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嫣（1/1）

大火将坤元宫烧掉了大半，如今几个月过去了，虽然修缮了一部分，可殿外还是随处可见一些大火所留下的痕迹。

唯一重获新生的，大概只有庭院中那棵大树，枝丫上新生出的雪寒薇依旧挺拔清丽。

坤元宫中无论是宫殿还是院落都没有她想象中那样荒芜，反而被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连石板路缝隙中的青苔都被清理的十分彻底。

可当沐离进入主殿之后，她才惊觉自己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主殿目之所及各处同样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但偌大的宫殿中，除了桌椅床榻等一些生活所需的基本家具，便再无其他。估计此时掉落一颗石子都会荡起回声的程度。

空洞洞的宫殿如今倒是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只停留了片刻沐离衣裙下的双臂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双手环抱住自己胳膊上下搓了几下，沐离这才鼓起勇气开始在宫殿中一点点地寻找。

“咳咳咳……”

宫殿里里外外可居住生活的地点并不算少，可南侧相对更舒适区域的床榻大多不是塌了就是早已被人恶意破坏拆掉了板子变得残破不堪根本无法供人居住。若说一个两个如此尚且可以当作偶然，或疏忽，可各个如此便是明摆着是经人授意之后的恶意为难。

寻到宫殿北侧最深处附近时，才隐隐从最角落一处相对完整地床榻中传来了一阵有气无力地咳喘声。

搁着床帘的轻纱，女人孱弱无力的身影全数全尾地映入沐离的眼帘。

站在原地观察了女人许久，直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将纱帘荡起，沐离这才第一次亲眼见到白嫣皇后的真容。此刻半倚在床头的白嫣虽算不上枯瘦嶙峋，但单薄消瘦的身形与灰白苍老地容颜，却让沐离很难将她与传言中风姿卓绝仪态万方的白嫣皇后联系起来。

一连偷偷潜入坤元宫多日，也亲眼见识到了白嫣皇后如今的处境，犹豫踌躇几番后，沐离终究还是决定冒险一试。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遍确定近处无人后才躲在白嫣皇后视线死角之处念出口诀。

谨慎小心地探出半个身子并弄出些不大不小地响动后，沐离心中的紧张丝毫不比白嫣要少。白嫣皇后的性格，为人这些沐离都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来的，如今她被困在这如同冷宫一般的坤元宫中已过去将近半年，是否依旧保留着原来的心性这些沐离都无从知晓。如若她面对突然出现的自己后高声惊呼，沐离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所以沐离在赌。

赌白嫣皇后一如当初。

沐离与白嫣皇后仅仅只对视了一眼，她便知道自己赌赢了。

挺直腰背从床榻上端坐起来的同时白嫣皇后便在不停打量着自己面前这名不过十岁左右年纪的女孩儿，柔声询问道：“小姑娘，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沐离俯身极为郑重地对着白嫣行礼后，才起身缓缓开口：“小女沐离，来此地自然是为了您。”

“为了……我？”听闻沐离的回答，白嫣怔了一瞬，随即有些不确定地猜测：“是……白王让你来的？”

“不是，皇后娘娘无需猜忌，沐离斗胆现身于此，并非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仅仅只是，因为亏欠。”

“我看你不过总角之年，容貌也不似哪位故人，何来亏欠一说呢。”在白嫣皇后眼中，沐离不过是比世子还小上几岁的孩童，断然没将她说的话当真。反倒是透过沐离稚嫩的模样，回忆起了曾经如此年岁时世子的模样。

“其中缘由恕沐离不能言说，但还请皇后娘娘放心，我断然不会有害您之心。”

沐离说罢便开始从早已准备好的百宝锦囊中将一样样吃穿用度，药丸瓦罐一股脑全掏出来摆了一桌一地。

一件件东西看过去，白嫣忍不住哑然失笑，但随即望向沐离的眼神中又平添了几分柔和与慈爱。

自从被幽禁在坤元宫的那天起，别说该有的吃穿用度，白嫣连干净崭新的被褥，新鲜温热的饭菜，整洁完整的碗碟都许久不曾见过了。更何况沐离带来的这几十样全部按照她喜好精心挑选的东西。

她如今已是废后，独自待着在宫中苟延残喘，已然是这嘉兰皇城中最可有可无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并不担心沐离的目的。毕竟如今的她除了这条命，怕是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

“这冷宫里哪来的皇后。丫头，你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白姨吧。”

“……白，白姨。”沐离没想到白嫣如此轻易的接受了她，有些受宠若惊，开口的一刹那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虽然如今的坤元宫鲜有人来，但保险起见沐离也只待了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去。

这半个时辰的时间里，白嫣询问了沐离很多关于外界的消息。包括朝堂，包括边疆，包括黎民百姓。就算如今已身陷囹圄，那份济世爱民的心依旧如初。 白嫣越是如此，沐离心中对帝君就越是厌弃，越是觉得他有眼无珠，德不配位。心中那份对她，对世子的歉疚感便愈加强烈，让她整颗心都如同被扼制住般酸痛生疼。

也就是从那天起，沐离挥霍起沐忆安的家底起来便没了愧疚之心。只要是她觉得白嫣会喜欢，能用得上的，她便会想尽办法将其买下来偷偷送进去。

她也清楚，身外之物最多只能让白嫣身体上过的舒服些，丧子之痛再加上孤独与寂寞唯有长久的陪伴或许才能一点点抚平。

自此，沐离便开始了长达四年每隔一月便会到叶城搜刮一通，然后再悄悄潜入坤元宫如此循环往复。

为了能够顺利潜入而不惊动他人，沐离还从沐忆安那里敲诈的一对水润晶莹，通体清透的细条玉镯。

这玉镯是他多年前在凤凰山山顶寻到的一块灵石所制，虽然比不上那些天地至宝，却算得上极为不错的灵器法器，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掌握口诀和要领，哪怕是法力低微的普通人也可以使用。

