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话 奈何(1/1)
顾星站在巨大的石碑前,这石头是魂石体积的至少两倍,庞大到你必须仰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不知源头的光线照在它上头,照亮了其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奈何。
真正的奈河桥指的是奈河上头架着的那座桥,而奈河,是人死后魂必然要经过的地方,善者自由神明或佛祖庇佑加身顺利过桥,恶者则会被打入血河中受罪。
而所谓奈河,其源出地府,其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因河上有桥,故名“奈何桥”。桥险窄光滑,有日游神、夜游神日夜把守,桥下血河里虫蛇遍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恶人鬼魂坠入河中,无一不目露狰狞。
这就是西游记中所写的: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
顾星绕着石头转了两圈,光秃秃的没有生气,看着就是一块大到离谱的石头,不像其他破石头那般生机勃勃,不过看整体形状和气质,还是能感受到它身上隐隐冒着压制感的气势,毕竟能立在奈河旁的,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头。
巨石后方不远处,就是一座破败的吊桥,扑鼻的腥臭已然顺着顾星浑身的毛孔和空隙钻入了她身体的各个部分,让她深刻且无力地感到,澡都白洗了,再待一会估计就要腌入味儿了,虽说很臭,但她依旧捂住鼻子,继续朝桥走去。
华夏的传说很多,关于奈何桥的更多,在不少版本中,奈何桥并不是架在奈河上,而是置于忘川之上,走过奈何桥便会来到一个土台旁,其名为望乡台,台上有位叫孟婆的老妇人长年售卖一碗汤,而忘川河边有一块石头与孟婆常伴,叫做三生石。
孟婆汤让人忘记前尘往事,而三生石却将一切记载得清楚详实,在望乡台上最后看一眼人间,从三生石上诵读人生的过往,喝杯忘川河水煮出的孟婆汤,此桥为界,轮回伊始,周而复始。
顾星站在腥风血雨的现实版奈河旁,听着耳边风声中夹杂的阵阵鬼哭狼嚎,看着无风起浪且摇若浮萍的破败奈何桥,她感觉,还是刚才那个传说比较具有浪漫主义气息,就这版本的,不要说拿出来给小孩当神话故事听了,给大人看都能吓尿好么。
她小心地踱到桥的边缘,探头去看奈河,血色浓稠的河水不断翻涌着,随着波浪地迭代,腥辣刺鼻的血臭味腾云之上,连顾星口味这么重的人都感到胸腔和胃部一阵蠕动,差点没把在蜀乡情吃到的美味食物又给原路吐出来。
为了不浪费粮食,顾星忍住了。
她努力用其他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奈何桥是一座极具简约主义的吊桥,简单编织的如成年男性手臂粗的麻绳向前延伸,上面每隔一个大跨步放着一块破旧起了木刺的木板,宽度大约是女性37码的脚长。
常年在腥风血雨和无风起浪的环境中熏陶,整座桥都充斥着“你赶紧上来走一走,你只要一上来我就断给看”的气质,别说,还怪有吸引力的。
顾星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探(zuo)险(si)欲,继续打量周围环境,除了视觉和嗅觉上的强烈冲击,她正在寻找让所有罪人及全体工作人员都视为洪水猛兽的隐藏款。
因为如果按照这种情况,脑子秀逗了的人才会眼一闭心一横往里头跳,再有求死心的人看到这种坏境,都会被臭掉一半死意。
生老病死,无可避,但人多少还是得讲究点仪式感,大部分觉得死了比活着容易的求死者,大多会选择宽阔的河,汹涌的海,幽静的林,或者陡直的壁,但没人会专门捡着臭水沟和垃圾堆往里头跳。
所以这条让人鬼都谈之色变的血河,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居然能够令来了的人走不掉,一头扎入其中成为饲料呢?
