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皇权与挚爱》四(1/1)
飞鸟朝天髻自是好看的,少有不爱红装的女子,即便是战场厮杀、铁血三年的云安菀,骨子里也依然存留着小女儿的柔情。本是女娇娥,当着女衣裙,可看向铜镜中的人时,云安菀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似羞涩又似兴奋,丝期待又似无措,最后竟是红了面颊。
只是还不待多想,外间有传令斥候疾驰而来,直入统帅府,至内院中,高声呼道:“殿下,有女帝钦派特使前来。”
云安菀手中一紧,精致的桃木梳被扳断了几根梳齿。来南地三年,除了每年春节时依例赐出的一份恩典外,便只有自己上奏后的回件,此外母皇是从未派什么钦使来过的。
君便是天,雷霆雨露皆无法预料。事出反常,云安菀不得不担心,也来不及再换衣服便出了房门,朝着单膝跪地的斥候道:“钦使为何人?可有报名?”
“回殿下,说是卫国公府世子。”
卫国公府,世子……
本朝只有一个卫国公,那世子……
云安菀眼中神色一亮,胸中好似有万钧重担突然撤去、松快无比,而后什么都不顾,只迈步朝外而去,连马都忘了骑!
浩瀚明月下,身着漂亮女儿装的南地女统帅,踏着月色一路向前,眸中笑容明丽柔和,丝毫不见平日战场上对敌时的凶狠。
少年情怀总是诗,当年尚且年幼的皇四女,只知道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那人后面,一声声地叫着“先生”,然后期待着前方那个清隽温雅之人回头,宠溺又无奈地朝自己伸出手……
一朝分离之时,也只觉黯然神伤、万千不舍,而后尝尽了相思苦,方知“鸿飞塞北,燕去江南,香笺一笔情千万”的忧思,才懂“行云流水间,思君暮与朝”的艰辛。
再见,没有地裂天崩的震撼,也没有相拥而泣的情难自禁,云安菀站在三步远处,看着简易车行前、身着灰色披风、脸带疲惫的人,眼眶酸涩,嘴唇开合,片刻后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先生……”
“臣,卫梵音,参见四殿下。”明明暗暗地神色,尽数掩藏在低垂的目光中无人可知,待再次抬头时,清隽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温雅,让心绪翻腾的云安菀瞬恢复了镇定。
“夜冷风寒,先生别在这风口处站着了,先随我去统帅府休息吧。”此处人多眼杂,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云安菀伸手引路,带着纪梵音往统帅府去,又吩咐了手下副将去安置随行人马。
待身后侍从都离去,二人行走在南地宽敞的街道上,月色下一双影子交错相叠,长久的静默后,似是准备了良久,云安菀停停住了脚步,纪梵音也随之驻足,转身看着对方。
“先生……可还好?”三年以来,想见却不能见的人,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如今乍然见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得干巴巴地问一句“可还好”。
“京城水土养人,自是好的。”纪梵音伸手,想要如以往那般拍拍对方的后脑勺儿,目光却在丈量到对方已至自己肩膀处的身高时,才伸出去一点儿的手掌转了个方向,悄悄紧了下身上的披风,笑道“安菀长高了许多,这衣裙,很衬你。”
衣裙崭新如初,连一条褶皱都没有,可见是仔细存放的。南地艰苦,本就事务繁多,敌国缅泽又骚动不断,初至此处,怕是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打理女儿家的容色,故而当初制衣时便大了两个尺码,如今穿来正好。
“此前太忙,今日才是第一次穿。”战场上英勇果决、英姿飒爽的女统帅,难得有这般不自在的感觉。原本最期待的便是先生能看到自己穿着他送的衣裙,可如今见了,却又十足地不好意思起来,想要快些回府换了衣裳,可真回了府,却又舍不得了。
统帅府中的小花厅内,一壶南地特有的苦荞茶,两盘点心,两人相对而坐。
除去刚见面时的相对无言,此刻四下无人,云安菀倒是活泼了许多,不停地诉说着这三年来在南地的见闻和经历,先生时而为两人添上一盏茶,时而回应上几句,话虽不多,却是云安菀最熟悉的样子。最初,自己还是皇四女时,功课做完后,先生便是这样陪自己说话聊天的。
待到天际微亮之时,云安菀踌躇再三,憋了一晚上的话,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先生,可……可有定亲娶妻?”