法力低微

四个带着重音的字仿佛一只无形的利剑，直愣愣地戳进了沐离的膝盖。

这话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让如今身为知识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的沐离听得浑身那叫一个不舒服，但却又无法反驳。毕竟沐忆安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当初她生身母亲将血脉之力全部灌入她体内的时候，为了防止她承受不住对于那时的她来说太过强大的灵力，同时也是为了遮掩她的身份，在她身上下了数道封印禁制。不仅容貌产生了变化，就连她的修习法术之路都比其他人要困难许多，事倍功半属于典型的废柴。

强忍着想要暴打沐忆安的冲动跟着他学习了几个时辰的口诀要领，沐离这才算是基本掌握了它的用法。

玉镯灵力有限，她如今又是废柴一个，所以能做到的事情更是极为有限，基本都以逃生自保为主。其中自然包括隐匿自身气息等一系列作用。但如果使用者本身并无法力加持的话，遇到法力超出玉镯自身太多的强者，它便等同于失效。

虽然能力不大，而且有些鸡肋，但对于沐离现在来说却足够了。

尤其是对于她想要夜探冷宫这件事，简直可以说是量身定做，堪称完美。

四年的时光转瞬即逝。

这四年间，沐离大部分时日都会陪伴朱颜待在天极风城，但每隔一月便会以探望哥哥或巡查沐家的产业为由前往叶城。

朱颜一开始总是会不高兴，可时间久了，又看在沐离每次都会给她带些小玩意作为礼物的份上也也就没再反对。

虽然沐离无法时常陪伴白嫣左右，她送去的东西除了食物药物等消耗品大多都被白嫣以怕被发现为由退了回来，但她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态都照沐离初见她时派若两人。而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沐离也逐渐从白嫣言语流露出的蛛丝马迹隐隐猜到了世子大概率还活着。

“半夏，我们带来的东西呢？”

纱帐后边一阵空灵清透地女声传了出来。声色柔和，声线优美，如同掠过山涧的清风，又似滴入泉水的露珠，悠扬中透着丝丝慵懒，让人一听便会不由自主地倾心。

“小姐，都整理好了，公子那边的东西也都在这里了。”往日来叶城也没见沐离会如此紧张反反复复追问多次，对此十分不理解的半夏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哭笑不得地直起身冲着自家小姐露出一个极其无奈的表情。

“哦哦哦。”

沐离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经常一觉醒来会突然忘记自己睡前说过的话，或者做过的事，有时甚至会询问她今夕何夕。起初半夏每次都很慌，可后来观察下来，沐离这种睡一觉记忆就出现混乱的情况最多也就持续半炷香的时间，缓一会儿就好了。沐离自己对此也是毫不在意，反而还叮嘱她不要外传。时间久了半夏见也就习以为常了。

半夏利落的收拾好手里的东西，端着桌上早已晾好的清茶掀开纱帐走了过去。

“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

接过半夏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沐离这才若有所思的回答道：“噩梦吗？应该不算吧。就是单纯的迷了路找不到出口而已。”

半夏一听这话，脑袋瓜里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激动得都破了音：“鬼，鬼打墙？！”尖锐的女高音吵得沐离手一抖，将杯中的茶水洒了自己一身。

“哎呀，小姐！”

盯着半夏扑过来奋力抢救自己衣裙时候认真的表情，沐离竟从她身上看到了些许朱颜的影子。

半夏与朱颜两个人，像，也不像。

一样的性格开朗，活泼，可或许是因为早早失去的父母的庇佑，半夏很敏感，远比被赤王府众人宠到没边的朱颜有眼色的多。

和半夏的小打小闹相比，朱颜简直就是横冲直撞。

若非身边一圈人给她擦屁股，她怕是都不知道在外面挨了几次揍了。

胸口突然传来的一阵异样，让原本正神游天外的沐离额角抖了三抖，眯起双眼用她自认为最锐利的眼神扫向某人仍旧疯狂放肆地咸猪手。

“半！夏！”

“小姐，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

胖？！你全家都胖！

沐离并未开口，只是在内心疯狂咆哮输出，可吐槽完了才猛地想起半夏和她现在属于一家，兜兜转转她好像连自己都给骂了。

是夜

沐离利用玉镯依旧十分顺利地潜入了坤元宫，却并没有在一入殿门的软榻上发现白嫣的身影。

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的小屋，却发现她似乎正坐在床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发呆。

“白姨~在做什么？”

听到沐离的声音，白嫣条件反射般将手中的东西藏入怀中，可还是被眼尖的沐离看到了。

“护身符？”

反正都已经被看到了，白嫣也不再遮遮掩掩，伸手将刚刚藏起来的两枚手工缝制的护身符从怀中拿了出来。

“这是……用丝帕绣的？”

两枚平安符做工精巧，丝质的料子将平安符显得很素雅。一面绣着平安，另一面则分别绣着一白，一粉两朵雪寒薇。

“我绣工不算好，多年不动手都有些生疏了，思来想去也就这雪寒薇绣的还算能拿出手，希望阿离你不要嫌弃才好。”

白嫣说着脸上赧顏，却还是伸手将那枚绣着粉色雪寒薇的平安符递到了沐离面前。

“不会啊，白姨你绣工很棒，我若是能有你的一半，我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这孩子，竟胡说。”虽然嗔了一声，可见沐离真心喜欢并捧在掌心左右不停的翻看，白嫣还是十分欣喜。

“白姨，那枚也给我吧。”

“这个……”听到沐离开口要她手中这枚平安符，白嫣的笑容顿时有些凝固，瞳孔颤了颤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