嗅觉和视觉都不对,那便只剩听觉和触觉了。
顾星伸手抚摸了一下做桥的麻绳,上面湿哒哒地糊着一层成分可疑的粘稠物,她将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果然是熟悉的腥臭味,这尼玛都给绳子盘上包浆了可还行,她嫌弃地甩了甩手,然后转身在崖边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
可能是闻久了,顾星总算适应了些这里的诡谲气味,她稳住呼吸,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将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听觉上,任自己的思绪随着河水荡漾的声响,漫无边际地在这方天地间扩散。
有些东西,就不能太仔细地听,比如缩在角落里的闲言碎语,又比如夜半无人时的鬼祟低喃,顾星这一听,仿佛灵魂都被禁锢住了,浑身动弹不得,只能僵坐在原地,被无形的力量强迫着听着困于河中的肮脏灵魂发出的污言秽语。
它们叫嚣着,咆哮着,连愈发洪亮的河水拍打岸边的巨响都盖不住,心有不甘地怒斥,岸上的人心灵同它们一般神怒鬼怨,为何却能安坐钓鱼台,应当“享受”跟它们一样的待遇,下来洗个几百上千年的澡,清理一下糟粕。
刚开始顾星还觉得难受,倒不是被鬼哭狼嚎吓着了,她可是连鬼见了都发愁的人物,被骂几声伤不到她一根汗毛,她不舒服的点在于,眼睛张不开,身体动不了,一贯自由奔放的灵魂如今却被整个压迫了,如何能让她安稳。
但听着听着,顾星的心态很快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她生气了。
可以说她坏,可以说她残忍,甚至可以说她死不足惜,但不可以说她肮脏,她顾星这辈子手上的血债不少,但没沾过一滴无辜者的血,往往还会在报私仇的过程中顺便干点不被法律认可的好事。
不过自古侠以武犯禁,顾星承认文明社会最好还是让正义干干净净,否则连带着无辜的人都会染上不必要的罪孽。
但是,顾星绝不承认自己的灵魂是肮脏的,她对仇人狠绝,可对自己更狠,并已经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河里那群凭着一腔莫名其妙的恨意和扭曲的人格,因对其他人做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而被扔入奈河中永世沉沦,却依然不知悔改,只会一味埋怨别人的傻X,凭什么跟她比?!
这股怒意随着压制她的力量的提升而烧得越发旺盛,顾星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完全不在意吸入肺部的怎样腥臭难耐的味道,全身的肌肉绷紧,看似瘦弱的身体内惊人的爆发力正在聚集。
只听一声响彻天际的怒吼,不止让那些喋喋不休的鬼哭狼嚎为之一静,甚至连永不停息的奔涌河水都仿佛停滞了一瞬,复又拍打岸边。
顾星半蹲在地上,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在地,融入了泥土中,那些扰人的声音再次被河水的声音掩盖,只残留丝丝隐约的响动,她的眼里余怒仍在,锐利的目光好像一把磨得锃亮的匕首,就等哪个不识相的家伙闯入,成为她新的磨刀石。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顾星转头看向后方,来时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默默地敞开一人宽的缝隙,为了引起她的注意不断前后摇摆,似乎在说:“赶紧滚吧。”
她此时瞬间冷静了下来,有些好笑又好气地瞟了铁门一眼,同时觉得自己的失控多少有点不讲道理,死是自己要作的,作成了反而又要生气,她要是奈何,估计也会恨不得立刻把无理取闹的家伙扔出去。
这么一想,心里剩下的那点余韵也彻底消失无踪了,起身拍拍手上和身上沾到的泥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河里那些长舌鬼们比了个中指,转身朝门外走去。
铁门在她离开的一刻猛地关闭,而安静耸立在河边的巨石忽地闪烁了一下,一段文字缓缓地在奈何之下显现出来,当然,顾星对此一无所知,不过若是她看见了,估计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罪人顾星,年二十八,杀十二人,处极刑,未见悔意,然年幼孤苦,唯赤子之心,于孽债中不见沉沦,可酌情,可宽宥,望诸位抚其怨,平其恨,宽其怒,感其悲。”
“喏。”
第三场剧囚徒困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