要求，拉着她上楼。说实话，一向在小孩子里做领头的她面对这个小孩却没有办法。她们在房间里坐了半个小时，直到大人叫她们吃饭。

“你吗？像只没有欲望的小老虎。”

什么评价？

程澄准备再问时，一看前方有路障。

不会吧，程澄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方施工……”

魏青商无望地念着牌子上的字。

没法子，只有转头下山。

“还有一条路。”魏青商突然想到，她戳了戳程澄的背后，惊奇地说。

“就是要过莲花镇，然后从有一条岔路上去，那条路还很近呢！”

程澄一听莲花镇，那不是刚才宋照赫离开的路吗？

魏青商一看程澄的犹豫，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语气沉重地说：“没得办法，只有走那条路了。我们等会冲过去，就当没看见！”

“好吧。”程澄点头答应，只有这样了。

三轮车进入到通往莲花镇的油柏路，路边种有梧桐树，山脚下也有不少靠着山建造的房子，还好都不相识，去的路上不用频频打招呼，开起来异常的快。

不一会就碰见宋照赫，程澄拧紧手柄，飞快地超过他们，一晃眼就消失在宋照赫的眼前。

其中一人大惊：“这车咋这么快？！”

他看着那辆飞快三轮车心一惊，而后看见程澄减了速，不安心才落下，反应过来后自嘲似的低头抿嘴轻笑。

他忽视周围的吵闹声，想到那辆快到只有闪影的车在心里问，这人是在躲着他吗？听见刚才说的话了？

宋照赫不语，薄唇微微张开，目光微沉，他在纷扰中思索着什么，垂下的手抬起，纤细的食指轻点自己的下唇。

额前的发被风微微吹动，那双晦暗不明的眼逐渐变得幽深。

他突然摇摇头，有些难忍自己心中的幼稚，最终在人群中无声的大笑，露出皓齿，眉眼动人，散漫不羁，那一刻才有了少年的意气。

程澄这边却在远离宋照赫后陷入僵局，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街上竟然空无一人，面对面前三条岔路两人犯难了。

魏青商认错似的说：“怎么是三条路呢，哎呀。”

这要是再选错，两人就得半夜回家了。程澄环顾四周，想着找个人问问，半晌过去没见着街上的人，马路两旁的房门紧闭，唯独有一家杂货铺还半掩着门。店面在转角处，前头有一座石桥，瓦片盖的房顶，几张大海报叠起来立在石墙上，没有店牌，门口放了一个大的簸箕用来放商品。花花绿绿的包装配上青色的石墙为店铺添了一份年代感。

程澄目光一亮，下车打算去问问。魏青商看过去，只是一家普通的商店罢了，但是二人并不常来，想着还是跟过去了。

两人前后脚，程澄步子轻快，穿过马路走到铺子外面。细细查看后听见里面有隐约的人声，呜呜的听不太清。魏青商看着降了一半卷帘门心中疑虑，摆在外面的零食饮料多数是没见过的牌子，上面已经堆了厚厚一层灰，店主似乎不在意这些细节。

魏青商见程澄准备敲门移到她的前面率先扣响铁门，屋内回响起铁门的余声，沙沙的尾声消失也不见有人应答。

程澄脑子闪过疑虑但很快被自己反驳。正当二人准备离开之际，屋内传来一阵零碎的拖鞋声音，像是没睡醒的人，走起路来十分没力。

远远的，宋照赫看见路边乖巧站着的两个少女，顿时心神收束，步子迈得大些。越靠近她，宋照赫心中的警铃响得越清越。但不像是发出警告，而是让他听着声音去找她。

前方的小人儿像是只警觉的兔子，竖耳等待着什么，眼中有期待，也有疑虑，向后退了一步，似乎结果不尽人意。

他凝视前方，倦怠的眼神消失不见。

身旁名为夏寒英的少年突然开口：“那不是鸟爷的铺子吗？”

