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济慈院（九）（1/1）

“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刚出来身上的钱就被偷了，万花楼又是花娘赶我走的，我也就咬牙没回去，自己来了济慈院。”

“我后面就跟着济慈院的孤儿们上街乞讨，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万花楼的打手，在街边看到我乞讨认出了我。”

“他们嘲笑我说花娘当时非要赶我走，要是留在那做个打手也不至于混成这样，我当时听着这些没吭声。”

“那些人可能见我没反应，反而愈发不快了起来，先是骂我不识好歹，好歹在万花楼养了这么多年，是头白眼狼。”

“后来又嘲笑花娘得了病早就被草草扔去了乱葬岗，听说扔的时候还没死，不过现在都这么久过去了，不死也早就咽气了。”

“我听到这话当时就愣了，他们却骂的越来越起劲，我气不过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可是我那会哪里打得过，就挨了一顿毒打。”

“我当时不信他们说的话，拖着被打的身子爬也爬到了万花楼门口，她们嫌弃我晦气让人把我踢到一边。”

“我辛苦爬到这，不知道花娘的下落我不死心，所以我就抓着踢我的那个人的脚，我那会被打的浑身是伤，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我死死抓着他的脚，抬着被打的不能看的脸直直望着他，”

“我问他花娘呢，他见怎么踹都踹不开我，骂我晦气，然后说了跟刚刚那些打手一样的话。”

“我一直不信花娘就这么没了，可是我在万花楼这么久也知道她们处理得了病没价值的姑娘的手段是什么样的，以前都是之前那个得病要死的姑娘第二天突然就没了，后来那个得病要死的姑娘成了我娘，最后又成了我娘死后一直照顾我的花娘。”

孤儿霸抬头看了看屋子里那些孤儿们继续道，

“也是那一天我才知道，你不做最狠的那个，就会被别人欺负，能有口饭吃只要打不死就行。”

“然后我就成了济慈院里的最狠的人，没人欺负的了我。”

夏木没想到孤儿霸身世这么坎坷，自己现实世界除了背书的时候话多一点，平时也不怎么跟别人说话，这会要酸唧唧的说点安慰人的话，夏木呲牙咧嘴了半天也蹦不出几句话，最后只得道，“别太难过了。”

随后夏木思索了一番，沉吟道，“你花娘临死前赶你走，可能是不想你留在万花楼当打手，你在万花楼年纪又太小，万花楼会不会留你不说，但是至少过的也不会太好，二来你娘跟你花娘一辈子都在万花楼，她们肯定不希望你在那个地方成为那些人的打手，然后来对待那些跟你娘和花娘的一样的人，她们不想你活成那样，她们肯定是爱着你的，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孤儿霸听完，哽咽道，“你说我的都懂，我也是后来才明白花娘的意思，她们不想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最后变成了当初对她们棍棒相向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花娘赶我走恨她，我只后悔当初没多给她磕几个头再走。”

“那你恨宋家吗？毕竟是她们害你跟你娘成这样的。”

“我一开始是恨得，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娘，而我的爹不认我，还要骂我是野种，宋家主母一句话，我娘就得落得个这样得下半生。

“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我在街上乞讨了几年，被打被骂了几年后想明白了。”

“有的人生来命就是贱的，我就是那个贱命。我娘当时是看不清自己得命，花楼里得姑娘想有个好未来怎么可能，我娘不是花魁，又不是在花楼里是多有名得姑娘，她只是花楼里得普通姑娘，她被家里卖到了花楼，一辈子也就在花楼。”

“我娘想脱离万花楼想的疯了，竟然信了一个地主在床上对她许诺的情，我娘认不清，后来我娘总是抱着我跟我说她错了。”

“她说她错了，这世上的男人怎么会有情，就算有情也不会是对花楼里的姑娘有情，这世道人不如狗，贵人们的命才是命。”

“而我们这些人呢，我们这些人的命从来都不是命，连阿猫阿狗的命都不如，万花楼的姑娘死了还能被抬去扔到乱葬岗，我们这些贱命，死了就是死了。”

“我不恨宋家，我娘认不清所以后半生凄苦，我也从来不认为我是宋家的孩子，因为我的命是贱命，宋家的命才是人命，拥有贱命的人怎么可能是宋家的孩子，所以我不恨他们。”

“我只是不想死，哪怕我是贱命，可我还是不想死，我只是很想活。”

夏木听完鼻涕眼泪一把，生在和平时代，受到的教育都是人人平等，众生平等，甚至有的国家连阿猫阿狗都受到法律保护。

而这里呢，弱肉强食是基本，没有权势力量的人们是刍狗，人命有三六九等。

有些人光是想活着都成了需要极力争取却又很脆弱的一件事。

夏木看过很多，有身世凄惨黑化的反派，有背负血海深仇的主角，里的小人物从来都是一笔带过，一场事故里死了多少人。

那些小人物就是因为在那里，所以死了，然后就一笔带过一生就没了。

没有人会去想小人物的一辈子是怎么样的，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想不想死，他们连炮灰都算不上，他们没有姓名，有的也就只存在在一笔带过的一句话里。

夏木以为自己穿越而来就是主角，现在他看着孤儿霸，恍然觉得谁不是自己人生的主角的呢。

而这些主角，也会因为别人的主角而成为炮灰，成为里一笔带过的那句死了的人。

夏木看的时候看着那些身世凄惨经历的主角以及配角还有黑化的反派们，也会因为这些纸片人痛哭，因为文字的力量能够让人共情，相反对没有笔墨就一笔带过得小人物们没有什么感觉。

可是现在这些文字跳脱出书本，那些一笔带过的小人物也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向你娓娓道来那些里不曾说过的小人物的一生，每个人都不是应该死的，只是需要那些人的死来体现反派的恶，体现那些需要用他们无辜的死来衬托出里的悲剧色彩，所以他们死了。

现在这些小人物跳出书本，告诉你他的一生，告诉你他不想死，告诉你他只是想活。

但是没有力量的人太脆弱了，因为没有力量所以成了一笔带过然后死去的人。

夏木低垂着眼恍惚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没有力量的人想活着在这个世道太难了。

面对灾厄无能为力，没有能够依靠的人，也没有能时时刻刻救助帮助自己的人，自己又没有能力。

那下场幸运的，能够活到老死，不幸的就如里的那一笔带过的话一样。

而此刻的夏木也不再自以为自己是主角，而是也如他们一样，也仅仅只是个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