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梅伊家的甜牛奶（1/1）

“埃西莉亚，趁他俩回房，赶紧到厨房拿个杯子来!”

抱着一瓶牛奶的金发小女孩紧张兮兮地将脑袋凑到埃西莉亚的耳边，眼睛时不时盯向门缝，接着小声抱怨:“一瓶牛奶而已，真是的。”

穿着白色睡衣的灰发女孩沉重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女孩怀中的牛奶，转过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门口。

两个女孩房间的对面就是克劳尔夫妇的卧室。

埃西莉亚蹑着步子挪到门口，轻轻握住门把手，后退，手臂施力，刻意被留了门缝的房门如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门缝渐渐扩大，直到足以容纳一人穿过，埃西莉亚转头与梅伊对视。

梅伊给予她鼓励的目光。

埃西莉亚深呼吸，转身，控制声音，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

走廊的灯光昏暗，视野所及范围内仅有三盏烛灯。灯光之外的地方被黑色浓雾遮盖，其中似乎埋伏着巨兽。埃西莉亚站在房间门口，紧盯着对面的门口——没有动静。她侧身朝着厨房挪去，右手扶着墙壁，垂头看着脚下的木质地板，轻轻地、像小猫一样地走着。

她逐渐没入了黑暗。从门缝偷窥她的梅伊屏住了呼吸。

脱离了灯光，埃西莉亚依靠着清晰的记忆走到了橱柜前，轻手轻脚地取出一个玻璃杯，而后，慢慢地转身，听到了一声尖叫——

吱!

月光下的一道黑影向自己扑来，胸前被什么扑打过一般，埃西莉亚竭尽全力地忍住，总算没出声。

只是一只老鼠。她借着屋外微弱的光明白了这一事实，心脏仍旧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

她颤着手，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

不知道身上的衣服怎么样了。

再次穿梭于浓重的黑暗，她既害怕失败于事业将成之际，又害怕因为离开房间的中途克劳尔夫妇又因为什么事推开梅伊的房间，然后与拿着杯子回来的埃西莉亚撞个正着——到时候为了保护梅伊，只能谎称是自己强迫他们亲生的八岁女儿将牛奶让给自己喝——安德鲁前辈在上，这并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总算走到了房间门口，她轻轻呼气，正要拉开门把手，忽然听见身后一道低低地抽气声——

“你居然把她的学位卖了!”

埃西莉亚皱眉，想到刚刚结束的入学考试，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亚伦王国的教育体系分为骑士教育、魔法师教育、职业技术教育三大块，每一块都分为两级:通识课教育和专业技术教育。每一个王国国民都要完成六至十五岁的通识课教育，有意向者还可报名参加后续的专业技术教育学院的入学考试，学习更为深入的剑术、魔法或者其余技术。

结束通识课程后，埃西莉亚就专心备考，打算报名参与本地的劳伦斯魔法技术学院招生考试。她从小就对电视上花里胡哨的各种魔法招式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一直立志报考魔法学院，成为一名花里胡哨的魔法师——直到那场灾难发生后，这个理想也没有改变。

寄人篱下的生活开始之后，她就开始攒钱，因为她知道克劳尔夫妇不愿意送她去读昂贵的魔法学院，很可能只是把她扔到某个职业技术学院学习一些有用的生活技术，以便将来找一份薪水优异的工作，或者说节省学费。

劳伦斯学院只是一所普通的地方学院，她也憧憬过其他大名鼎鼎的魔法学院，比如首都的圣弗格森魔法科学技术学院和尤里德魔法实践与应用学院，或者丹台顿的玛格丽特魔法理论学院……外界传言这几所学院各有优势，不过她知道它们对于她而言有着两个共同点:

1.距离远

2.车费昂贵

昂贵到什么程度?克劳尔太太听闻她的幻想便将那烟斗尾巴翘得老高，用她大大的喷烟的鼻孔看着她，并使用那张粘着发黄牙齿的嘴将这个幻想作为今晚全家的饭桌上最有趣的笑话以及明天劳伦斯菜市场最显幽默的谈资。

她认真计算过了兼顾各类兼职工作和学业后所能攒下的钱财，如果连她之后半工半读的收入也一起算——勉勉强强能读个本地的魔法学院。更多的，不行。

上个月她认真地告诉克劳尔一家自己的打算，直到她提到“自己承担费用”时克劳尔太太的眉头才终于舒缓，没等她说完就接了个约打牌的电话，匆匆离开。她扭头，克劳尔先生已经拿起了《今日晚报》，只有小梅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

回过神，埃西莉亚决定偷听这个墙角——如果是误会就不必提心吊胆，如果不是的话——

她不知道是第几次深吸了口气，挪步，将耳朵贴在了克劳尔夫妇的门上。

“你告诉过她了吗？”

“没有，嗨，别管她了，我跟你说，是卖给了莫顿先生家的大小姐，那可是个有钱人家，你猜出了多少?”