一副看乐子的神情逐一出现在众人的脸上，几人斜着眼，上下打量程澄和魏青商，夏寒英转头对着兄弟们说：“我喜欢红格子的。”一副狎亵的笑容展现在稚嫩的脸上，紧接着，另一个不满又或是想要表达自己与众不同的男生摸摸自己的下巴，说出更下流的话。

宋照赫瞳孔一缩，长腿往那人的腹部猛踹一脚，男生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叫，十成的力看得周围的人不敢上前扶人，畏畏缩缩地站在宋照赫身后，恐下一个就是自己。

受伤的男生不知自己为何受打，心中不免有怒气，只是碍于宋照赫的身份不敢反抗，他知道，宋照赫是头儿，要是自己得罪他了，再想在这里混下去就是下一个黄翼。他努力示弱，小心地从地上爬起来，腹部的剧烈疼痛让他直冒冷汗，低着头走到宋照赫跟前。

宋照赫眼神阴翳，垂目，厌恶地看着面前的人，声音低沉，威胁道：“下次不要让我再听见你的下流和她放在一起。”

那人听着宋照赫暴怒后的声音，后背一阵寒噤，小腿微微颤抖，不敢稍作停留，忙应：“是。”

宋照赫冷眼看向身后，眼眸透着不耐烦，语气沉沉：“散了，离我远点。”

说完，随即快步离开，走到程澄的身边。

距离算不上远，她们没有听见对话，但是那狠厉的一脚让两人发憷。要不是当下也有一件麻烦事，她们也不会看见宋照赫离得越来越近却无动于衷。

程澄不知这店铺老板是个猥琐的中年大叔，第一眼，程澄见了就想跑，但是大叔露出暗黄的牙齿微微一笑，油头满面就要拉住魏青商的手。

无耻的眼神好像将面前的少女看穿，即可要满足他的欲望。

程澄一把拉回魏青商的手，将人放在自己的身后护住，厉声警告：“大叔，你再动手别怪我们报警！”

大叔全然听不进去，游离的眼神将少女笼罩，迷糊间他说出下流的话：“好啊，两个也行。”

“砰！”

那人当即被一拳打到地上，干瘦的身子撞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当即怒骂，口中和着血水，啐了一口，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男人的三角眼微眯，一副要众人好看的模样，哪知还未彻底起身宋照赫抵着他的脸猛的又是一拳。

宋照赫挡在程澄面前，用干净的一只手推了推，见人不动，直接转身给眼中的呆猫换了个方向，看了一眼魏青商，有些无语。

魏青商看得正起劲，眼里充满对宋照赫的崇拜，方才的谩骂全然消失不再。

宋照赫冷冷地说：“自己转过去。”

话落，他在男人身上擦净拳头上的血水，按住他的头，眼中带着戾气，白皙的手发红，胸腔剧烈震动，那份难忍并不是因为揍人而是心底的怒气，他扯出男人的手，将手指反压，地上的男人痛苦地嘶吼，怒目的眼闪过恶心。他站起来，将脚死死踩在男人的后背上，寻来一根粗绳绑在他的拳头上，一拳一拳地猛攻男人的要害。

嘶声怒骂和求饶不时响起，程澄听得害怕，眉头跟着叫声跳动，手不自觉地握紧。

宋照赫余光看见，停下手，将一张积灰的破布塞进他的嘴里，暂时堵住难听的呻吟。宋照赫扯住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头在地上猛撞。清冷的面孔浮出红色，眉像利剑似的下压，说话透着寒意：“鸟爷，歇着吧，她不是你能肖想的。”

地上的人连连点头，脸贴着地面向宋照赫求饶：“小赫，我没想，你叔年纪大了，经不得打。”

宋照赫解下绳子将鸟叔的手反扣，用粗绳一圈圈的缠好，最后打了一个死结。

他抬头凝望着她的背影，很近，不过两米的距离。眼神黯淡了几分又低下头。

宋照赫起身，走前多踩了几脚，疼得鸟爷抽气。

“走吧。”

宋照赫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程澄心中闪过别样的滋味。她想转头，可他的指尖抵着自己的后脑，微微的凉意，让她头皮发麻。

“直接走，不用回头了。”他淡漠地说，语气极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