纪梵音拎着茶壶的手微滞,而后又极为自然地添满了茶杯,这才缓缓道:“不曾,相伴一生的人,总归要能够情投意合,方能相携到老。”
云安菀心头一喜,但还是尽力压着嘴角的笑意,转而道:“能与先生相配的,必然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了。”
纪梵音闻言轻笑,清隽的面容甚是好看,“你啊……在情爱中,哪有什么最好的,合心意的、便也就是最好的了。” 借着饮茶的功夫,纪梵音微微仰头,眼中神色清明,“若不是我喜欢的,便是有千般好,也不是我想要的。”
“先生,再有两年,我便可回京了。”灼灼目光盯着眼前人,云安菀一脸坚定,软声道:“你,等我回去好不好?”
时间好似一下子拉的很长很长,二人便这般相对无言地品茶,间或用些茶点,偶尔的一个眼神相接,一个坦然一个稍显慌促,很快便又错开了。
但再长的时光,也总有过完的时候!直至远处一声雄鸡鸣叫声传来,竟已是天明,院外有亲兵匆匆来报,有敌军在边境流窜,恐是缅泽人来袭,请主帅前往主持大局。
来不及多言,云安菀迅速回房换上了战甲,高挑的束发配上手中未出鞘的剑,整个人锋利又洒脱,看向院子中的人,嘴唇嗫嚅片刻,最终只留下一句“先生等我回来”。
军情紧急,外边亲兵还在等待,边境上敌军时有试探之意,若迟迟不见主帅,怕是随时都有可能挥兵而上,戍边重责、社稷大任,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
只是……
原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再与想见的人相对饮茶的,却不想敌军却不像以往那样,骚扰一番就走,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有五六次,待彻底平息了敌情、返回统帅府时,先生已经离开,连书信都没有留一封。
云安菀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眼中的酸意上涌,此前战场上留下的伤口好像越发地疼了。身后的秦妈妈双手捧着一套精致的头面,还有各种瓶瓶罐罐,想来都是伤药了。
“纪先生说,殿下手臂的伤可能会留下疤痕,每日用这个轻敷,可避免留疤。”秦妈妈将头面放在桌上,转而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玉瓶,递了过来。
这玉瓶用料极好,只是雕刻的手法稍显稚嫩,可见是新人手笔。将玉瓶握在手里,玉的温润质感传来,云安菀心中的酸涩好似减轻了几分,转身看向秦妈妈,轻声询问:“先生可有说什么?”
“先生走的急,临行前只说了一个‘好’字,此外便没有了。”秦妈妈不知对方是何意,只能将原话转述。
眼看着适才还情绪低迷的人脸上漾开的笑意,秦妈妈眼中的担心和疼惜总算是散去了。
这孩子,实在是让人心疼,来南地这么久了,她的母亲、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从未有过一句问询,众多的皇室亲族中也无一人传过书信,这卫国公世子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看望殿下的人。好在殿下最想见、唯一想见的人,恐怕也就是他了!
确实如此,对于其他人善意的好,云安菀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但也从不会有期待,唯有这个人,不知不觉间就入了心、付了情,如今先生已说了“好”,那便是真的会好吧!
云安菀满心满眼的笑,仔细将那套头面和之前换下来的衣裙一起,小心翼翼地收在檀木箱子里,妥帖地置于床头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拿起新的布巾慢慢擦拭那些药瓶,将之前用完却舍不得扔的瓶子替换出来,放进梳妆台下的抽屉里。
这都是先生为自己准备的、独一份儿的!
原以为再见要在两年之后,却不想却来的这般猝不及防!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个晚上,及至清晨也依然不见停歇!城墙上的云安菀看着自细雨中飞驰而来的两人两骑,冷冽的风刮过脸颊,明明很疼的……这不是做梦!
自上次匆匆一别不过六个月,日思夜想的人便再次出现在眼前,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身后的披风沾了水、紧紧地贴在马背上。
云安菀随手拉过一根绳索套在城墙上,而后一手捏着绳索飞身而下,几个跳跃后,便稳稳地落在地上,看着才下马背的人。
他面上尽是疲惫之色,惨白中带着一丝少见的孱弱,眼中的神采也不复往日的耀眼,散乱的头发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是云安菀从没见过的模样,但眼前人,的确是教导自己、庇护过自己的先生。
纪梵音上前,尚未说一句话,竟是直接伸手将眼前人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片刻后才低声说一句“我来看你”。
不畏皇权威压、不畏路远山险,就只为见你一面。