“赶紧说!”

“一——万枚银币!够我们家吃喝多少年啦!”

“到账了吗？虚拟货币支付吗？用不用交税？会不会有人查——”

尾音未落就已被打断。

“到账了，他们家交的税，跟那边打过招呼了。”

“那么亲爱的克劳尔先生，你看上次霍金斯家的那条披肩怎么样?”

“哈哈哈亲爱的，你想要多少条都可以!明天我们一家去商场逛逛，看看缺什么东西。”

……

自己与后面讨论的内容无关后，埃西莉亚后退了两步，直直盯着这扇门口。她后退，闪身进入了梅伊的房间。

“埃西莉亚，你回来啦！”等候多时的小梅伊猛得冲上来抱住她，看见她手上的杯子后眉开眼笑地主动接了杯子，跑去倒牛奶了。

“小梅伊，别倒太多了，不然你晚上睡不着。”

埃西莉亚揉了揉她的脑袋，梅伊却朝她吐舌，往玻璃杯里倒上了满满一杯牛奶，她正要双手将玻璃杯捧起来，埃西莉亚瞥了一眼仅剩小半瓶牛奶的牛奶瓶，快步上前，利用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拿到了牛奶瓶，仰头将里面的牛奶一饮而尽。

一两滴牛奶滑落下脖颈，她随便用手指擦了擦，得意地看着金发女孩儿。

“埃西莉亚!”小梅伊嘟起了嘴。

“梅伊，小朋友晚上需要拥有良好的睡眠。”

在小梅伊发作之前，她指了指胸口:“我的睡衣脏了，要去换一套，在我回来之前要看到梅伊躺在床上，还有，玻璃杯必须是空的。明天梅伊要负责把杯子安然无恙不惊动任何人地放回橱柜里——听到了吗？”

“听到了!”

埃西莉亚在梅伊的上铺取下一套通识学校的校服。她只有一套睡衣，但哪怕要穿着校服睡觉它也不愿意和老鼠的爪印共度夜晚。

从洗漱间回来后，她果然看到小梅伊已经躺在床上，并且自己盖好了被子。埃西莉亚走到她的身旁，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低声说了一句:

“小梅伊，晚安。”

“埃西莉亚姐姐，祝你好梦！”

梅伊轻快地回答。

埃西莉亚关了灯，轻轻爬到上铺，睁眼直视团团的黑雾，就将被子扯过头顶，侧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她把自己从强行压抑情绪的状态中释放出来，开始思考今晚的事情。

克劳尔夫妇已经将学位卖出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操作的，但是以莫顿先生的财力和在劳伦斯的地位看来，打发一对夫妻或许只是最微小的投入。

莫顿先生掌握着劳伦斯几家本地银行的部分投资份额，据说有个爵位，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经常出现在报纸上，同市长或国会议员有着这样那样的牵扯，有传言他曾经参加过国会，不知真假。

埃西莉亚一向不喜欢关注有钱人的杂事，但是她现在明白——拿回学位已经不可能了。

她也不可能放弃就读魔院。十年的梦想，十年的坚持，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就被轻言辜负，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哪怕要她放弃底线她也必须找到突破口——

不，埃西莉亚，或许还没必要到达那个地步，冷静。

她闭上眼，嗅闻被子的味道，渐渐重新思考。

她这么多年一共攒了一万两千亚币，拥有一万两千个面包的购买力，为了攒下这些钱，她将它们全部交给了学校附近格林面包店的海琳太太保管——这是母亲的旧友。因为知晓埃西莉亚的姑父一家——克劳尔夫妇的禀性，海琳太太非常坚定地要求她不告诉任何人这一件事。埃西莉亚发自本能地相信她，因为海琳太太那双枯老的手曾接住从阳台上坠落下来的小埃西莉亚，就连埃西莉亚的母亲也曾躲在她的怀里喝奶——当年埃西莉亚的外婆生下母亲之后就难产去世了。

这笔钱必须用到刀刃上。

让她想想，让她想想，一定还有哪几家学院还没有开始招生考试，印象中报纸有提到过，劳伦斯市外是有几所学院的考试时间是更迟一点的。

但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明天得去找找那份报纸，而且必须尽快行动，免得错过考试的时间。

她的钱一定不够花，但没关系，只要能付足车费和首个学期的学费，剩下的还有时间，哪怕不吃饭，她还可以嚼野菜根，接下来的学费，可以继续找工作……

不要着急，埃西莉亚，先睡觉，明天一定要起个大早，去找报纸。

她很快闭上眼，皱着眉，在脑海中回放母亲在睡前会吟唱的歌曲。

次日清晨。

室内仍然发暗，窗外的光也迷迷糊糊的，淡淡的，好似太阳也没睡醒。埃西莉亚尽量将动作放轻地完成了洗漱，从室内自带的小洗漱间出来，她一眼看见了梅伊床头的牛奶瓶。

昨晚喝得太急了，没在意是什么味道。她咂了咂嘴，简单回忆了一下。

给梅伊留了便签后，她悄悄出了门。

关上克劳尔家陈旧的木门，埃西莉亚呼吸到了清晨的劳伦斯新鲜清凉的空气。街道两侧都是同克劳尔家相差不大的三层木头房子，街道中间是铁轨道。她顺着轨道往前走着，直到转身也看不见克劳尔家，她才低头掏出了口袋里的电子怀表。

这是她的父亲送给她的八岁生日礼物，外壳造型刻意做旧，穿着铜链，雕刻花枝藤蔓，精致美观。打开表盘，黑色小方块组成的颇有马赛克风格的指针转动，指针下躺着一只蓝色方块组成的长尾猫，猫尾巴上还系着一个红色蝴蝶结，猫尾巴绕了整个表盘界面整整三圈。

【5:46】

埃西莉亚低头默念，合上表盘，将怀表放回口袋里。她快步前进着。此时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走上前却看到海琳太太家的面包房已经掌了灯。明亮的暖黄灯光在这个夏夜显得清澈动人。

“早安，格林小姐，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快。”还未进门，就已经听到了哈默的问候。

哈默是海琳太太的孙子，一个老实的小伙子。海琳太太年近九十，很贪睡，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早起。

“早安，哈默先生，愿亚瑟祝福你。”亚瑟是卡卡尔大陆骑士学派的开创者，被公认为最强大的世纪骑士——逝于公历5042年11月30日。

当然，如果哈默是魔法学派的支持者，则要换一种问候方式，比如——

“愿安德鲁先师的光辉照耀你，格林小姐。”

拿着扫帚的女工菲尔笑着对她说。

“谢谢您，菲尔女士。”

“要买面包吗？还是看报纸？”哈默熟稔地问道。

哈默有收藏报纸的喜好，她出生那年的报纸他甚至都可以在五分钟之内拿出——她亲眼见证过。

“哈默，可以帮我找一下集中写有魔法学院招生考试时间的报纸吗？”

“哦哦，这个啊，等一等，应该是三月的报纸吧，我看看，啊，在这里，格林小姐——”

“谢谢你，哈默，请先忙吧。”

温暖的小面包房重归平静。埃西莉亚坐在角落的小餐桌边，旁边摆放着一本绿色的小笔记本，是通识老师给她的奖励，她一直把它存放在这里，上面记载着她自认为重要的一些信息。事实上其他魔法学院的考试时间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也十分重要，不过之前她并不认为自己会有机会使用到，所以没记。

她翻开那份报纸，指尖对着报纸的中缝。

想了想，她掐开怀表，摁了一下表盘左边的凸起按钮，一行小小的数字浮现在表盘底部:

【7143.7.17】

这个时间点，还没开始考试的学院已经不多了。

……

尤里德魔法实践与应用学院:6.24

……

玛格丽特魔法理论学院:6.28

斯特伯格魔法战斗实践学院:7.15

……

圣弗格森魔法科学技术学院:7.19

安东尼大桥魔法学院:5.29

……

维明斯顿魔法科学技术学院:6.26

没有了，最后一行。

埃西莉亚下意识地咬唇，将还没开始招生考试的学院按照考试时间顺序用铅笔记录了下来。

最后整理出的信息为:

坦吉亚边疆魔武学院:7.17

苏菲魔法科学技术学院:7.18

连罗魔法理论学院:7.18

圣弗格森魔法科学技术学院:7.19

埃尼尔魔法技术学院:7.23

仅剩五所学院。

“哈默，能帮我查一下这几所学院的信息吗？或者你忙的话把智网借我一下?”

“诶好的，客人，披萨在这边，对对对，保证是新鲜出炉的，还冒热气呢……格林，我的智网在收银台上，菲尔女士知道!先生，您走错了，这里不卖手表!什么?哦哦，这里也不卖牙刷!请走商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